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欺人太甚
張大軍的媽媽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除了自己家的鹵味，還做了新鮮的魚和雞。
方雅人生第一次吃到了人工栽種的平菇，這是桐城政府從外地引進的新菜，張大軍家是菜農，做為試點戶剛培育出來的。
吃完飯張大軍的媽媽拎着飯盒，去給白天在農貿市場擺攤的張大軍爸爸送飯，方雅就在他家看電視。
下午雪停了，張大軍的媽媽去埋甘蔗，也帶着方雅。
“哈，今年立秋後生意好，一直沒時間弄，拖到都下雪了甘蔗爛了不少，這下了雪的地可硬。”
張大軍的媽媽雖然滿臉麻子，沒其他同學的媽媽好看，可說起話來總笑眯眯，就算該抱怨的事她也說得眉飛色舞，像說一件喜事，方雅挺愛聽她唠叨。
方雅頂着寒風，蹲在覆雪的地裏給她扯塑料薄膜。
“哎呦呦，我不要你扯！快，你一邊呆着去，別站在風口裏！一個小姑娘，等會兒凍着了可不好吶。”
“嬸嬸，我不冷。你就讓我幫你扯吧。”她人那麽好，方雅想多幹點活。
這天方雅在張大軍家，一直呆到學校快放學了，才提出來要回家。
“你爸爸今天不回來對不對？我等會兒讓隔壁要上街的鄰居，去給你說的那個于伯伯捎個話，今晚你就在我們家吃飯。吃完飯，我讓張大軍爸爸和張大軍一起送你過去，好嗎？”
方雅搖頭。
這樣就露陷了，她不知該怎麽跟張大軍說。
張大軍的媽媽卻很堅持：“外面又下雪了，你一個小姑娘容易摔跤。張大軍爸爸有三輪車，一會兒就送你到于伯伯餐館了。”
正說着，門外三輪車的聲音傳進來。
方雅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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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聽我爸說，我同學方雅來了？”張大軍戴着雷鋒帽，穿得圓滾滾，一頭從外面紮了進來。
“方——雅！你真來我家了呀！”張大軍掀掉帽子，沖過來繞着方雅打轉轉。
方雅立刻紅了臉，眼神閃爍。
“你這臭屁熊孩子，今天怎麽這麽早？”張大軍的媽媽一把拽過張大軍，給他拍打身上的雪，“你別蹭到人家方雅身上，你看人家多幹淨！你呢？髒狗一條！”
“下大雪呗，‘滅絕師太’終于不留我們堂了。還有還有，我是髒狗，你就是髒狗的媽！”
“哎呦呦，我打不死你！”
“來呀！我才不怕呢，鄧麻子鄧，鄧麻子麻，鄧麻子滿臉的麻子。”
“嗨，找打。臭狗一條，臭狗一條，張臭狗！”張大軍的媽媽逮住兒子，往屁股上毫不留情地狠狠掄上兩巴掌。
張大軍揉着屁股，上竄下跳，最後幹脆拿方雅當擋箭牌躲在她身後。
方雅被兩母子弄得呆呆的，跟着他們傻笑，不知不覺便放松下來。
“大軍，同學來了呀？”一聲咳嗽過後，進來一個男人。個子很高，也挺壯實，長得跟張大軍幾分相像，只是走路果然一崴一崴。
他面色醬紅，眉目闊朗，說話聲像張大軍的媽媽一樣，也帶着很濃的笑意。
“叔叔。”方雅打招呼的聲音像蚊子哼，臉紅得厲害。
“哎，真乖……大軍，你的同桌是個蘋果美人，你可不能再欺負人家！”張家寶高聲笑說。
“我不欺負她，她給我奶糖吃，我幹嘛欺負她？爸，爸，什麽是蘋果美人？我只知道玻璃美人！”張大軍撓頭，探頭過來盯着方雅左瞧右瞧，吓得方雅後退了一步。
“就你同學這樣的，蘋果臉。”張家寶笑呵呵地對着方雅的臉做了一個蘋果的動作，又從懷裏掏出一瓶燒酒灌了一大口。
