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王子有多美麗（3）

“你用傘鈎吧，一只手扒住門，這樣我們才不會一起摔進溝裏。”宋文俊沉吟一會兒了說。

“嗯。”方雅依言照做。

其實她有一點不開心。她覺得宋文俊大概是不想握她的手，更不想抱她。

如果不小心被同學看到了，一定有人嘲笑他：“吳老師最喜歡的宋文俊，抱一個鄉下來的差生，握一個鄉下來的差手的手！”

又或者，他也嫌她鄉下來的髒呢？方雅胡思亂想。一方面卻又覺得宋文俊不是這樣的人。

把宋文俊拉上來後，宋文俊沒有把畫筆給她，卻朝她招了招手。

方雅不知道他要做什麽，懷着一絲好奇和興奮跟在他身後，屏聲靜氣一前一後地穿過房間，悄悄走到了屋前的院子裏。

前院沒有人，右邊種着一棵很大的葡萄樹，密密匝匝都是翠綠的樹葉，下面有石桌石凳。

宋文俊擰開水籠頭，招呼方雅洗手。

方雅蹲下來，宋文俊便往旁邊讓了讓。方雅見他小心地沖洗幹淨畫筆，又拿出潔白的手帕，将它擦幹淨，遞了過來。

他垂下的睫毛又長又黑，不過不卷。方雅一時看呆了。

見她不接，宋文俊擡起眼晴，看過來，說：“給。”

方雅握住筆身，漲紅了臉，聲音像蚊子哼：“謝謝。”

“你走開一點。”宋文俊拿起軟管接在了籠頭上，面上也隐隐約約有了一絲紅意。方雅聽話地退到一邊。

宋文俊背朝她，有點不自然地開始沖洗腳。

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雨點打在葡萄樹嫩綠的葉面上發出聲響。方雅握着裙角說：“剛才應該脫掉涼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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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要。”宋文俊皺了皺鼻子，“髒死了。光腳踩在上面受不了。”

見他這副模樣，方雅頓時沒那麽緊張了，抿着嘴笑。

宋文俊很快洗好了，卻不關掉籠頭，垂眼拿自來水玩兒似的沖洗着水泥地面。

“這樣會浪費水的。”方雅忍不住說。

宋文俊受驚似的背影僵了一下，回頭看她一眼，走過去關上了水籠頭。

方雅心跳得厲害，猜他大概有點不高興，便口不對心地說：“我要回去了。”

“你爸爸……會找你嗎？”宋文俊擡頭看她的臉色。

“不會。”方雅脫口而出。

見宋文俊黑眼晴晶晶亮地望着她，又怕他誤會，連忙解釋：“我爸爸對我很好，他出差了，和我阿姨一起。”

對着方雅尋求認同的目光，宋文俊垂下了眼晴，說：“要不要喝阿華田？”

方雅想要拒絕，終究抵不過好奇心，歪着腦袋想了想，問：“那是什麽？”

宋文俊笑了，招手，“跟我來。”

方雅呆了一下，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上了二樓。宋文俊的笑可真好看。她悄悄地想。

樓上有間大卧室，卧室旁是個書房，裏面堆了許多的舊書。書房外陽臺有一個泥做的小火爐，燒着蜂窩煤。

宋文俊利落地擰開爐蓋，燒起開水來。

方雅對着那一排書架目瞪口呆，“哇，你們家的書好多呀！”

她自然而然地以為，這裏是宋文俊的家。

“不是。我爺爺和奶奶以前的。”宋文俊見她面帶不解地望過來，便說：“這是我爺爺奶奶的老房子，現在借給了我小舅舅住。”

“他一個人住？”方雅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騎摩托車，年輕警察的身影。他對陌生人不茍言笑，對宋文俊卻很親切——是方雅羨慕的那種親切。

想到高錦，方雅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另一個人。她一驚，臉色煞白了一下，立即将那個人從腦子裏趕了出去。

“嗯，他要談戀愛。”

宋文俊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說得太多了。他飛快地看了方雅一眼。

方雅一臉茫然，顯然對‘談戀愛’不是很懂。

其實宋文俊也不是太懂，這個話題是小學二年級生們，說出來就自然很羞的禁忌話題。而且男男女女的，特別無聊。

不過他小舅舅的原話，的确是：“我要談戀愛，你舅舅我要搬出來，享用不被打擾的一人世界！”

