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993年的暑假(1)
暑假悄悄來臨。
得益于六月那一個星期放學後,宋文俊在臺階上的集訓補習,方雅的數學考了七十多分。雖然不算太好,但終于不是最後幾名,不再吊班級的車尾。
而語文,她考了前十六名。
宋文俊自然是全年級第一,聽說總分數也是全縣第一名。
一中早想挖他過去,但宋和平跟二中的教導主任是同學。宋文俊幼兒園升小學,教導主任便找宋和平替二中預定了他。
不過,語文考得最好的還是白詩露。
“那個裴潔老師喔,給那小姑娘小竈開得喲!”高聞頗不以為然。
“俊俊考試前,你不跑去深圳看你那個什麽股盤,俊俊會考的超過白詩露的。”宋和平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口吻悠哉。
“政策變了,今年保不住就會崩盤,我親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這個時候去。”宋和平抖了抖報紙。
“嗬,你別說我。你呢?說開會,其實是游山玩水去了吧?”
“我這是工作。”宋和平煩不勝煩,皺眉,“我看,今年暑假北京上海也都別去了,先給俊俊找個補習老師。”
“你們慌張啥?吃塊西瓜。”宋和平的母親潘淑平端一盤西瓜走了進來。“別逼得太緊,才小學二年級,能不能給俊俊一個輕松點的童年啦?”
“是啊。我看俊俊考得不錯嘛,又是第一名。”宋思存拿副象棋和老花鏡,也跟到露臺來了。
“爸,媽。”高聞不自然地笑了笑,“分數都扣在小作文上,我是擔心他以後偏科。”
“小作文的訣竅就是多讀多看多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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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淑平語文老師出身,有多年的教學經驗。
“俊俊這孩子多思,喜靜,暑假就應該出去多看一看。北京嘛,有他叔叔輔導他,他叔叔北大畢業的,還輔導不了他?在上海,有我,你們擔心什麽?”
潘淑平和宋思存都是上海人,宋思存後來做父母官調到了桐城隔壁的市裏。潘淑平嫁給他後,也便長居桐城。
但近幾年宋思存的身體總有些毛病,兩人便提前辦了退休。潘淑平認為上海的醫療條件好過桐城,在老家那邊買了房,寒暑假她發揮夕陽餘熱開辦的補習班一定會放假,老兩口就去上海住,宋文俊也會跟他們過去小住。
“話是這麽說,可我爸媽也挺想他的。一中很有名氣的那個王老師,就住在我爸媽隔壁,俊俊暑假可以住在我爸媽家……”高聞求助地看了一眼宋和平。
宋和平朝她使個眼神,接了宋思存的象棋便去下棋。
一家人商量到最後,還是把宋文俊喊上樓,交給他自己來選。
“半個月在姥姥家補習小作文。一個月在北京上海。”宋文俊眼皮也不擡,托腮盯着爸爸與爺爺棋盤上的勝負。
“還有半個月呢?”大人們都相互看了一眼。
“那是我自己的。我要自由支配。”
“喲,長大了嘛,還學會自由支配了。”高聞語氣嘲諷,“有老師反應,上個月你經常跟一個小姑娘放學後,一塊兒走。是不是白詩露呀?”
宋文俊刷的擡眼望過來,一雙點漆般的眼晴目光格外涼深,倒讓高聞愣了一下,潘淑平暗暗扯了她一下,搖頭。
“媽媽我不喜歡你去問老師這些,我不是犯人,老師也不是特務。”宋文俊收回目光。
高聞氣得臉色發青,想要發作,又礙于公婆都在。
“俊俊,不能這樣和媽媽說話。媽媽是關心你。”潘淑平給兒媳臺階下,遞給宋文俊一塊西瓜。
“謝謝奶奶。”宋文俊微笑地接過潘淑平的西瓜,咬了一小口,擡起眼晴,“那我可以交自己的朋友嗎?”