“說什麽屁話？嘴裏放幹淨點，人家還是小學生！整天喝喝喝，喝喝喝，喝不死你！”張大軍的媽媽鄧玉鳳搶過張家寶的燒酒，橫着眼晴笑，“滾到廚房燒菜去！”
“好嘞！我只聽我們家領導的。”張家寶給鄧玉鳳行了個軍禮，依舊一臉笑呵呵。他偷偷朝方雅和兒子眨眼晴，“大軍，領導吃醋了。”
張大軍大嚷：“媽，醋不好吃，酸不拉幾！”
“我打不死你，龜兒子。”
“來啊！”張大軍身體扭得像根麻花，向自己母親招手，“打我打我，打我呀！切，本大俠有絕世武功會怕你這個女魔頭？哼哼。”
方雅看着這一家，忍不住捂住嘴巴笑，笑着笑着，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空落，眼底湧起了濕意。
“喂，方雅方雅，我媽是《江湖恩仇錄》裏的女魔頭，我爸是可憐的李小剛，我就是《射雕英雄傳》裏的郭靖！你、你做黃蓉好不好？”三輪車在柏油路上飛馳，張大軍湊到方雅耳邊嘀咕個不停。
“我沒看過《射雕英雄傳》。”原來，那個字讀雕啊。
“沒看過也不要緊，我講給你聽呀。”
“好。”
張大軍的組織能力實在不怎麽樣，一部電視劇被他講得亂七八糟，給方雅聽得那個雲裏霧裏。
他對那些武功招數最感興趣，一會兒“降龍十八掌”，一會兒“打狗棒”，聽得方雅直皺眉頭。
後來，他終于轉到了黃蓉身上，看着燈下的方雅，給她啪啪拍了拍頭頂帽子上的雪，神神秘秘地說：“黃蓉可聰明，黃蓉武功可高，黃蓉長得可好看，跟你一個樣子。”
“騙人，長得一點也不像我。”方雅想到張大軍房間裏牆上的那幅畫。
“我說像就是像！”張大軍開始耍賴。
他聲音很大，表情很兇，方雅一時沒憋住，眼圈就紅了。
其實，今天她忍了一天，實在不知道明天該怎麽辦。
她沒有告訴張大軍，早上呆在江邊的時候，她甚至想過要不要跳到江裏去。
張大軍吓了一跳：“方雅方雅，你怎麽了？”他看了一眼前座駕車的張家寶。幸好風雪大，爸爸沒聽到。
方雅不說話，只揉眼晴。
“別生氣，你說不像就不像呗。”張大軍耷拉下大腦袋。
他臭臭的雷鋒帽之前逼着方雅戴上了，燈下那對緋紅的招風耳，看着特滑稽，方雅不禁破涕而笑。
方雅一笑，張大軍也就笑了。雖然，他根本不知道方雅在笑什麽。
“我……逃課了，吳老師是不是罵我了？”方雅支吾着終于問出來。
“啊，她說要開除你。”
方雅立刻眼淚汪汪。
“你別怕呀！沒事的，她也說要開除我，說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哼，我現在還不是好好的。”張大軍抱着手臂，一臉的大無畏。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方雅咬住嘴唇。
“別怕，如果吳老師罵你，我——我就罵她！”
方雅：“……”
兩人正說着，三輪車突然停下了。
方雅探頭往外看。
他們的三輪車開進一條巷道裏，大概還有一小段距離，就能開出去，可迎面進來一輛小汽車，巷子路太窄，雙方堵嚴實了。
“誰家的小汽車，真漂亮！好眼熟呀。”張大軍也好奇地探出頭。
“宋文俊家的。”方雅抓住了墊子。
“啊？那宋文俊是不是也在車上？”張大軍恨不得立刻跳下去看個究竟。
方雅扯住他，“坐好，別掉下去摔着了！”心急之下，她竟忘了潘淑平的警告，等回過神立即放開了手。
小汽車那方沒人下車。
可他們退後幾米就是大路，沒理由讓三輪車讓才是。張家寶也不着急，拿出一個火機，點支芙蓉煙吸了起來。
“爸，他們不讓！”張大軍氣呼呼地說。
