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人組
“三人一組,自由結隊。”吳亞男托了托眼鏡,語重心長:“雙洲四面都是水,安全問題必須注意!原本我是不同意你們去,可一中上個星期也去過了,我們二中又就我們班沒去過,你們的美術老師一再跟我争取,我才勉強答應的。”
秋游!
還是雙洲。
滿教室學生都興奮得叽叽喳喳,根本不聽吳亞男說什麽。
“安靜!”吳亞男一拍桌子,“明天早上按平時晨讀時間在學校集合,都不許請假!不去的,寫檢查,請父母來!”
張大軍撞了方雅一下,“我們一個小組吧?”
“嗯。”方雅知道跟張大軍一組,肯定會惹來嘲笑,說什麽女同學應該跟女同學組隊。
但她找不到女同學組隊,而那些同學要是說得過份了,張大軍會恐吓他們的。
“還差一個人……”張大軍把目光投向了正在整理書包的宋文俊。
方雅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即說:“你叫一個你的好朋友吧。”
張大軍雖然是插班生,可因為打架厲害,已經是幾個調皮搗蛋學生中的老大。
“好吧!”張大軍答應得爽快。
他知道方雅跟宋文俊鬧崩了。
宋文俊幾次找方雅說話,方雅都愛理不理。後來宋文俊生了氣,再也不會回頭看方雅,更不會主動搭話。
宋文俊這麽優秀,方雅還要理不理,張大軍也挺替宋文俊抱屈。
他覺得宋文俊看着人好,其實挺驕傲的,跟誰也不會走得特別近。方雅是個例外。但明顯,方雅根本不在乎宋文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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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軍暗喜,這樣方雅就可以一直和他玩了。不過又覺得不方便,抄作業這件事,嘗過甜頭,還是得人家宋文俊。
張大軍什麽朋友都有,就是沒有全科成績都好的。
第二天,當發現三人組的另一個是宋文俊時,方雅瞪了張大軍。
張大軍走在中間,左邊是宋文俊,右邊是方雅,這兩人都不說話,他也只能耷拉着頭。
他開始懷疑,叫上宋文俊是不是一個大錯誤。
可昨天,在校門口偶遇宋文偶,他也只是抱着試試的心情随便一說,誰知道宋文俊一口就答應了。
“哈哈哈,哈哈哈,方雅你帶的面包可真大呀!”張大軍沒話找話。
宋文俊的目光移到了方雅拎着的網兜裏。
方雅臉一紅。
面包是阿姨臨時買的,并不大,三個人可能不夠吃。
“紅豆的?”宋文俊問。
方雅盯着腳尖,不回答。
宋文俊面色一冷,抿緊了嘴巴。
“哈哈,我看應該是綠豆的。”張大軍裝模作樣地一手托着腮,笑容比哭還難看。
“紅豆的!”方雅瞪他一眼,大聲說。
張大軍:“……”
宋文俊轉過臉,望着江堤,眼底笑意流動。
大輪渡今天剛好保修日,在老師的帶領下,十人為一大組上了木船。三人組按身高排隊,張大軍倒黴地被分到了下一船。
“啊啊啊,你們一定要等我啊,就在岸邊等我!”張大軍搞得像要生死別離,逗得一群老師笑個不停。
“張大軍,你個大活寶,今天能不能安靜點?”
“裴老師!這條船要是翻了,我們不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張大軍指着江邊的木船,中氣十足地大吼。
“哎呦,張大軍,你要死喔!”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坐在船上的同學都臉色一白,包括從沒坐過船的方雅。
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江面,甚至感到一陣頭暈。
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右手。
她一怔,差點跳起來。
旁邊坐着的,是宋文俊。
船小,大家都坐得很擠,宋文俊土黃色昵大衣又攔住不少視線,他牽着她的手。
“裴老師,我害怕!”前面的白詩露一頭紮進了裴潔的懷裏。
裴潔抱住她,柔聲安慰:“別怕,別怕,很快的,幾分鐘的事情。”
方雅冷眼看着她們。
宋文俊握她握得更緊了。
她原本跳得很快的心,漸漸安靜下來。再望向江面,居然不再暈頭,心胸感到開闊,而江上竟是這麽的美麗。
一輪火紅的太陽躍出江面,今天的微風吹到身上也不冷,有一點點舒服。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現在不是春天,方雅卻想到這首詩。宋文俊奶奶家的書房,就挂着一副日出江面的水墨圖,上面寫了這一句。
宋文俊就挨着她坐着,他的手比她的還要軟,方雅甚至能聽到他沉靜的呼吸。可那些詩,那些畫,卻久遠得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方雅身上起了熱汗,風一吹覺得冷。
然後她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船已靠岸,宋文俊的手放開了他。宋文俊至始至終臉轉向另一邊,看着雙洲的方向,沒有看過方雅一眼。
“好,現在下船,按順序。”
方雅起身。她是船尾倒數第二個,宋文俊是倒數第一。
突然船身一蕩,方雅沒有站穩,一頭栽向水裏。
所有人都被吓得面無人色。
方雅更是。
腰間被一拉,是宋文俊從後面攬住了她。
他的手抓得很用力,方雅甚至感覺到了疼。
她站穩,感覺重新活了過來,一陣陣後怕。
“方雅你搞什麽?心裏在想什麽?說了要小心腳下腳下!你是不是聾啊?”裴潔站在岸上失态地抱怨。
她一向注意保持形象。
“幸好有宋文俊。”裴潔招手,“宋文俊,快牽着她,上來上來!”