“你想和女同學做朋友?”潘淑平也以為宋文俊說的是白詩露。
“男女有什麽不同嗎?”宋文俊的語氣滿是不解。
滿屋子大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氣,又都覺得好笑,也太杞人憂天了,絕不會這麽早。
“沒什麽不同。但男女有別,要懂得避嫌。”高聞的态度仍不改盛氣淩人。“白詩露小姑娘,不是第一次想和你交朋友了。你以前都不喜歡和她玩,為什麽現在變了?”
宋和平見她越說越離譜,連忙打圓場:“俊俊你下樓去,讓小玲阿姨泡壺菊花茶上來。”
宋文俊起身,看着母親,“我現在也不喜歡和她玩。可你說過,如果我考了全縣第一,我可以提一個要求。我的要求就是,暑假最後十五天,我要自由支配。”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捧着西瓜下了樓。
“哎呀呀,現在的小朋友厲害了!”宋思存摸着象棋笑。
“你既然答應過孩子,就必須做到。”潘淑平拍拍兒媳的肩膀。
晚上臨睡前在卧室,高聞還是忍不住向丈夫發作:“今晚怎麽一句話也不說?就讓我一個人在那兒唱獨角戲。說要找補習老師的,也是你!”
“我媽媽也是這麽多年的老教師了,當一個孩子的補習老師綽綽有餘。”宋和平取下眼鏡放在床頭,“而且,讓俊俊呆在他們身邊,也可以讓他們開心一下。”
“那兒子你是不管啰?你也看到了,越來越厲害了,才小學二年級,就和我談什麽自由支配。”高聞嘔得睡不着,把手邊的電視遙控一扔。
“接下來是我的關鍵時期,我呀,要多把心思放在工作上面。家裏還是要靠你來維持的。你也不要那麽生氣,把他培養的這麽成熟,正是你希望的嘛。”宋和平輕言細語的緩緩道:“他已經慢慢長大了,也越來越懂事,拿了多少年第一了?你總這麽逼着他,他都越來越不像個孩子了。還有,不要再收買什麽老師,注意影響。”
“你不知道白詩露那小姑娘她媽媽的心思?你同學這個靠山要倒了,總要千方百計搭上你嘛。”高聞諷笑掃了一眼丈夫。
“我們只是同學關系,你不要聽風就是雨胡扯。我當年就沒看上過她。”宋和平重新戴上眼鏡,低頭看報紙。
“喲喲,縣花你還挑!省省吧,白家只出大美女。她家那個老二,看把高錦給迷的!”高聞打開電視機,裏面又在放瓊瑤的《婉君》,不由嘟哝了一句:“怎麽老是哭哭啼啼的?這些個女人,離了男人活不了是吧!”
“說話不要含沙射影。我行得正坐得直,對誰都要搙一把的縣花沒興趣。”宋和平看妻子一眼,加重語氣:“我只想說,你別對兒子拔苗助長。他還小,心思純,別動不動男男女女的。他那麽小,想跟誰玩都是應該的。以後,等再大一些,想玩還不行了。能主動接近他的,都動機不純。”
“我這不就是看小姑娘動機不純。”高聞冷哼一聲,笑說:“以前幼兒園畢業那次文藝彙演,她還想跟宋文俊争主演,又是哭又是鬧。後來不是彙演結束拍照麽,硬是擠開宋文俊要站在中間。這麽好強會用手段的小姑娘,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越說越離譜了,幼稚園那才多大?”宋和平輕笑。
“時代在發展,都是人精,背後有高人麽。這你還不明白?白混了!”
