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日快樂
教室還是那間教室,黑板還是那塊黑板,座位還是那個座位,同學還是那些同學,方雅卻發現她不再害怕上學了。
以前她只是害怕遲到後,老師請家長。
今天,她卻發自內心地想早點到學校。
進了教室,宋文俊果然還是比她先到學校。
他端正地坐在課桌前,正跟馬超講解數學題。方雅從他的桌前經過,他也沒有擡頭。
但方雅的腳步依舊是輕快的。她知道,宋文俊一定也很高興,在早上遇到了她。他把昨天她的請求,聽進去了。
放下書包,打開課桌,方雅愣了一下。
課桌裏放了一大包沒有開封的大白兔奶糖,袋子下面有只鴨蛋黃色的千紙鶴。方雅心撲哧撲哧直跳,左右看了看。
沒有人發現這個小秘密。就連孫豔豔也背過身去,在跟後座的陳沛沛說話。
方雅看着那只小小的千紙鶴,悄悄笑了。接下來的一整天,方雅都陷入在該不該把千紙鶴拆掉的左右為難裏。
拆掉,它折得那麽好看,舍不得。
不拆,不知道宋文俊有沒有寫什麽給她?
這一天,方雅好幾次偷看宋文俊。
宋文俊大概也發現了,有時候跟別人說着話,會突然肩膀僵硬了一下。
方雅捂着嘴巴偷笑。沒想到,宋文俊也這麽的好玩。就像她一樣。
方雅遺憾起來,昨天怎麽就沒有跟他勾手指呢?這是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小秘密——他們其實是好朋友。
Advertisement
上數學課寫作業時,孫豔豔突然舉手。
吳亞男點頭。
“吳老師,方雅上課怪笑。”
方雅刷的看過去。
孫豔豔得意地看着她,一臉的視死如歸。
“吳老師,方雅上課還吃東西。”孫豔豔又說。
“我沒有!上課吃東西的,是孫豔豔!她經常吃。”方雅大聲說,身體因氣憤而發抖。
吳亞男幾步從講臺上走過來,老鷹似的眼晴逐一盯看她們,教鞭在兩人課桌上劃了一圈,最終重重地敲到方雅的桌上,喝問道:“現在是上課時間,方雅,你報告老師舉手了嗎?”
方雅低下了頭。
突然又擡頭,舉起手來。
“放下!”吳亞男高喝。
方雅掙紮了一下,咬唇,收回手臂。
吳亞男開始點周圍同學的名,“陳沛沛,她倆誰說的是真話?”
陳沛沛起立,猶豫了一下,說:“老師我在寫作業,沒有注意。”
“王浩!”
“報告老師,我也沒看見。”
“吳老師,我看到了,是孫豔豔在吃東西。”坐在最後一排的張大軍,把手舉得老高。
“混賬!你坐那麽遠怎麽看到的?你覺得老師是白癡?”吳亞男一教鞭扔過去。
教鞭落在地上。全班同學吓得屏氣噤聲。
張大軍臉上沒有半點害怕,離座撿起教鞭,飛快地放到吳亞男身邊的課桌上,又溜回去,大大咧咧地說:“哼,孫豔豔最喜歡說謊,她最喜歡欺負女同學啰!”
“不是的!”孫豔豔哭了起來。有點撒潑的樣子。
方雅已經不知道張大軍要幹什麽。
他為什麽總管她的事?還天不怕,地不怕。
“孫豔豔,不許哭!”吳亞男額頭青筋直冒,教鞭敲得啪啪作響。
“張大軍你閉嘴,給我坐好!教室不是你的猴兒籠,可以随便亂竄。還有方雅,是不是你上課吃東西還怪笑影響同學?你老實交待!”
