第8章

昭陵的紅楓年年都豔美如血

年年都一樣,短短的一個秋天,可是如此燦爛如此絕對。

一如那裏出出入入的孩子們,那些傲慢而明亮的眼睛。

那些奢華而美麗的孩子。

那些,或許并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優游與淪落。

昭陵,真的是值得夢想的夢想嗎。

那個男孩子在昭陵的校門前擡起頭來。

他英俊淡漠的臉上有一種近乎迷亂的神色。仿佛并不由他所能掌控。

他夢游般地走向門前。

天色已晚,紅楓大道上素來少見行人,這時刻更是沉靜。

然後他看到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着一襲素白長衫。窄窄長袖緊裹住手腕。她披一條柔薄墨色輕絨披肩,長長的絲穗垂落。

她像一縷莫名飄搖的詩魂,淡淡地,如冰如雪地,立在如火如霞的紅楓樹下。像千百年來就不曾離開過。

她安靜地看着他。

她的黑發中分,剪成細薄垂肩的俊灑樣式,宛似男子,可是看來寒冷纖弱。

這個女孩,她有一張近乎男子氣的臉。清俊,然而亦不失冶豔。

Advertisement

可是最多傲慢。

仿佛,一切盡在握中。她眼中幻覺般的光亮,是千分的驕傲和不可一世。

可是為什麽依舊動人心魄。

是誰。

她是誰。

這個注視着他的,素白寥落的美麗女孩。

一朵水一樣清澈寒冽的白花。

他向她走過去。

“你,想要找誰?”

她沉靜地問。

他盯着她清豔的面孔,忽然笑起來。表情一瞬間輕薄絢爛。

“或許是找你,嗯?”

她冷冷地看着他,然後轉身就走。

“Stop,Baby!”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回過頭,臉色寒冰濺雪一般,輕慢而不屑。

“放手。”她冷冷地說。

“No,dear。”他輕狂帶笑地。

“Maybe 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放手。”女孩依舊冷漠鎮靜。

她的表情是幽冷蒼白的,像東瀛傳說中那些誘人而冷峻,豔麗而暴戾,多情而怨毒的精靈一般,拒人千裏。

“無論你是誰,最好都快點走開。

我相信你并不知道我是誰。“

“我是畢羅。”男孩子大笑。

“而你,是一個美女。”

他并沒有發覺她一張素白容顏已凜冽得毫無生氣。

他猛一拉她,她竟順勢向他一撞,電光石火間,她右手突然揚起,短促的銀光忽起又滅,寒意頓生。她手中竟握了一柄鋒利的折疊刀,果斷地戳向他,出手利落,毫不猶豫。

畢羅情不自禁地大叫一聲。他猛扭她的手腕。

她的力氣不可能如他。寂靜的厮扯裏,他們突然同時聽見“喀”的一聲輕響。

然後畢羅的臉色大變。

他眼睜睜看着那女孩左手托着右腕,臉色已慘白。

“你脫臼了,你……”他遠遠地看着她,想做些什麽卻無法動彈,不敢動彈。

他那一點點的輕狂酒意已醒。

“這是怎麽回事!”

他身後,有一把如火如荼的暴怒男聲。

“真真!你怎麽了?”

一個高出畢羅幾分的男孩大步沖過來,一把托住那痛得臉色慘白,額上透出冷汗的白衣女孩。

他手勢熟練,迅速地扶正她的手腕,然後替她拭汗。

畢羅仿佛被驚雷劈中,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盯住那飛奔而來的高大男孩。

——粟非?

可是,怎麽可能?

他吓的臉色都變了。

“無襄。”女孩子依舊語調冷淡,仿佛方才驚吓的只是他人。

她糾正他。

是如此迅速的冷靜。縱然她唇上因忍痛齧出的深深齒印猶未消卻。她的手輕輕回轉,收好那原本竟是佩在她右腕上的折疊刀。

“好,水無襄。你果然是像她。”男孩咬着牙道。

“可是這個人是怎麽一回事?”

