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女性生理與衛生知識》
星期六的下午,奶奶突然問他:“俊俊,你媽媽說你跟你們學校一個小姑娘關系很好,你們在學習上是不是互幫互助呀?”
“嗯。她畫畫色感很好,語文也很好。”宋文俊有一種要将寶貝捧出來分享的感覺,眼晴裏有了光芒。
“那……下個星期天,你把小姑娘請到奶奶這兒來,奶奶給她看看畫。”奶奶笑得很慈祥。
宋文俊笑了,用力點頭,“謝謝奶奶。”
潘淑平是省級的畫家,平時除了忙培訓班,還畫得一手好水墨。
“跟奶奶說說,這個小姑娘是怎麽成為你的朋友的。”
宋文俊對潘淑平沒有戒心。奶奶對他一直很尊重,比起母親,他的确更喜歡和潘淑平相處。
宋文俊回想過去,眼珠子往上帶着笑意,似有些不好意思。
“來,給奶奶說一說,讓奶奶也高興高興。”潘淑平給宋文俊理理衣領子和藹地笑說。
“幼兒園的時候,園裏打針。打針很疼,我不想打,那時不懂事,搶過針頭就甩到了老師身上去。”宋文俊眼底略帶羞澀,“許多同學躲着我哭,要不然就是吓得嘴巴都合不上,只有她眼晴發亮,看着我,像看一個……”
“一個什麽?”潘淑平鼓勵他說下去。
“英雄。”宋文俊紅了臉。
“就只有這些?”
“後來,我就偷偷注意她。發現她跟我一樣不跟別人玩,喜歡盯着地上的螞蟻,或者觀察花壇裏的花。一次,我跟一個長得很兇,很愛欺負女同學的男同學打架,她明明吓得腿都在抖,卻跑去叫了老師。”宋文俊看了奶奶一眼,解釋:“叫完老師,她就退到最後面去了,像個不留名的英雄。”他垂眼一笑。
“那真是一個好孩子。”潘淑平點點頭。
“嗯。她很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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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不哭?”
“不是那樣。我認為的堅強,不是指哭不哭的問題,而是……”宋文俊想了想,似乎找不到詞,腼腆地笑說:“哭了馬上會笑。”
“你喜歡她這個優點?”潘淑平諄諄誘導。
“嗯。還有真。”
“真?”
宋文俊腦中閃過高聞人前人後的兩幅面孔,然後是白詩露朗誦時故意輕幅度扭動,假笑或假哭時的樣子。
“我讨厭虛僞和做作。”他加重語氣。
“俊俊長大了,知道什麽是虛僞和做作了。”潘淑平手指點點他,大笑。
“我在背詞典。”宋文俊垂着眼晴笑,“奶奶,我還想學俄語。”
“俄語?可以呀!讓爺爺教你。”
10月的一個周末,秋高氣爽,陽光極好,方雅被宋文俊家的小轎車接到了一個陌生的巷子。
桂花的香氣隐約萦繞。
對方雅來說,這裏是只存在于童話書裏的世界。
進去就是一個大花園,門口種了些向日葵和竹子,以及各種方雅認識和不認識的花和植物,形成了綠色的屏障。
宋文俊的爺爺喜歡養盆栽松柏、金菊,奶奶喜歡養藤架玫瑰,種茄子豆角草莓。只有宋文俊,劈出一角空地,養的全是桐城随處可見到美人蕉、指甲花、仙人掌之類。
兩層樓高的老洋房,安逸,卻也因這些綠植熱熱鬧鬧的。
宋思存在門口親自迎接他們。他頭發雪白,長相儒雅溫和,對方雅笑說:“歡迎小客人。”
方雅感覺臉發燙,心裏卻是歡喜的。
潘淑平端給方雅一杯紅茶和一碟熊寶寶的小餅幹,又親自去廚房烤蛋糕款待方雅。
“你們家除了你和你媽媽,都戴着眼鏡。”方雅愛惜地轉動手裏的骨杯,那精致好看的花紋讓她舍不得放下。
“因為都近視。”宋文俊給她手心裏放一塊餅幹。
“你們家還有琴。”
方雅只見過學校裏的腳踏風琴。
“不是我們家。這是我爺爺奶奶家,我們家離這兒還有兩條街。”宋文俊糾正她。不知為什麽,看出方雅的害羞,他也臉發熱窘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這架鋼琴很舊了,比我的年紀還大,經常需要調音。”
“你會彈嗎?”
“嗯。”
“現在可以彈嗎?”