方雅起立,“老師,我沒有吃東西。”
可能有笑吧?但怪笑肯定沒有。她不停地回想。
孫豔豔鄙夷地掃了方雅一眼,又偷偷瞧吳亞男。
吳亞男又要發火,宋文俊突然舉手,“老師。”
“宋文俊,你有什麽要說?”吳亞男語氣略微緩和。
宋文俊起立,回頭,目光沉靜,“如果吃的東西有包裝紙或果皮,課桌裏可以找到。如果沒有吃完,也可以找到。”
孫豔豔瞬間白了臉。
方雅也眼神驚慌起來。宋文俊怎麽回事,大白兔奶糖如果被發現……
吳亞男教鞭一敲,“翻開課桌。”
孫豔豔不動,方雅也不動。
“都讓開!”吳亞男氣得不輕,俯身一把掀開課桌蓋。
“呀!”全班同學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孫豔豔抽屜裏,果然放着才咬了兩口的香蕉,還有一大堆的瓜子殼。
而方雅這邊,有一大包大白兔奶糖。吳亞男掃了方雅一眼,用教鞭戳了奶糖包裝袋一下,發現還沒有開封。
“孫豔豔給我寫檢查,寫不好,明天請家長來。”吳亞男發號施令,又瞪了方雅一眼,“方雅上課說話,不舉手。張大軍破壞課堂紀律,兩個人現在就去教室外站着。”
飛來橫禍。方雅真不知道寫檢查書,和與張大軍一起罰站,到底哪個更讨厭。
“喂,你是不是怕我呀?”兩人按吳老師的要求,分開兩米遠背手站着,張大軍卻一定要跟她說話。
方雅頭疼得不得了。
不答應他,他就一直喊她的名字“方雅!方雅!”。聲音還越來越大,如果把吳老師引來……
“嗯。”
答應他了,他又會越挨越近,像現在一樣。“為什麽怕我?我又不打你!”張大軍捏起拳頭,揮了揮粗壯的小胳膊,一不小心便失手打到方雅受傷的手臂。
方雅疼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張大軍卻完全沒有反應。
“怎麽又不說話了?為什麽怕我?”對着張大軍湊過來眨個不停,跟牛眼一樣大的眼珠子,方雅都不知該怎麽說。
難道說,我就是害怕你,你總讓我想到打我媽媽時的爸爸?還有……那些可怕的東西?
“你為什麽總幫我?”方雅忍着疼,輕聲問。轉移話題。
“因為,嗬嗬我是大俠!你需要幫助。”
方雅感到懷疑,平時也沒見張大軍幫助其他同學。他最常做的,是捉個蟲子扔到女同學課桌裏,吓得人家哭唧唧。
“還有呢?”
張大軍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方雅問他,倒把他難到了。
他一手抱頭,一手在頭上畫圈圈,模仿動畫裏的一休,認真地想了又想,最後抱着胳膊說:“因為我們都是差生啊!我們是一樣的。吳老師最不喜歡我了,我看她也不喜歡你。剛才明顯偏心孫豔豔,哼哼!”
方雅臉一黑,心裏想,我果然還是讨厭張大軍。
“以後,你也要幫助我,知道嗎?”
方雅心一沉,下意識覺得自己惹上了大麻煩。
她只能不接話。
“我知道你語文好。你語文作業要給我抄!數學,數學呢,宋文俊不是經常把作業本借給你抄?”
“沒有抄,是借給我做參考的。”方雅忍不住反駁。
“哎呀,騙誰呢?一樣一樣!”張大軍揮揮手。方雅發現,他的動作還真的經常挺像一只壯猴子的。
張大軍又湊近一步,擠眉弄眼地說:“你把宋文俊的作業本也借給我抄一抄呗?”
方雅搖頭,想說不行。
“嘿,我給他作業本上畫個大烏龜。”張大軍卻雙手捂着嘴巴,自說自話起來。他得意洋洋地仰頭小聲笑說:“哈哈哈,再寫上‘你張爺爺到此一游’!”
方雅偷偷翻了一個大白眼,跟他拉開距離。
她決定,就算感激張大軍,以後還是少和他說話。
晚上,等爸爸和阿姨都睡了,方雅才拿出那只紙鶴。她摸了摸它的翅膀,翻來翻去鑽研了很久,決定拆掉後,又按原來的痕跡把它折起來。
“祝方雅,8歲生日快樂。”一行端正的小字從紙上露出來。
方雅撫摸着那行字,紅着臉笑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記得她的生日。不過不要緊,宋文俊一個人,就可以抵消很多很多人。
第二天,方雅交作業本的時候,小聲問宋文俊:“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宋文俊怔了一下,看她一眼,笑了:“1月8日。”
“還有好久哩。”方雅嘟着嘴說。
“你想要幹什麽?”