“水開了！”方雅的目光戀戀不舍地從滿牆的書上收回來。

宋文俊點頭。沉着地拎起水壺，倒進熱水瓶裏。

“不重嗎？”方雅托腮蹲在他身邊。

“水壺不大，改良過的。”宋文俊不想說‘這是舅舅特意給我訂制的兒童水壺’，他覺得他讀二年級，已經不小了。

“我可以拎拎嗎？”方雅突發奇想。

宋文俊抿起嘴，看了方雅細瘦的胳膊一眼，想要拒絕，卻又看到她灼灼生輝的眼晴。

這與學校裏的方雅太不一樣了。宋文俊內心掙紮，“燙到怎麽辦？”

“就拎一下。就一下！”方雅豎起指頭說。看到宋文俊為難的樣子，方雅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那麽堅持。

“好吧，我再倒一點進去。”宋文俊再倒了半壺，擡眼說：“要不然，你拎着水壺泡阿華田好嗎？”

“好！”方雅高興起來。

宋文俊垂下眼晴，也笑了。這樣水壺只剩四分之，方雅一定拎得起。

熱熱的阿華田，甜得方雅眼晴都眯起來了。

“好好喝。”她捧着杯子，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嘴饞。

宋文俊其實不喜歡這麽甜的東西，可今天，不知為什麽，他覺得比往常是要好喝一些。也許是因為親手燒水泡的？

吮着那甜味兒，他突然又想到什麽，問：“大白兔奶糖，你吃了嗎？”

方雅的臉色沉下來，搖了搖頭。

“不好吃？”宋文俊的聲音陡然變冷。

“我不舍得吃，一直放在抽屜裏。結果放久了，全融化了。”方雅羞愧地漲紅臉，低頭沮喪地看着杯子。

宋文俊看了她一眼，扭過頭去，黑黝黝眸子的神色，由吃驚變成了淡淡的笑意，“笨……”他無聲地說。

“你說什麽？”

“什麽也沒有說。”

“你說了！”

“沒有。”

“就是說了，哼！”

宋文俊不出聲，只是笑。

樓下突然遠遠地傳來摩托車的聲音。

宋文俊臉色大變，“我小舅舅回來了。”

方雅放下才喝一半的阿華田，有點手足無措地站起來。

“你回家吧。”宋文俊說。

魔法消失了。

方雅撐着小碎花雨傘，走在還在下小雨的舊巷子，大紅色的摩托車遠遠地駛過來。她背過身貼牆站着，用傘把自己的上半身全罩住了。

白詩露和她小姨的尖叫，還有高錦爽朗的笑聲，擦身而過。

她回過頭，見摩托車上的白詩露，紮着兩條俏皮的辮子，辮子上綁着打蝴蝶結的長長的潔白綢帶，穿的白裙子像傘一樣地張開。

真美呀。方雅想，像一個真正的公主。

而王子……王子自然是宋文俊，他有漆黑的眼晴，白白的皮膚，玫瑰花瓣一樣的嘴唇。他天藍色的涼鞋和公主的白皮鞋最配了。

而她，是永遠不會變成天鵝的醜小鴨。

她可以猜想到，明天在學校，宋文俊又不會跟她說話了。

方雅沒有感到太難過。從孫豔豔為了加入白詩露的小團體，抛棄她開始，方雅便對人不會再那麽滿懷期待了。

也許還要更早，應該是從媽媽将方雅送到爸爸這裏來開始，方雅便覺得一切都可以不再期待，不再相信——因為這樣才不會失望。

回到家，方雅在白紙上畫了一杯熱騰騰的阿華田，在旁邊拿天藍色彩筆歪歪扭扭地認真寫上：“阿華田，很好喝，很甜。謝謝SWJ，祝SWJ考試次次第一名。”

隔壁房間的年輕大哥哥，又在撕心裂肺地邊彈邊唱了：

“我是不是該安靜的走開

還是該勇敢留下來

我也不知道那麽多無奈

可不可以都重來

……”

“嚎喪啊！爹死了，還是媽死了？”一個過路的酒鬼吼道，酒瓶砸到了牆上。吓得方雅立即跳到鋼絲床上，蒙頭蓋上了被子。

蒙頭出着汗不知過去了多久，漸漸聞到門外飯菜的香味。方雅的肚子咕咕叫了一聲，卻感到臉上有點涼，一摸，都是淚水。

居然哭了？一點也不堅強！方雅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臉一下。

“生日最好能是個大晴天，一整年都會順順利利的。”外婆經常這麽念叨。所以，起床後，方雅第一時間去看天氣。

是個不錯的大晴天。

今天有體育課，昨天的鞋子還沒幹，方雅穿上了另一雙球鞋，發現有點擠腳。她沒有太在意，揣着錢背上書包往外跑。

不能遲到。

氣喘籲籲跨進教室，裏面已經坐了不少同學。

方雅目不斜視地從宋文俊桌前走過。“方雅。”方雅以為聽錯了，愣了一下，側過身，跟她說話的不正是宋文俊。

“早啊。”宋文俊朝她一笑。

方雅的心撲騰撲騰直跳，像要跳出胸膛，“呃，呃，早……宋同學。”