“你想聽什麽?”宋文俊放下杯子起身。
“哎?”方雅一時沒想到。
“我只會最簡單的。”宋文俊已經跑到隔壁廳,掀開鋼琴蓋。
“《勞動最光榮》?”
“……”
“你随便彈。”
宋文俊想了想,坐下,彈出一串曲子。
“真好聽,是幼兒園你演《醜小鴨》時,老師最後放的那首!”方雅眼晴放光。
宋文俊心裏佩服她的好記性,笑着點頭:“是柴可夫斯基《天鵝湖》第二幕中裏的《四小天鵝舞》。”
他雙手按鍵,又彈出一串音符。“我剛學這個曲子,只會彈一小段。”
“可是太厲害了!好好聽喔。”方雅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崇拜。
“我全部學會以後,再彈給你聽?”宋文俊笑看她問。
“好。宋文俊你說話算數,一定要啊!”方雅忘記剛才的緊張,一路蹦到他身邊。
宋文俊微笑望着她,伸出小手指,“一定。”
“嗯!”方雅點頭一笑,與他伸指輕輕一勾。
廚房裏,看到這一幕的潘淑平臉色微變,低頭若有所思。
方雅第三次再來樟槐路老洋房時,已經是11月的上旬。
天下着細雨,一路上都是霧蒙蒙、髒兮兮的,但一進宋文俊爺爺家感覺就大不同了。
桂花的香氣更濃了,樹木都在往下掉雨珠子,綠是綠,霧是霧,階沿上掉了一層厚厚的猩紅色美人蕉,卻有一種潔淨感。
宋文俊打着一把大黑傘來接她。
背着書包,方雅一腳踩進水裏,宋文俊護着她的背問:“冷不冷?”
他們很少有一直離得這麽近的時候,方雅感到不自然,本能地想要躲開,可再躲宋文俊的肩膀就濕了。
她終究忍下了那股不自然,搖搖頭,彎着眼晴笑,“我把畫帶來了,上次你奶奶說的地方我都改過了。”
“哎!你的球鞋。”宋文俊垂着睫毛,表情很懊惱。
“沒事沒事,我都習慣了。”
宋文俊不解地看着她。
方雅眼珠子往傘外轉,看着雨裏已經變成光杆杆的向日葵,主動換了話題:“我今天差點沒能出來。”
“你爸爸不放你?”
“不是。我家要來一個借住的小姐姐,她是一小的,和我們一個年級喔,以後她就跟我睡了。”
“這是好事,你多一個朋友了。”宋文俊想了想笑說。
“我也這麽想。”方雅笑眯眯點頭。
進了別墅潘淑平迎出來,沖方雅笑,“快進來,快進來。”低頭一看,又說:“不行不行,方雅你這鞋濕了,趕快脫下來給奶奶放爐子邊烘着。”
“不用,它自己會幹的。”
“傻孩子,必須脫下來,這樣你的腿以後會疼的。”
宋文俊早已經把自己的拖鞋拿來,沖方雅招手,“脫了,穿我的。”
方雅擡頭看潘淑平。潘淑平臉色有點僵,但立刻和藹地笑起來,“穿吧,穿吧,你們的腳差不多大。”
方雅被宋文俊牽引着胳膊只能坐下來,但她的動作盡量放得很輕,她總覺得宋文俊的奶奶,似乎不高興她穿宋文俊的鞋。
可宋奶奶馬上把她的鞋拿去烘了,又笑着在她手邊放了上兩次的熱紅茶和小動物餅幹,方雅又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你沒有雨鞋嗎?”宋文俊拎過來一個小爐子。
才11月的天氣,他們家竟然就烤起了火。方雅覺得新鮮,見宋文俊望着她便點點頭,“雨鞋小了,我的腳擠不進去。”
宋文俊拿過一本事先準備好的素描的畫冊,遞給方雅,“可以對你爸爸說。”
方雅眼神一暗,接過畫冊低頭翻着卻不說話了。
宋文俊感覺到什麽,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又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說:“午飯我不能和你一起吃了。”
“哎?”方雅立刻擡眼,緊張起來。
“我爸爸中午,臨時要參加一個同事的飯局,我和媽媽都必須參加。”宋文俊語氣無奈,又安慰她:“不過沒事的,你跟我爺爺奶奶一起吃午飯,我奶奶特意讓阿姨做了你喜歡吃的炖魚呢。我吃完午飯就回來了,你千萬別走,讓我奶奶指導你畫畫好嗎?”
方雅覺得不妥,“我可不可以回去呀?”