“嗯。那你注意點就是了,別傷到兒子的心。”
“我傷他做什麽?我是他媽!我只是不想有人利用他。”
“放心,俊俊沒那麽蠢。”宋和平拍拍妻子的手。
高聞摔開他,快速抹起潤膚露,“再聰明,姜也是老的辣。”
八月中旬。
蟬鳴呼天搶地,大有與熱浪一起鳴奏夏天,誓不退場的勢頭。
方雅拎一只粉色水壺,背着畫夾,坐在臺階上哼着兒歌:“
丢手絹丢手絹
輕輕的放在小朋友的後面
大家不要告訴他……”
“不要告訴誰?”宋文俊走上臺階。
“宋文俊!”方雅立刻蹦起,漲紅臉,笑眯眯地看着他。兩人一對視,竟然都噎住了,想不起接下來要說什麽,忍不住都笑了。
“你沒有變黑呢。”方雅羨慕地看着一個多月沒見的宋文俊。他比以前更白淨了,好像還高了一點兒。不過也可能是錯覺。
“我不太出門。”
宋文俊臉也是紅紅的,方雅覺得他大概是熱的。
“為什麽?上海和北京多好玩兒呀!”
“到處都是人擠人,和臭汗。”
“騙人!”
“不騙你。”宋文俊走到她跟前。
方雅覺得他說的可沒意思。她才不相信呢,總有一天,她也要去北京看□□,去上海玩蹦蹦車,看大海。(八歲的方雅還不知道上海沒海可看,她只是向往和擅于腦補。)
她踮起腳跟,伸手往宋文俊頭頂比了比,“唉,你真的又長高了。”
“你還是和放假前一樣。”宋文俊伸手捏起方雅的兩絡頭發,“小白兔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難得地表現出了頑皮的一面。
“我才不要做小白兔。”方雅歪着頭。
“為什麽?”
“只吃蘿蔔和青菜太沒勁了。”
“也是。”宋文俊認真想了想,點頭,脫下背着的旅行包,“我有禮物給你。”
“哎?”方雅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好意思。
宋文俊看着她了然一笑,遞過三排36色的彩色鉛筆。
“這……也太厲害了!”方雅狂喜。
“上海文具店買的,我想你可能喜歡。”
“喜歡!喜歡!好喜歡!”方雅手拿鉛筆,跺着腳簡直想跳舞,桐城賣的鉛筆,最多顏色的也只有12種。
宋文俊看向她的眼晴帶着笑意,明亮得像晴天夜空的星星。
“有點口渴。”他皺眉,“忘記帶水壺了。”
“随便喝!”方雅想也沒想,豪氣地把自己的遞給了他。
宋文俊愣了一下,接過來,倒出一些,拿着杯蓋慢慢喝着。
他一邊喝一邊皺眉想,在家他連爸爸媽媽的茶杯都不肯用,媽媽總說他‘潔癖是病,得治!比宋和平還矯情!’
那麽,為什麽他可以這麽輕易地用方雅的杯子?之前還把自己獨用的飯盒給她用?
“你在想什麽?”方雅特別敏感。
“嗯,你暑假作業做完了嗎?”
“宋文俊,你比吳老師還讨厭!”方雅瞪他。
“小心我告狀。”宋文俊笑說。
“你不會!”
“我會。”宋文俊眨眨眼晴。
方雅想反駁他,又找不到詞,心裏覺得可生氣,便伸出手想推他,最後想了想,改成一根手指,輕輕戳了他一下。
“我要裝作很疼嗎?”宋文俊低下頭,憋笑憋得很辛苦。
方雅沖他做鬼臉。
原來她也是會做鬼臉的,宋文俊覺得很有意思。
“我沒有禮物給你。”方雅情緒突然低落下來。“我媽媽去廣東打工了,暑假我去奶奶家住了十天,然後就一直呆在爸爸這裏。哪兒也沒去,每天都一個人。”
宋文俊目光也随着她暗沉下來,想了想,說:“嗯,你畫幅畫給我吧。”
“你想要什麽樣的?”方雅刷的擡頭。
“就畫這裏好了。月月紅的籬笆,水裏的水草很多,梧桐樹,臺階……畫人也可以。”
“我不會畫人。”方雅又低下頭。
“那就畫我說的那些。”
“好!”方雅彎着眼晴一笑,朝他伸出小指,“來。”
“做什麽?”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方雅主動勾住他的手指,用力地搖了搖。
宋文俊滿頭黑線。
“宋文俊,你的手指好熱。”
“啊?……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