他指向畢羅。

“難道是第二個景慊城?”

女孩子不假思索,就是一記耳光揮過去,被他躲開。

畢羅臉色慘白。

天可憐見,瞧瞧看他惹到了誰?

——是那個在昭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孩子嗎?

初中部學生會長的得力助手,水無襄?

——那個傳說中無情、高傲、暴戾而冷豔的女孩嗎?

天可憐他!

畢羅呆呆地望着那個向他轉來的男孩。

——天!

——這明明是,明明是粟非。

“……粟非?”

他茫然地看見那氣勢淩人的男孩緊皺起眉頭。

“你認得粟非?”

“他是個瘋子。”水無襄冷冷地說,眼光清寒悚人。

“無論你是誰,你給我好好記住今天這個日子。

記住,準備好你的代價。

你也許不清楚,水無襄并不是行事慷慨的人。”

畢羅轉身就逃。

“……這到底怎麽一回事?”那個容顏與粟非毫無相差的男孩,我們的粟琉。他一頭霧水地問。“是我約你在這裏,可是那莫名其妙的小子又是誰?”

水無襄冷冷地看着他。

“那該是你要開始調查的事。而我,只想知道準确的結果。”

“……你又想怎麽樣,真真。”

“無襄。”她冷冷地糾正。

“我想要怎麽樣,也是你可以管的嗎?”

“你怎能變成這樣?”粟琉伸手搭住她右手,順勢想奪過那柄小刀,水無襄卻輕盈避開。她冷冷地看着他,“你也想試試嗎,粟琉?”

她冷笑,“替我查那個人的底細。我知道這是你拿手好戲。”

“……”粟琉攤了攤手,嘆氣。

“我想他死定了,對不對?”

“你也會有那一天的。”水無襄忽然浮現一點輕松的神情,她淡淡地看着粟琉。

她的唇角,是一絲似笑非笑,三春曉月般清淡玩味的優雅弧度。而粟琉毫不理會地撇了撇唇。

“你的手不痛了?”

水無襄點頭。

“OK,那麽,告訴我,她最近又做什麽出格的事沒有?”

水無襄忽然淡淡一笑。

“我說過,你也會有那樣一天的。記住了,粟琉。”

是的,如果你還是那樣堅持着,對她。

我們都會有身不由己的堅持啊。

可是,真的是值得的嗎?

“真的,沒有問題嗎?”

粟非的臉上是有一點不服氣的神色。

“桑桑,你懷疑我的能力。”

“怎麽敢啊。”她笑。細碎輕麗的發絲在風裏恣意飛揚。

她旋了個身,黑色細窄的長外套束出她猶如優雅貍貓般的腰身。

貓一樣柔媚輕靈,狐一樣慧黠聰敏。

是多少女孩子可望而不可即的神韻呢。可是她看過去是那樣尋常的一個孩子。

又有誰,真正看得出這樣一個女孩的心有幾重顏彩呢。

純白或者陰影。那不是男孩子一貫關切的內容。

是的,不是的。

那末,被傷害或者背棄,又是因為什麽。

如果可以多看清楚她一點點,會不會更好過一點。

幸福太難求,為何還要擁有。

快樂太短暫,為何還要追求。

在或不在我身邊的你,究竟是為了快樂,抑或是為了幸福。

為什麽可以給你承諾你一切的人,一定不會是我呢。

為什麽。

“玩過山車好不好?”

“……你真讓我驚奇,桑桑。”粟非喃喃地說。

“像你這樣一個安靜的人……”

“可別看錯了我呀,粟非。”她微笑。

可是,你,已經錯的無法補救,卻又無可厚非。

“那末,好吧。”

是為了慶祝期中考試的順利結束。

兩個人真正的約會。不是嗎?

