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差生

十二月份,方雅的成績一路滑坡。

兩次小測驗,她的數學都只在及格線上。

語文,也從十六名變成了三十名。

她上課開始經常偷吃東西,和張大軍經常說悄悄話;下課了,她也不和任何除了張大軍以外的同學說話。

以前方雅不說話,是怕別人不理她,現在是她主動不願理別人。

——以前她一心向好,很怕被劃分到差生行列;現在,方雅覺得做差生其實很輕松。

全班沒人再敢惹方雅。

一次,孫豔豔又散布方雅轉學第一天,偷校園花壇裏的月月紅的謠言,結果被張大軍撞到,說:“哼,你這個妖女,看本大俠怎麽教訓你!”

當天下午,孫豔豔的數學作業本就不見了。

吳亞男讓孫豔豔請家長,罰她站階梯供全校觀光。

接着,有人在男廁所的紙簍裏,發現了孫豔豔數學作業的封面。

那天起,再沒同學敢明目張膽地說方雅的壞話。

當然私底下,孫豔豔那夥人會偷偷批方雅是狐貍精,張大軍是昏了頭。這是她們跟自己家女性親人學來的,活學活用。

這也是三一班背後說同學壞話風氣興起的來緣。

方雅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

她知道張大軍會幫她,但不知道他會做這些小動作。方雅的生活很簡單,挨日子一樣地上學,放學後去少年宮閱覽室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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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美珍下旬從廣東回來了,給方雅帶來不少新鮮零食和漂亮衣服,還花錢為她辦了少年宮閱覽室的進出卡。

不過,在那,方雅一次也沒有再遇到過宋文俊。

“媽媽這次回來就不走了。等你放寒假了,就來鄉下找媽媽。”肖美珍變時髦多了,還戴上了眼鏡,不過是平光的。

她抱着方雅,眼淚漣漣,“看看你這身髒衣服,一看就是沒媽的孩子。真是像根草呀!”

方雅有點愣愣的,心裏很暖,但她并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媽媽的承諾。

終于,月底的年級測驗,方雅的數學試卷刷了新低——只考59.5分。

“不及格的八個人,最遲明天,都給我把家長請來!我絕不容許,你們這些害群之馬,拖垮我們三一班這麽優秀的班級!”事關獎金和優秀老師評選,吳亞男眼底都是戾氣。

張大軍看了一眼方雅。

方雅琥珀色的瞳孔徑直盯着吳老師,臉上一片漠然。

張大軍撓了撓頭。他想起轉學的第一天,遇到的那個方雅。和他們一起站在校長的辦公桌前。

他們都是男孩子,春天一到,逮着空就撒野,身上都臭汗淋淋。

只有方雅,背着書包,包上挂一串月月紅。臉也幹淨,裙子也好看,身上也香。

他們一起參加入學測試。他記得方雅的測試結果,語文89分,數學75分,不算太好,但也不是差生的成績。

他才是最差的,語文33分,數學61分。

張大軍記得那天窗外的陽光很好,鳥兒叽叽又喳喳,校長說了很多他們聽不太懂的話,家長們假笑着擠了一屋。

只有方雅,聲音像小黃鹂,乖巧地回答着提問。

她人那麽安靜,目光卻意外活潑明亮,寫滿對外界的讨好和好奇。

張大軍突然就想讓她做自己的妹妹。想和她一起玩。

現在,方雅雖然不是他的妹妹,關系和他卻最好。可不知怎麽的,看到現在的方雅,張大軍眼神卻有點郁悶。

方雅放學後,是爸爸來接她的。

他們沒有回家,爸爸直接把她帶到了一個餐館。

“爸爸今晚跟阿姨要去隔壁市辦點急事,後天就回來。你要乖,聽話,別亂跑。爸爸跟于伯伯說好了,你今晚和明晚就在他這兒吃飯,睡覺。”

飯桌上,方宏指着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對方雅說:“這是爸爸的朋友于伯伯。”

那個中年男人舉起酒杯,朝方雅笑了笑。

方雅瑟縮地往方宏背後一躲。

“你這孩子!這是于伯伯呀,你五歲見過的。出不得色!鄉下孩子,小模小樣。”方宏擰她出來。

方雅倔着不肯。

方宏無奈,退而求其次:“快叫人!”

“……于伯伯。”

“還是懂事的,方宏你別吓到她。”一群男人起哄。

“來來,別說爸爸小氣,拿着。明天自己買早餐和中飯。”方宏當場掏出一張十圓的鈔票,塞到方雅手裏。

方雅塞回去,方宏又塞回來。

“呦呵!今天這是怎麽了?想讨打是不是?”除了肖美珍那一次,方宏從沒打過女兒。但這麽多生意場上的朋友都在,方雅的不順從,讓方宏覺得極沒面子。

“別像肖美珍似的,作天作地!女孩子要乖,柔順點。”他語氣帶點陰陽怪氣。女兒垂着眼皮抓住錢,果然不作了。

“爸爸,郭芬呢?”過了一會兒,方宏的朋友都退席了,方雅小聲問。

“她今天回自己家。就是遠一點。”方宏像急于要解釋什麽,嘆氣摸着她的頭說:“這不是沒得辦法嘛。事情急,爸爸今晚必須去。你明天又要上學,不能帶你。”

“外面下雪了!”方雅躲開了爸爸的手。

爸爸和阿姨當夜就搭車走了。

方雅目送他們,想要說什麽,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還好現在是冬天,兩天不洗澡也不會臭,但方雅沒有換洗的襪子。晚上洗腳,方雅想了想,把襪子翻過來穿。

女服務員回租房的地方,于伯伯和一個小工都睡在餐館。打了烊,換了放菜的門板,鋪上被子,就是臨時的床。

于伯伯是男人,小工也是男人。

他們讓方雅睡在中間,方雅堅持要睡最外面。

聽着男人們的呼嚕,方雅心裏七上八下,一直不敢閉眼晴。

半夜,于伯伯起床拉完尿,走過來給她蓋被子,方雅吓得快哭了出來。後來撐得太困,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方雅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和于伯伯打完招呼,6:00背着書包出門,買完了早餐。

她沿着下雪的街道,繞開學校去了江邊。

雪粒子拼命地打在傘面上,方雅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如果去學校,她很清楚等待她的将是什麽。

吳老師可是一再警告他們八個人:“明天不請父母來學校的,自己也不要來!”