“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做作業呀。我的數學作業沒做,等着和你一起做呢。”宋文俊期待地望着她。
“……嗯,好吧。”方雅對着他那樣的目光,艱難地改變了立場。
空氣裏都是雨霧的濕氣,方雅趴在二樓的窗口,目送雨幕中宋文俊的小轎車。宋文俊換下了毛衣,穿一套黑色小西服,變得連方雅都有點不認識了。
方雅感到了惆悵,覺得宋文俊和她的差距很大,無論是學習,還是家裏的一切。
“方雅。”潘淑平推門進來。
“宋奶奶。”方雅立刻背手靠牆站好,乖巧地笑。
宋奶奶待她特別好,懂得又多,教她畫畫的時候還特別有耐心,方雅是喜歡她的。
“來來來。”潘淑平笑着朝她招手。
方雅小心地跟在她身後,走進了另一個房間。
“呀!天啊!”方雅小聲驚呼,立即又捂住了嘴巴。
她看到三整面的書櫥,裏面放滿了書和卷起來的字畫。除了少年宮的圖書館,還有新華書店,方雅猜不到哪裏還能看到這麽多的書。
潘淑平轉身,看着方雅呆呆的樣子溫和地笑了。
“你很喜歡看書?”她親切地問。
“嗯嗯嗯!”方雅不停地點頭,臉慢慢地漲紅。她太興奮了。
“奶奶送你一本書好嗎?”潘淑平眼鏡後面的目光俯視着她。
方雅感到突如其來的壓力,下意識地咬住下唇微笑搖頭。
“不用跟奶奶客氣。這本書啊,做女孩子的都應該看看。”潘淑平拿出一個小本子,在裏面生理知識類別逐一地找。
最後,她放下小本子,依本子上寫的位置打開書櫥,找出了那本書。
“《女性生理與衛生知識》。”潘淑平把它遞給方雅,見方雅不接,她笑道:“來,拿着,這是奶奶送你的禮物。”
“謝謝宋奶奶。”方雅想了想,硬着頭皮接過。
書很厚,多數是圖片。她只翻了一頁,便吓得心砰砰直跳不敢再看。
“別害怕,那是女性的人體器官圖。”潘淑平笑說,她牽過方雅的手在沙發上坐下,擰開一盞立燈。
在她身後有一扇玻璃門,是為了借陽光,卻又怕濕氣影響到書籍,所以做了密封。方雅正對着那扇門,外面是風聲的呼嘯和傾盆大雨。
天和地,仿佛都要被霧雨埋葬了。
“方雅,你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嗎?”
“嗯。”想到臺上的書,方雅沉浸在未知的亢奮與害怕裏,身體忍不住戰栗。
“那奶奶告訴你一件做為女孩子很重要的事:這裏,還有這裏,都不能給男孩子摸知道嗎?”潘淑平指着圖上的器官說。
“大……大人摸可以嗎?”方雅的聲音像蚊子哼哼。
“不可以,就算是男性的大人,也不能摸方雅的這裏。明白了嗎?”
方雅想起什麽,臉色煞白,不停大幅度地點頭。
“很好。奶奶呢,覺得你很聰明敏感,畫畫的色感也很好,只要把基本功練好,你一定會畫出很棒的畫。”
“真、真的嗎?”
“當然真的。不過,你看方雅,你覺不覺得你和俊俊走得太近了?都沒有多少時間,一個人好好練習畫畫了?”
方雅心裏一個咯噔,臉色瞬間漲紅。
她馬上想到吳老師說的:“方雅你是一個差生,你不要影響別人。”
“你千萬別想歪了,奶奶不是其它意思。奶奶呢,是想告訴你,俊俊他是男孩子,方雅呢是女孩子。女孩子是可以和男孩子做朋友,但不能太過親近,更不能親對方……你懂嗎?”潘淑平望着她語氣輕柔。
她的目光則像催眠劑,讓方雅順從地點了頭。然後方雅一驚,如夢初醒,又搖頭,“不懂。”
“那奶奶換一種說法。”潘淑平笑嘆一口氣,輕聲說:“方雅,男孩子的身體裏,有一頭很兇惡的怪獸。一旦女孩子跟他們的身體太接近,就會把這頭怪獸引出來。然後,怪獸就會傷害到女孩子。只有等男孩子長大成人,有足夠的能力馴服這頭怪獸了,才不會再傷害到女孩子。”
方雅像聽了一個非常恐怖的故事,整個人都僵硬了。“宋文俊也會嗎?”過了一會兒,她慌張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