這對話太奇怪了。梧城沒人像他們這樣說早不早的，還叫宋同學……一教室的同學都迷惑地望着他們，包括白詩露，包括孫豔豔。

兩個人也都覺得自己有點傻，互相避開了眼神。

方雅立即逃回自己的座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先搭讪的，是宋文俊的緣故，居然沒有人繼續嘲笑他們。

“今天吳老師請病假了，數學課改成自習啦。”孫豔豔湊過來跟方雅咬耳朵。

又是意料之外。方雅反射性地拉開距離，冷淡地點點頭，跟她挪開了一些。

孫豔豔瞟了瞟方雅，眼神有點受傷，嘴巴高高地翹了起來。方雅就當沒看見，宋文俊又走了過來，含笑看着她：“你數學作業可以交了嗎？”

方雅慌了一下，紅了臉，“有道題……我不會。”她覺得特別丢臉。

轉學那幾天的荒廢，方雅的數學拉下了不少，加上育林小學與梧江小學的課程，原本就不同步，育林教得更慢。

地基沒有打好，後面的房子自然蓋不起來。方雅這些天上數學課都像聽天書，卻也不敢去問兇巴巴的吳亞男。

所以，方雅雖然不喜歡吳亞男，潛意識裏卻認為她說的沒錯，——自己就是拖後腿的差生。

宋文俊看了一下手表，“快上早自習了。”他轉身去自己桌上一大疊數學作業本中，抽出一本，放在方雅桌上，微笑說：“你自己先看看，如果下課了還是不懂，就來問我。不急，今天吳老師不在，我放學後才交上去。”

整潔的作業本上端端正正寫着：“宋文俊”三個字。方雅愣了一下，連忙把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她漲紅了臉看着宋文俊的背影，連“謝謝”都忘了說。

“砰咚”一聲巨響，引得方雅望了過去。

是白詩露摔了文具盒，第一次發起脾氣，大聲說：“上課了！你們還這麽吵，被老師逮到又要怪我。”她不像發脾氣，倒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連眼圈都氣紅了，聲音嬌嗔嗔的。

方雅想，白詩露是語文課代表，今天的晨讀是語文，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文俊哥哥，你為什麽不讓我抄作業本呢！嘤嘤嘤。”張大軍捏着鼻子學白詩露的腔調說話，引得後排幾個搗蛋鬼一陣大笑。

“哈哈哈！咯咯咯！”他們前仰後伏，笑聲特別奇怪。

方雅臉漲得通紅。張大軍大概是在報複上次給她搬桌子，被白詩露的小團體集體嘲笑的事吧？可好像找錯了對象。

白詩露當時什麽也沒有做，只是站在哪裏。

“你，你……嗚嗚！”白詩露趴在桌子上，埋住臉哭了起來。哭得那個凄凄慘慘。

“張大軍你欺負女同學！”

“你自己才豬八戒背媳婦！”

“張大軍，我們告訴裴老師，裴老師罰不死你！”

和白詩露玩得好的女同學，都看不過眼了，瞪向張大軍，集體讨伐他。

誰都知道語文老師裴潔最喜歡白詩露了。

可張大軍一點兒也不露慌，鼻子朝天，學吳亞男抱着胳膊，又學電視裏的大俠哈哈狂笑，說：“不就是叫家長？哼哼，有什麽了不起，你張爺爺我不怕！”

張爺爺……方雅有點佩服張大軍了，不知道他哪裏學來的怪話。

一堂早自習課，雙方男女同學吵翻天，誰也把誰沒辦法。白詩露在那兒嘤嘤哭，一群女同學争先恐後給她遞手絹。

方雅望了望宋文俊，他倒好，像這事跟他毫無關系，閉着眼晴背語文書，定力好得讓方雅羞愧。她咬咬唇，也認真看起宋文俊的作業本來。

字寫得好看，題目也做得清爽，沒有半點橡皮擦過的痕跡，每篇都是優等。對照地看着自己全是紅叉叉的作業本，“唉……”方雅忍不住小大人似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