“秘密。”方雅放下作業本走了。
宋文俊瞪着她的背影,轉過身眼晴含了笑,輕聲說:“……笨。”
“誰笨誰笨?”同桌馬超移過來問。
“你。”
“啊?”
宋文俊拿起課本,遮住了嘴角的笑意。
連續幾天,宋文俊都和方雅一起回家。确切地說,宋文俊是回他小舅舅的家。
宋文俊做到了承諾,在學校沒事絕不主動跟方雅說話。
第一天放學後,方雅還是愣愣地背着書包往家裏走,走出沒多遠,就發現了宋文俊跟着她。
她覺得好笑,也不點破。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地走着。
直到進了一條小街,确定路上再沒有同學後,她才停了下來,買雪糕。
宋文俊沒說話,經過她身邊,一直往前走。
方雅回頭見他不見了人影,高舉着兩只雪糕,臉上氣得通紅。
她往前跑,又找了找,還是沒有宋文俊的身影。
雪糕都要化了。方雅沒有辦法,拐進一個小巷子,爬上高高的臺階,坐在上面剝開雪糕紙。
她身後剛好有兩棵很大的梧桐樹,可以遮陽。
後背卻被拍了一下,“喂!”
方雅回頭,鼓起眼晴瞪着宋文俊。
“我繞到你身後了,你也沒有發現。”宋文俊眼晴帶笑。
“是啊,我笨!”方雅狠狠咬了一口雪糕。
宋文俊不說話,只笑。
方雅将另一支雪糕遞過去。
宋文俊下意識想搖頭,觸到方雅等待的目光,還是接了過來。
見他很斯文地撕開包裝紙,很小口地咬了一口,眉頭卻皺了起來。“咿,很好吃呀!很甜的。”方雅歪着腦袋,表示不解。
“……”宋文俊頓時了一下,“太涼了。”
“我有很多零花錢。”方雅又自說自話。
“恩?”宋文俊看着她。
“爸爸昨晚拿來一個裝月餅的鐵盒子,裏面全是五毛和一塊的硬幣。他說,随便我花,随便我買零食。”方雅有些興奮,雪糕咬在嘴裏,空出雙手示意了那個鐵盒子有多大。
宋文俊見她怪模怪樣,連雪糕水滴到胸前了都不知道。他想笑又憋住了,把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
方雅很自然地接過來,擦了擦嘴巴。
她再也不會去考慮,自己也帶了手帕的問題。
那天以後,每天放學,方雅都會和宋文俊來到這個臺階,呆到太陽快落山了,才回家。
臺階的磚牆對面,有一大塊沼澤,澤邊長着低矮的籬笆。方雅轉學第一天摘的月月紅,就來自于這裏。
“我跟孫豔豔說過,月月紅是在這兒摘的,她不相信。”方雅長嘆了一口氣,捧着臉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憂郁。
“她們為什麽,總是不相信我?”她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那便是——也許,我真是很讨厭,所以她們才不喜歡我。
吳老師已經把孫豔豔調開了,現在方雅跟陳沛沛坐在一起。
宋文俊覺得這不是問題,因為不相幹同學的喜歡對于他來說,根本不重要。他本來就比一般小學生想事情更成熟。
“我看過一本書,書裏寫:‘人們不喜歡和自己不一樣的異類’。也許她們也是這樣。”宋文俊沉穩地說。
“那怎麽才能變得和她們相同?”方雅立刻回過頭。
宋文俊愕然,睜大眼晴看着她,沉默了一會兒,道:“你這樣就很好。”
“不好!我就想變得……”方雅突然害羞,笑着小聲說:“跟白詩露一樣。”
宋文俊臉色立刻變了。
方雅完全沒有察覺,盯着遠處的月月紅,目光發亮,神情充滿了向往,“白詩露好漂亮喔……語文老師好喜歡她。
白詩露聲音也好聽,還會唱歌。又聰明,成績除了數學差一點,其它都好好。朋友也多,同學都喜歡她呢。”
說到這一點她眼神變得黯淡。
“宋文俊,我好想和白詩露做好朋友。”方雅把頭埋到雙臂裏,連耳朵根都紅了。
宋文俊越聽臉色越黑,然而看着方雅陶醉的傻瓜樣,他長籲一口氣,又驟然放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