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皮猴子張大軍

下午體育課，壯碩的男體育老師給大家示範做後背式互背。

“先按身高排隊，矮的在後面，高的在前面，依男女先分成兩大組。”體育老師拍拍手。

大家依言照做。

方雅是女生裏第三矮的。她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又想，如果是最矮的該怎麽辦？再看看宋文俊，這麽熱的天氣，他還是像一棵樹一樣清爽地站着，個子雖然不是最高的，在男生裏卻也處于中上。

“然後，自己找人分小組。兩個人一組。”體育老師吹口哨，“開始！”

方雅犯了難，她該怎麽辦？該找誰。

一不小心，對上了孫豔豔的眼晴。孫豔豔沖方雅一笑，挽住了另一個女同學的手。方雅掉頭就走，心裏一團火在燒。她沒有想過要找孫豔豔。

她向最矮的那個女孩子走去，正要開口，卻被另一個女同學捷足先登。

最後，全班只剩下方雅和張大軍沒有搭檔。

同學們都分成小組，排在後面，偌大一塊草地，就只有他倆遠遠地相對站着。

體育老師笑着搖頭，調侃說：“張大軍，你這麽牛高馬大，這位新女同學可能背不動你。”

方雅盯着地面看。臉漲得通紅。很難堪。

她和張大軍同一天進二小，體育老師連她的名字也沒能記住。

同學們哈哈地笑了起來。張大軍摸摸後腦勺，也跟着呵呵一笑，說：“我可以背方雅呀！”

“耶耶！耶耶~”男同學起哄叫起來。

女生捂住嘴巴扭過身笑，說：“咿~不要臉，羞！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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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軍在那裏張牙舞爪的，身體扭來扭去，半點不知害羞為何物。方雅快把頭低到衣領子裏去了。

體育老師吹了一聲口哨，瞪張大軍一眼，“你個小破孩兒，你懂個錘子！”

張大軍沖他直吐舌頭。

體育老師手指頭威脅地點了點張大軍，目光移到方雅身上，轉而落到她的球鞋，眼神一變，又吹了一聲口哨，示意大家停止吵鬧，“安靜！各做二十組，聽老師哨子的節拍。張大軍，你和……方雅是吧？”

方雅點頭。

“張大軍，你和方雅去樹陰底下站着，等大家做完。”體育老師指了指旁邊的一排大梧桐樹。

“切！”男生們都羨慕起來，發聲表示不滿。

女同學則怪笑，兩個兩個聚在一起咬耳朵。

“宋文俊，出列。你和馬超領隊做示範。”體育老師像所有老師一樣喜歡宋文俊，因為這孩子最省心、最聰明。

宋文俊點頭，在全班女生望過來的目光中出列。站定後，他擡起眼晴，望向一前一後隔得遠遠的，走向梧桐樹蔭的張方二人，慢慢地抿緊了嘴唇。

“怎麽，你也想去？”和他搭檔的體育委員馬超笑他。

“不。”宋文俊氣定神閑地搖頭，收回了目光。

空氣很熱，方雅的頭發濡濕了一半，她背朝張大軍站着擦汗。

張大軍不知哪兒拾了一根枯樹枝，在手上舞得像條游龍，“嘿嘿哈哈！哈嘿嗬嗬！看我降豬十八掌！”

方雅擔心被他打到，站得離他更遠一點了。

張大軍舞着舞着，追過來一點。方雅又挪開一點，張大軍又舞了過來。方雅明白過來，他是故意的！

她氣得不輕，心裏又害怕，眼淚閃啊閃。不過忍淚的習慣已成自然，方雅不會讓它們掉出來。

張大軍傻眼了，樹枝一扔，欺身上來：“我沒打到你呀！”

方雅立即後退兩步，卻絆到樹根，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張大揮沖上來就扶她。男生的汗味撲過來，方雅真的要吓哭了，甩開他的手，“你走開！”

“我扶着你，你才不會摔倒！我是大俠，要……”張大軍非但不放手，還大聲嚷嚷，“要幫助同學！”