在童話與妖精出沒的游樂場。在全世界都可以名正言順快樂和放縱的角落。

在我們一同走過的許多個斑斓晨昏裏。

讓我們真真正正地快樂一次。又有什麽不可以。

桑其看了一眼粟非。

被牢牢地固定在座椅上,他的手指竭力地試圖握住她的手。

她微微一笑。

這一刻,出發的鈴聲響了。

一切,都翻轉了。高速,空中的烈風席卷。沒有盡頭的跌落和向藍天白雲襯托下的無限深淵最後的沖刺。

我們只能緊緊閉上眼睛。命運安排給了我們什麽,我們就只有接受什麽。

這個瘋狂而美麗的世界,在一瞬間可以如此流轉顫栗,不可理喻。

這是我們承認或不承認面對的事實嗎?

在那一瞬間,桑其突然想到意外的可能性。

如果當真是冥冥中一切自有天定,命運的玄妙,為什麽不會安排一場絕妙的事故在這一個時刻。

旋轉,飛舞和破碎。

所有的快樂,無憂,愛情和夢想像一場焰火,像魔術師憑空抽出的一束嘆息的花

朵。到來時毫無理由,結束時亦無預兆。

可是我們為什麽要如此地依賴它們。

桑其知道自己的答案。

她閉緊眼睛。

頭發四散飛揚,失重的身體仿佛要脫離地心引力,去往某個未知的領域。心髒是一種生物,敏捷且善于躲避。随着俯仰起伏的恐懼,它緊緊地附着在咽喉最纖細的岔路口,等待着那個可以驟然出現在日光下的時刻。

桑其尖叫。

她的聲音混在所有人的聲音裏無法辨認。不是恐懼。沒有危險。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的人,

生活中總是難以出現意外。平淡中無法期望突如其來的驚喜,但安全的感覺卻一直真實地存在。

這才是最重要的承諾嗎。

只有依靠自己。只有抱緊自己。

一切,才不會突然消失,來去無痕。

能夠呼吸的一切,又有些什麽,可以久遠地留在身旁。

了無言語的夜晚,燈火驚動心中疼痛的瞬間,我只能和自己的影子做伴。

我只可以信賴自己。

是唯一真正不會傷害我的人。

粟非,是我錯了嗎。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從過山車上走下之後,兩個人的臉色都蒼白。

從藍色透明的清晨開始,一直是天色晴好。

可是這一刻突然飄起細雨。

淡淡的,清甜又苦澀的雨絲,輕拂在他們的面頰上。

天地一瞬間變成模糊黯淡,寡無人煙。

這是宇宙初開辟時的荒涼嗎。

是誰在唱着古老的歌謠。

是誰在預言這個寂寞而驕傲的緩緩轉動着的藍色星球的明天。

直到伊甸園中長出第一顆菩提,我們才學會孤寂。

然而是鏡花水月終于來不及,去相遇。

最後,我們每個人都要有個結局啊。

雨,愈下愈大。

桑其的眼睛在雨霧中閃亮成一種詭異的寶石。幽藍而靜默。

“……我全部都明白了。”

她說。低低地。

粟非拉住她的手,想帶她去避雨。

“抱抱我。”

粟非瞬間怔住。

“……桑桑?”

他不确定地輕聲叫她。

“抱抱我,粟非。”

他靜默下來,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後,一言不發地抱住了她。

呵,為什麽不。

這一彈指這一秒拂過他臉頰的是她的發梢。

為什麽不——她是他的女孩。

至少,這一時這一刻,她全心全意,再無缺憾。

那一個瞬間,這樣的清楚事實在桑其的心頭閃出流星般驟然而動蕩的流光。

我是依戀你的,粟非。

這樣,可夠不夠。

有那樣的曲子在默默吟唱。

有那樣的聲音,在多年以後的某一個溫存而脆弱的時刻。引動我們,那些或許不再純真和年輕的男子和女子的心緒。于是可以微微淡笑着追憶。

往事如煙。

可是淚水依舊可以流下來。

一切都不必去在乎。我們畢竟有過這一切。

惆悵舊歡如夢。

“桑桑,那個?”