白詩露怒瞪他們兩人。
宋文俊無聲攬着方雅。
方雅能感覺到他胳膊的顫抖,而她的腿也在打顫。
她在他手裏轉身,一不小心,臉撲在了他的胸前。
她用力掙紮,大聲說:“放……開!”
宋文俊臉色還是紅白交織,鼻端冒着細汗,方雅聽到了他的心跳和喘息——沒想到救了她之後,宋文俊反而這麽驚慌。他在害怕,也在生氣。
方雅仰頭望着他。
宋文俊沉默地拽住方雅的胳膊,力氣大得超出方雅的想象,攙扶她往岸上走。一上岸,他立刻甩掉方雅,走到了前面去。
裴老師當衆訓斥了方雅幾句。
方雅受驚過度,根本沒在聽。何況,她現在已經習慣了被老師當衆罵。她刻意不去在意全班怎麽看她。
方雅失魂般聞着自己身上宋文俊剛才留下來的味道。
像帶苦甜味的橘子,又像雨後的竹葉林。她一直喜歡的。
重申要注意安全之後,裴老師帶着白詩露走向了洲上。學校請了些洲上的農民在江邊看着,以防學生落水。
方雅和宋文俊隔着一兩米遠,分開站着。看着江面,等待張大軍。
“謝謝你。”方雅突然說。
宋文俊沉默一會兒後,看了看左右。
“就是你!謝謝。”
“……不客氣。”
宋文俊的語氣不冷不熱。
他好像忘了剛才才悄悄牽過方雅的手。
雙洲是個不大的孤島,到處都是秋天的蘆葦,除了樹還是樹。
老師們找到一塊供游客野餐的山澗。有一條小溪,溪水很清,也很淺,不會淹死學生。
“我去捉條魚來烤怎麽樣?”張大軍被不遠處老師們的燒烤香味引得鼻子直抽。
“水至清則無魚。”宋文俊脫下背包。
“宋文俊,你說話,我聽不懂!”
“……”
方雅找來三塊可以坐的石頭,一塊一塊搬過來。
“哇!我搬啊,你是女同學。”張大軍在方雅旁邊上竄下跳,像演猴兒戲。
“我可以搬,用不着你。”方雅放下石頭,彎腰翻書包找手絹,想擦汗。
宋文俊掏出自己的,猶豫了一會兒,正要揣回去,張大軍望了過來。宋文俊睫毛一垂,拿手絹擦起了石頭。
“怎麽都這麽愛幹淨呀?”張大軍抱着手臂走來走去,模仿抗戰劇裏的指揮司令講話,“宋文俊,你像個女孩子!”
宋文俊臉色一冷,白了他一眼。
方雅擦完汗,也瞪張大軍,“張大軍,你這麽閑,搬個石面來,放在這個石塊竈上呢。”
“你要幹嗎?”
“笨,當然是野餐。我們把吃的,放在石面上,比放在地上好。”方雅看了看腳下,“地上不是野草,就是沙子。”
“好好好,看我的!”張大軍馬上挽袖子,擺出要大幹一場的架勢。
宋文俊起身:“我們一起擡。”
“我力氣特別大。我練過武功,洪七公是我的師傅,我一個人就可以!”張大軍按着宋文俊坐下,大聲嚷嚷。
“吹牛不打草稿是吧?張大軍!”遠處,老師那一攤人笑了起來。
張大軍嘴巴一撇,鼻子朝天,“哼哼,不相信我拉倒!方雅方雅,你相信我啵?”
方雅正在往外拿吃的,頭也不擡,“不相信。”
張大軍指着她,“你這個叛徒!”方雅沖他吐吐舌頭,氣得張大軍轉身就走。
過了一會兒,他又慢慢踱步回來,湊到宋文俊的身邊。宋文俊不說話,也不看着他,埋頭拿香蕉。
“宋文俊,你幫幫我呗。”張大軍低聲下氣。
“幫什麽?”宋文俊問。
“擡石面啦!”張大軍吼道。宋文俊看他一眼,張大軍立刻耷拉下頭,“我錯了。”
“噗嗤!”方雅背朝他們笑出了聲音。
宋文俊也笑了,起身,“走。”
這裏本就是桐城人的旅行勝地,當地人準備的石面擡回來,放到石頭圈成的竈上,剛好可以放吃的。
方雅帶的面包,蘋果,餅幹已經放上去。
宋文俊還在往外拿東西。
香蕉、蘋果、梨、橙子、紅色苦瓜子,白色南瓜子,黑色西瓜子,進口巧克力,威化餅,魚皮花生,奶油花生……
張大軍看直了眼晴:“宋文俊,你們家是開小賣部的吧?”