他下巴掉落的汗粒子，都打在了方雅的手背上，熱熱的，讓方雅覺得像有條毛毛蟲在爬。“走開！”方雅飚出了眼淚。

“張大軍，你幹嘛？不許欺負女同學！”體育老師在那邊喊。全班也都跟着望了過來。

“報告老師，方雅差點摔倒！很疼……”張大軍一臉苦惱，義正言辭：“她可能吓哭了。”

“你先放開人家！”體育老師大吼，跑過來追着張大軍就打，“你這調皮搗蛋孩子，我看人家女同學純就是給你吓的。”

張大軍像只猴子靈活得很，邊跑邊大叫：“老師，你冤枉好人！”

這邊方雅立即止住淚，撿起撞飛在地上沾了灰的手絹，把被張大軍握過的地方擦了又擦。

就在剛才，張大軍的汗掉在她手背那一刻，方雅想到了心底那個最不願意想起的人——徐春華。

雖然，她仍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抗拒想起他。

全班同學都盯着和體育老師捉迷藏滿場飛的張大軍，拍掌大笑。

只有宋文俊掏出自己的手帕，握了又握，正要上前遞給方雅。白詩露若有所思的目光，卻穿過人群定在了他身上。

宋文俊眼神一冷，轉而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額頭。

體育老師終于追上張大軍，給了他幾巴掌，“你這皮猴子，給你上個緊箍咒才行。”

張大軍像英雄領獎一樣，光榮地挺胸嚎了兩聲，挨了揍也若無其事，不過總算不雅地用手背擦擦鼻子，安靜了一小會兒。

“方雅，你媽媽來找你了。你去那邊花壇。”體育老師指了指操場對面。

方雅胸口一緊，高興極了，“謝謝老師！”轉身就跑。

全班都盯着她的球鞋。

“有洞洞，她的腳趾頭出來了。”孫豔豔大聲說。

宋文俊面色一冷，掃了孫豔豔一眼，目光向方雅的背影追過去。方雅已經跑遠，并沒有聽見。

“你的書包，更破、更舊！”張大軍沖孫豔豔做鬼臉，雙手的五指在空中朝孫豔豔的方向亂抓，還怪模怪樣地笑，“嗬嗬嗬~”

同學們轉而被他的怪模怪樣吸引住，都望着孫豔豔笑。

女生們又像老鼠一樣，嘀嘀咕咕咬起耳朵來。

孫豔豔嘴一癟，求助地看向白詩露。

白詩露乖巧地站着，不笑也不出聲，只偶爾看宋文俊幾眼。孫豔豔多少有些怕張大軍，躲到了人群裏。

宋文俊看着這一切，冷淡地垂下眼晴。

突然，他又擡眼，看了看張大軍。

張大軍繼續蹦來跳去的，姿勢像一只橫行的大螃蟹，趁體育老師不注意，又不知道鑽進隊伍裏吓哪個女同學去了。

方雅剛跑到花壇邊，便看見媽媽苗條的身影。

媽媽穿一條自己做的藍色碎花裙，拎着長長的白色小挎包，還是那麽好看，只是似乎又瘦了一些。

“媽媽！”方雅笑得好開心，想上前抱住她，想到什麽又止步不前了。

“雅雅。”肖美珍眼晴泛紅笑了，伸手拉住方雅左看右看，“你……怎麽瘦了？”

“爸爸和那個狐貍精對你不好？”肖美珍的目光裏滿是質問和期待。

方雅想搖頭，卻又不想讓媽媽失望，便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沉默地望着肖美珍。

“我就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寧願跟讨飯的娘，不願跟有錢的爹，就是這個道理。”肖美珍拿手絹擦了擦自己紅透的眼圈，又輕輕擦方雅的額頭，“怎麽弄得全是汗？感冒了可不好。”