“什麽?”

粟非指一下她的耳葉。“應該是成對的吧?”

桑其伸手摸了一下耳葉,臉色突然蒼白。

“……掉了。”

是那對銀色的耳釘。是他們從韓國寄來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可是,這只是初次戴上它們啊。

那一雙成對的,雕成古梵文式樣的銀耳釘,簡潔而詭異的模樣。

Sanskrit。

魔力的禮物。

“……怎麽送這種東西給你?”

哥哥遣懷不滿地看着這對耳釘時的神色,仿佛一種預言。

“女孩子家,不要喜歡上這種太玄的東西。

別小看這種東西,貼身帶着的時候,要小心才是。“

我們不理解的東西,不熟悉的力量。何必自以為可以駕馭地放在身旁。

人類最大的缺點便是自作聰明。

可是,它們已不成對了。

是注定分離的宿命嗎?

一語成谶。

爸爸,媽媽,還有……粟非。

為什麽,我們只有用分離來保持自己的完整呢?

為什麽。

“……桑桑?”粟非不安地叫她。

桑其收回神思,勉強地笑一下。

“沒什麽,只是份小禮物而已。別太在意。”

可是,真的可以不去在意嗎?

她伸出手接一滴雨水。天已晴了。天已晴了。

一切,就是這樣結束了嗎?

她把頭輕輕倚在粟非肩上,微微地合上眼睛。

我累了,粟非。

可是。

可以在你的身旁,有一點點的無助。

可是不可以在你的身上,下一點點的賭注。

我們都輸不起啊。

可是,我想。我是真的有喜歡上你。

——你只是我暫借來寄托的一個人啊。

在一開始的時刻。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

終究放任了心頭的暗湧,依從了無法回頭的淪落。

哪裏有為什麽。

畢羅的臉色灰白。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校長室,一路上不知引來多少詫異的眼光。

他向校園的僻靜地方走過去。

是真的惹怒了那個女孩嗎?

那個,本就不容被輕忽半點的,驕傲而美麗的孩子。

一動念間的差池,已足以讓他畢羅悔上半世。

她甚至并沒有親至,只是一封措辭優雅謙恭的短信,已足以讓他今後的日子變成地獄。

是昭陵裏幽然盛放的雪之蘭呢。那樣驕傲的冷豔的女孩。輕犯了她,将惹來多少同輩的群起而攻之。

畢羅不敢想象。

何況她的身後是怎樣的人。怎樣的故事。他是略知一二的。

而,最要緊是她那一句。

“這樣的莽撞人,不知道怎能配得起昭陵。”

畢羅一頭撞在青苔叢生的圍牆上,這個沒有人看得到,找得到的角落。

蝸牛的巢。

他像個嬰兒一樣大聲啜泣起來。

昭陵。昭陵。

夢開始與結束的地方。

他已經徹徹底底地失敗了嗎。

一輛計程車停在紅楓大道旁。

她走出車門,習慣性地伸手輕掩陽光。

然後她注視着昭陵優雅寬闊的校門,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一身“束素”的裝束,輕便簡潔。

她的睫毛細長而淡漠,掩映一雙幽藍的眼瞳。是美麗而寂靜的冰山,只飄蕩在伊甸之東的潔淨領域。

然而她臉上有迷惘的神色,仿佛一只落敗的狐。

她再次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撥號。

聽到接通的提示後,她靜靜地說。

“出來,十七。

我在‘風中奇緣’等你。“

風中奇緣。

是距昭陵不遠的CAFE。常有許多昭陵子弟喜歡上這裏的咖啡與茶。

亦或是喜歡上它風流甜蜜的招牌。

那個着白衣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走進店門。一見是她,Waiter已習慣地不去無謂招呼。