“不是。”
“你重不重呀?背得動嗎?”
“還可以。”宋文俊又拿出一包花花綠綠的漂亮包裝袋。
“這又是什麽?”張大軍一把搶過來。
“牛肉幹。”
“唉呀,這個我也有!”張大軍抓過地上的書包,往外一倒,落在石桌上的全是油汪汪的紙袋。
“喏,這也是牛肉幹。”張大軍用蘭花指拎起其中一包,弄得手上全是油。
“那這些呢,張大軍,都是些什麽呀?”方雅好奇。
張大軍帶的東西全部黑漆漆,油汪汪的,不過有一股肉的香味。
“鹵雞爪子,鹵鴨翅膀,鹵豆幹,五香牛肉,醬豬腸和豬肚子。”張大軍用他的油手打開五香牛肉,拿起一塊遞到方雅嘴邊,“很香的,吃一塊。”
“咿——你的手好髒。”方雅皺眉頭。
“哼,不吃拉倒!宋文俊,你吃!”張大軍又遞到宋文俊嘴邊。
宋文俊害怕他那油手會蹭自己一臉,就着張大軍的手咬了。“怎麽樣怎麽樣?”張大軍追着他問。
“很香。好吃。”宋文俊實話實說。高聞不讓他吃外面賣的鹵菜,說不幹淨,全是佐料,沒有營養。
方雅不客氣地自己拿筷子夾起一片牛肉,也吃了起來。
“好好吃喔!”她彎起眼晴。
“那是當然,我爸媽是賣鹵味的。西街夜市攤鄧麻子鄧麻子,就是我媽!我們家生意可好啦。”
“你媽媽臉上有麻子麽?”方雅眨眨眼晴。
宋文俊直覺她問的不禮貌,剛想打岔,張大軍已經眉開眼笑說:“對啊,我媽臉上的麻子可多啦!擦多少霜都不管用。她還說,掙錢了要去廣州做手術呢。”
“那你爸叫什麽?”方雅被張大軍的話勾起了好奇心。
“張瘸子。”
方雅不說話了。
她不知馬上道歉好,還是不道歉好,到底怎麽做才不會傷害到張大軍呢?
宋文俊一時也變色語塞。
張大軍看看他倆的臉,手往他倆肩上一搭,再往前一籠,“來,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三人腦袋抵着腦袋。
張大軍小聲笑說:“我爸小時候得過一種叫小兒麻痹症的病,現在走路都一崴一崴的。我和我媽呀,天天笑他瘸子張瘸子張。”
張大軍語氣特別歡樂,放開了他們的肩膀。
方雅低着頭,胸口一陣堵。
“張大軍,你爸媽做的鹵味特別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鹵味。”宋文俊說,臉上已經恢複常色。
“是吧?哈哈,連宋文俊你都說好,那肯定就是最好吃的啦!”張大軍一臉的得意洋洋。“方雅,你怎麽了?”他的目光落在方雅身上。
“啊?我,我覺得太好吃了!真的好好吃!”方雅不停地點頭。
張大軍笑得更像朵喇叭花了。
老師那邊把宋文俊叫了過去。過了一會兒,他手裏拿了幾支烤牛肉串和烤雞腿過來。他遞給張大軍幾串,剩下的包括烤雞翅全給了方雅。
方雅背起雙手,人往後縮,“我不要。”
宋文俊臉色微變,目光一轉,敏感地發現,石面上只有他帶的東西,方雅沒有動過。而張大軍帶的鹵味,已經被吃的七七八八了。
“方雅不吃,我吃!”張大軍嗅出他們之間緊繃的氣場,立刻插過來笑說。
宋文俊不說話,執着地繼續往方雅手裏遞。
方雅搖頭,背着手起身,躲到樹林裏去了。
野餐過後的自由活動,張大軍在溪邊找到了宋文俊。
“你在幹什麽?”
溪邊的水面飄浮着宋文俊帶來的那些吃的。宋文俊站在一叢蘆葦前,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張大軍一臉傷腦筋地走過去,不知該說什麽,一出口便是想打自己嘴巴的蠢話:“老師說了不能亂丢!”
宋文俊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抿嘴扯出一個笑,彎下腰開始脫球鞋。
“喂,水好冷的!”張大軍皺着臉跑到他身後。
宋文俊不說話,走進水裏,把吃的又全部撿回來,塞進了網兜。
打架張大軍從來不怕,但他沒見過氣場這麽冷的宋文俊,一時抓耳撓腮,竟有點發怵。“宋文俊,你是不是生方雅的氣了?”
宋文俊朝他笑了笑,“怎麽可能。”
後來,經過島上的垃圾桶時,宋文俊把吃的全扔了進去。
這一天起,宋文俊徹底地不再和方雅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