“上體育課。”方雅輕聲應道。

“你這鞋怎麽回事？”肖美珍突然發現了什麽，指着方雅腳上問。

方雅低頭，可能今天用力太大，右腳一根腳指頭擠出鞋來，破了一個洞。

方雅正瘋狂長身體，這雙鞋早已不合腳，但方宏沒發現，李麗秋也沒發現。

“你怎麽不跟你爸爸告狀呢？看這狐貍精怎麽對你的！自己吃香的喝辣的，這麽糟蹋你！”肖美珍氣得身體打顫，又恨方雅不争氣：“媽媽當初怎麽跟你說的？你要反抗她，要跟她對着幹！”她的語氣帶着質問。

“我有。”方雅仰頭看着母親，急聲說：“她燒好熱水讓我洗澡，我不洗。”

“幹得好！這才是我女兒。”肖美珍激動地捏緊方雅的手，又問：“那你爸爸罵你嗎？”

“不罵，只說。”方雅搖頭。

“哼，算他還有點良心。媽媽給你帶了新裙子，你這膠鞋必須新買了。等會兒我就給你去買。”

下課鈴聲響了，肖美珍又急急地說：“放學以後，我和你一起去找你爸爸。今天可是你的生日，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

“嗯。”方雅低着頭，聽覺自動屏蔽掉了媽媽的粗話。

爸爸和媽媽只要見面就會相互指責和打架，方雅從心底覺得害怕。可方雅說不要，媽媽也不會聽她的。

還不如答應，至少媽媽就不會罵她了。

“媽媽，我想回鄉下和你住。我不喜歡這裏。”方雅小心翼翼地說。

肖美珍停下給她套新裙子的手，抹了一把眼淚，強笑說：“乖，聽話，在城裏讀書對你以後好。”

那天晚上，方雅放學後，肖美珍便來接她。

肖美珍帶着她，尋師問罪打上了門去，與方宏一言不和吵了起來。

“你是個瘋子呀，跑到別人家裏來吵什麽？要發瘋，去外面！”李麗秋要将方雅拽進去。

肖美珍握住方雅的胳膊不放，吼道：“這是我孩子爸爸的家，你個騷貨狐貍精，第三者，有什麽臉叫？”

“神經病，瘋女人給我滾！”李麗秋臉漲得通紅，氣得要把房門關上。

肖美珍擠到門中央，往裏叫罵：“方宏，你要是個人，就不要這麽對女兒！連鞋都不肯給她買一雙，讓她擠腳穿爛鞋，被同學笑！我早知道你就不是個人？你就是個畜生！”

“潑婦，你滾不滾？不滾我打死你！”

方宏直接敲碎一個啤酒瓶，沖到門口。

方雅極怕他沖出來，拉住肖美珍哭求道：“媽媽走啊！”

“我不走！方宏，你就知道對着女人，對着孩子耍狠，這世上怎麽有你這麽狠心的爹？我今天就要讓左右的鄰居都來看看，你方宏和這臭□□有多不要臉！”方宏兇狠的态度刺激到肖美珍，她近瘋癫地狂喊道：“婚內出軌偷情不算，大白天的，我親手在床上抓到你們這對狗男女！”

“不要，媽媽！不要！”方雅失聲叫喊，害怕得渾身顫抖。

她知道媽媽今天似乎豁出命了，可爸爸只要發了火，下手根本沒有輕重。

方雅被互相撕打的肖美珍和李麗秋夾在中間，手被門擠到了，也顧不得叫疼，眼晴瞟到方宏已經沖了出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方雅哭喊，酒瓶眼看就要砸到肖美珍頭上了，她擠出來抱住方宏的腿，仰頭哀求：“爸爸不要不要！”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今天不打死你，肖美珍，我不姓方！”方宏看也不看方雅，鼓着腮幫子喘粗氣，又要往前沖。

方雅只能死死抱住他，卻被他拖行了幾步。

她光着的膝蓋，磨在水泥地上生生作疼。

“爸爸，爸爸！”

方宏這才意識到方雅的存在，垂眼看了一眼女兒。“方宏，你和李麗秋，就是一對騷狗！”肖美珍又罵了一句，方宏眼中紅光大盛，一腳踹開了方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