這個女孩子有她自己的方式。他們早已熟識她的面孔。

她一眼就看到了背她而坐的一個年少女子。

那個女孩穿一件黑色寬松毛衣,高領上挂一環細細的銀項圈。

一只輕盈靜默的倦鳥。

她狀似無心地拈着茶匙,細長的手指淡淡塗一層銀色蔻丹。

她徑直走到她面前坐下。

黑衣的女孩擡頭看了她一眼,揮手招呼Waiter。

已經有人送紅茶過來。

白衣的女孩輕輕微笑,三種顏彩的眸子在幽淡燈光下分外明亮清澈。

這個幼小而奇異的孩子。

是昭陵的肖可啊。

她看着面前清瘦秀致的少女,輕輕地叫了一聲。

“十四堂姊。”

“是桑其。”黑衣的她淡淡地糾正。

“十四堂姊,是你找我出來的。”

——所以就必須聽從你嗎?十七?

桑其盯住她,淡然一笑。

“你也可以馬上回去。我不會留你。”

“堂姊。”肖可耐心而無奈地叫她。

“我并不要和你鬥嘴。”

“那就說正題,十七。”桑其靜靜地看着她,笑意剎那間斂去。

“你明知我為何而來。”

肖可嘟嘴。“還不是為不相幹的人。”

“十四堂姊,這一次,我是真的沒有故意算計到你。”

“諒你也沒那個膽子,十七。”桑其嘆了一口氣。

“說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的得力下屬到底是怎麽被我那個朋友惹到了。”

是今天清早才知道的意外消息。

“有好消息和壞消息。先聽那一個?”花菂笑問,清亮笑容裏略帶詭氣。

“壞的。”倪奇郁說。

“好的。”桑其說,她閉目養神,神色淡靜。

倪奇郁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好的。”

“畢羅被校長大罵一頓。威脅說要勒令他退學。”

桑其睜開眼睛。

“……這算是好消息?也許。”她搖搖頭。

“給我一個原因聽聽。”

“壞消息呢?”花菂笑挑起眉問她。

“對我而言,什麽壞消息都沒大所謂了。”桑其淡淡地說。“不聽也罷。”

最壞的消息,我已經知道了。

罷了罷了,誰教我這一記經過,偏帶起人間煙火,潮起潮落。

一切,當真都是咎由自取嗎?

春眠不覺曉,庸人偏自擾。

“我要保那個家夥平安無事。十七。”桑其淡淡地說。

“我知道你做得到。”

“那也要看無襄肯不肯手下留情啊。”肖可笑。

“十七。”桑其警告的語氣。

肖可立即停住笑,鄭重看她。

“十四堂姊,你要我做些什麽?”

“這句話,該我來問你才對吧,十七。”桑其懶懶地笑,神氣裏帶一絲絲的冷。

“水無襄的肯與不肯,還不是你的一句話。

我只問你,究竟要我做些什麽,才夠的上你的出價。“

肖可不語,只端起杯子輕啜。

“這裏的咖啡和茶都不錯,堂姊。”她微笑。“可是,我敢誇這個口,比不上我的手藝。

哪一天,請堂姊來我的地方喝茶可好?“

“別打你的鬼主意了,十七。”桑其淡淡地笑。

“就算你說出了花,我也不會入昭陵來。”

“……那末,如果說出了……粟非呢?”

“何夕如何,一樣的舉動,我也做得到。”桑其冷冷地應答,半點不遲疑。

“十七,你不要逼我。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肖可低低地垂下了頭。不說話。

桑其看着她小巧而寂寥的神情,到底不忍。

“遣懷最近做得很好。”她輕輕說。

肖可擡起頭,有吃驚的神色。“他還是同你在一起?”

“為什麽不?”

“……嬸嬸還真的有夠慷慨。”肖可喃喃地說。

“答錯。”桑其拂了拂頭發,微微一笑。“那叫做眼不見為淨。

十七。你是知道的,White和我并不是親生兄妹。“

肖可不說話,神色間有些許尴尬,不想僞裝的。

我們都是被無意間遺落的孩子啊。

“懷哥的親生母親早已不在世。總算讓我媽媽少了個怨怼的機會。

而,蕭家雖然規矩嚴,可是還沒有丢下庶出子女不顧的習慣。

雖然他母親遇上我爸爸,是在我媽媽之前。

可是。“她苦笑。“誰叫我媽媽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呢?”