方雅坐在江邊吃包子。

熱乎乎的包子吃在嘴裏應該很香,但她嘴巴凍得太麻木了,竟然嘗不到味,只覺得燙。

她潛意識認為,她應該哭上一哭,可眼裏沒有眼淚。

吃完包子,托腮望着霧蒙蒙的江面,她想,這是她第二次逃課了。

以前跟媽媽住的時候,在鄉下學校她逃過一次。媽媽頭天下午給她請了半天假,接她去很遠的三姨家吃喜酒。

結果第二天,也是路滑,天下大雪,沒人送她去學校。

媽媽讓方雅逃課,事後再補病假。

也就是從那一回開始,陳老師見到她就不耐煩。

方雅聽見陳老師訓媽媽:“你怎麽做媽媽的?你現在撒慌,孩子也會學撒謊。她不來上課,我要為她擔心一天。我會怕她是不是上學路上出了事!你們做家長的真的太不合格了。”

方雅知道今天不去上課,吳老師也不會像陳老師那樣,為她擔心的。

她讨厭吳老師。

不想見到她。

逃課的時間并不好過,過得特別慢,天氣還特別冷。

方雅挺怕被同學或老師撞到的。

快到中午了,她決定換個地方。

“小姑娘,你這去哪裏呀?”一個買菜的婦人攔住了她。

方雅吃了一驚,擡頭。

滿臉麻子,身材胖又高。

竟是張大軍的媽媽。

方雅瞬間漲紅了臉。感覺是做壞事,被抓住了現場。

“你叫方雅對不對?我們家張大軍的同桌。我前兩天在學校還見過你的。”

方雅點點頭,看着腳尖。

“來,別被車子撞到了。你放學了?我們張大軍怎麽沒見回來?”婦人很親切,把她拉到街邊。

方雅一直低頭不敢看對方。

“你是不是請假了?”張大軍的媽媽突然說。

方雅眼晴一亮,擡頭。

“這天都下雪啦,你怎麽不回家?爸爸媽媽呢?”

“沒有鑰匙。爸爸出差了。”

“哎呦,你爸爸可粗心,怎麽能不給你鑰匙呢。”張大軍的媽媽牽住方雅的手,“先去我們家吧,你還沒吃午飯吧?”

“我……”

“別怕,看你這小手凍得喲!我們家就在前面不遠,我們張大軍經常提起你,說你對他可好了。給他奶糖吃,還教他做語文作業。”

方雅胸口安定下來,跳得沒那麽快了。

“張大軍對我也很好。”

“哈哈哈,真的假的呀?他對女同學有這麽好?從小到大,天天都是女同學的家長到我這兒告狀,從沒個人說過他一句好。你倒是新鮮。”

張大軍的媽媽明顯很高興。方雅看出來了,又說:“他欺負別人是有原因的。”

“不行不行,欺負女同學就是不對。你看你們女孩子細胳膊細腿的,哪裏經得起他的皮勁兒。這個熊孩子,我們不提他!”

張大軍的家住在城邊上,再往下面去,就該是農田和鄉下了。

泥巴屋,木板牆,堂屋裏堆着許多爐子、案板、佐料、還沒處理完的肉。家裏也沒什麽家具,卻有一臺電視機。

方雅家都沒有電視機。

張大軍的媽媽笑說:“我們家張大軍,除了打架,別的愛好沒有,就喜歡看電視。這不,逼着他爸給他買了一部。”

方雅抿嘴笑。

“不買就不吃飯,胡天作地的鬧,可愁死他爸了。這掙兩個錢,淨哄他了。”張大軍的媽媽邊說邊打開電視機。

又親手教方雅怎麽調電機,“你愛看什麽,就自己換。嬸去整個中午飯。”

“嗯。謝謝阿……嬸嬸。”

“哎呦呦,這小嘴甜的,真懂禮貌。”張大軍媽媽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方雅的臉,“這小臉細嫩的,還是女孩子好,我就想要個女孩子,誰知生出張大軍這麽個熊貨!”

方雅被她說得很害羞,又覺得逃課的自己很壞,不由低下了頭。

“來,吃點瓜子。”張大軍的媽媽從鎖着的櫃子裏拿出一袋葵花子,又問:“方雅,你喜歡吃什麽菜?”

“都喜歡。”

“你還冷不冷?”

“不冷。”

張大軍的媽媽打開一個爐子,讓她烤火怎麽會還冷。

“那你嗑點瓜子,烤暖一點。要小心別靠太近,火花濺到身上來。”

“我知道了,嬸嬸。”

張大軍的媽媽去了廚房,方雅仔細打量起張大軍的房間。

除了床,一臺電視機,一張寫字的小桌子上放着去年的舊課本,還有一個破了半片鏡子的舊衣櫃,其它什麽也沒有。

牆上倒是貼着副古裝畫,畫上兩個男女拿劍背靠背站着,她湊上去瞧那行小字:“射……什麽……英雄傳?郭……什麽,黃蓉?”

方雅有點氣餒。她是差生,所以這兩個字她不認識,如果宋文俊在,他一定都認識。想到宋文俊,她鼻子裏便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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