“可是總不至于放你在他身邊。”

“那你要去問爺爺。”桑其冷冷地說。“當家人做的主,似乎還從沒人敢說半個不字。鬼才猜得出他老人家是怎麽想的。”

“那末,‘束素’裏面呢?”

“正題。十七。”桑其提醒她,明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肖可聳聳肩。随便。

“十四堂姊,你想要去哪裏?”

“不知道。”桑其笑了笑。“先換個所在待些日子,然後的事情然後再去想它。”

“……回維也納吧。十四堂姐。”

桑其盯住她,眼神剎那寂靜幽深。

那種寂寂的,水晶石般的幽藍一瞬間蔓延。

“你少管我的事,十七。”

“回去吧。”肖可鎮靜地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十四堂姊。

維也納國際音樂大賽。每兩年舉辦一屆。

時間,二月至三月。

組別不同,卻彙集了來自全世界的十六至三十二歲的精英們。”

她璨然地微笑。

“Angel Sunny Soar。難道你真的已經不想站在樂友協會大廳的中心了嗎?”

桑其在瞬間怔忡。

盯着她悵然迷惘的神情,肖可慢慢地站起身來。

“十四堂姊。

我知道你是怎樣想的。是的,我知道的。

粟非會來昭陵的,他有那個能力。

可是,你又想要怎樣呢?

你已經逃了三年了。還要再繼續逃下去嗎?

要的話,沒有人可以阻攔你。

可是,你真的情願就這樣放棄了嗎?

Violin。

堂姊,你是被它所選中的人啊。“

“你又明白些什麽了呢?”桑其冷靜下來的眼淡漠如舊。

“你辯才無礙啊,十七。可是在我這裏并不一定好用。

我只問你一句,我要你答應我的事,究竟是可以還是不可以。“

肖可定定地看住她,然後無可奈何地垂下眼。

“你清楚的,我沒那個資格說不可以。”

“那末,成交。”桑其淡淡地說。然後她站起身,與肖可對視。

許久。

“我本來就是個沒什麽執著的人。”她輕聲說。

“聽過那首歌嗎。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

如果我想留下些什麽,也只是為了我所在乎的人而已。“

肖可看着她,臉色忽然蒼白。

桑其卻忽然淺淺一笑。她吓到她了。

“你又何必急這一時呢,十七。

何夕有沒有告訴過你,慢慢來。

心裏有魔障的人,難道自己真的會不清楚嗎?

我為什麽不冠上蕭姓,為什麽逃開。

等到我真的找到自己,我自會回來。

三年,不短不長。剛好容我經過。知道了什麽是我的和不是我的,我自然會離開。

而今後的日子,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十四堂姊……”肖可看着她,然後微笑一下。

“你讓我很難放心。”

“謝謝,十七。”桑其微笑。“也許真的就是這樣別扭的人吧。

可是,總也會變化的。人是時間的動物啊,畢竟。

我們可以慢慢地看着彼此,究竟,可以走得到哪裏。

也許有一天,我會為你拉一首曲子也說不定。”

“我期待。”肖可慢慢地點頭,眼裏有莫名光亮清澈閃動。

“粟非,如果有那個必要,還請你偶爾成全他一些。”

“我知道。”

“我走了。”桑其淡淡地說。“照顧好自己,十七。”

“我會。”

桑其走向門前。忽然,她回過頭。

“十七。或者,明春的某個時候,你可以在四華苑為我點一杯茶也說不定。”

肖可跳起來。她的臉頰一瞬間興奮得漲紅。

“——你真的願意回去?十四堂姊?”

桑其的微笑清清淡淡,一如漫天櫻影淡漠飄零,是幕天席地的幽雅與奇妙的清麗。

她說。

“或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