“不讓就耗着，凡事不講究個理字嘛。”張家寶抽了口煙回頭一笑，又沖方雅笑說：“小姑娘你別急，嬸嬸已經托人給你那個于伯伯打過招呼了。”他扯出手表，探過身來給方雅看了看，“才七點鐘，我們不着急喔。”
方雅點點頭。她心裏覺得很不安。
張大軍坐不住，“爸，那是我同學家的小汽車啦，我去跟他說！”
張家寶眼晴一眯，笑着搖搖頭，語氣重了起來，“要讓人家自然會讓，你乖乖給我坐好。”
“哼！”
方雅詫異地望了張大軍一眼。
沒想到他竟然還挺聽他爸爸的話，真坐好了。
“喂，你三輪車怎麽開的？別擋在前面，快讓開！”小汽車打開了，裏面跳下來一個年輕女孩。
仔細了一看，面相很眼熟。
方雅一驚，有點像長大以後的白詩露，不過是兇巴巴版的。
她突然福至心靈，這不是白詩露的小姨麽？
“是白詩露的小姨。”方雅扭頭對張大軍小聲說。
張大軍看着爸爸的背影，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張家寶還在抽煙，一言不發，也不說話，似乎正等着對方過來。
白詩露的小姨叫白屏屏，白詩露随母親姓，這在桐城是很少見的。但白詩露的爸爸生性散漫，只愛好釣魚看武俠小說，喜歡在單位摸魚混日子。他性格軟綿，娶了個縣級的漂亮老婆，凡事都以老婆馬首是瞻。
白屏屏才二十出頭，衛校剛混到畢業，正是漂亮的時候，底子又好，現在穿件鵝黃的呢子裙，戴頂白昵帽站在燈下，跟電影明星似的。連方雅都看呆了，既覺得她跋扈，又覺得她的打扮實在好看，忍不住盯着她使勁瞧。
白屏屏今晚喝了酒，開車的高錦也喝了不少酒，都酒上頭。
見對面三輪車不識趣，可開車的是個男人，白屏屏雖然醉了也不敢真上去怎麽樣，便伏到高錦耳邊添油加醋說了一通。
宋文俊就坐在汽車後面，路燈從他們這個方向打過來，光照着眼晴，他并沒有看到方雅他們。
白詩露坐在他旁邊，一路上擺出公主的姿态，給他臉色。宋文俊心裏憋着股悶火，閉着眼，不願意說話。
“操，什麽玩意！”高錦原本就在暈酒，被追求幾年的白屏屏說得也來了火，摸了根煙，就要下車。
“小舅。”宋文俊驚醒過來，喊住他。
“嘛事？”
“本來就是我們不對。這條路他們走了十分之九，我們才走十分之一，倒車讓路才是應該。”宋文俊指着窗外說。
“喲，高錦，你可要多聽你外甥的話喲。”白屏屏立即接話，斜着眼似笑非笑，撫了撫高錦的肩膀，“瞧他多聰明，一看就是将來當領導的料！”
高錦見她人面桃花，俏中帶點委屈和酸，胸膛熱血一蕩立即像被點燃的炮仗，瞪了一眼宋文俊，冷笑說：“你個剛脫開裆褲的瓜娃子懂個屁！看你舅舅我的！”
宋文俊暗想不好，高錦已經跳下車，沖三輪車就是一陣狂奔。
高錦奔到三輪車前，人也沒看清楚，跨上去，對着司機就一腳踹了過去，“你大爺的，讓爺爺我來教教你，什麽叫他媽的讓路！”
高錦今天放假，沒穿制服，白屏屏又一路跟着他。
心裏有個聲音雖然也在提醒他，這麽做對不起那身制服，可白屏屏的目光就是興奮劑，高錦想做個她心目中的偉男人。
“小子嘿，嘴巴放幹淨點，別以為有輛車就可以張狂！”張家寶哪能給他踹下去，一把抱住他穿靴子的腳笑嚷。
“高錦，你真爺們！”白屏屏揮拳助威。
這麽多年，她看電視看電影，最喜歡看的就是男人為女人打架。追她的雖然多，可還真沒人為她打過架。
白屏屏這一喊，高錦撥了腿又要踢。
“放開我爸！”張大軍從後座飛撲過來，拽住高錦大喊。
張家寶這才急了，後悔剛才為什麽不忍一忍，不能讓小孩子吃虧。張大軍倒沒什麽，方雅怎麽辦？
他心裏擔心，下意識看了方雅一眼。
這一眼卻讓高錦停了下來，也望向方雅。
高錦望，白屏屏自然也望。
白屏屏走到了方雅面前。
她喝了酒，臉紅，眼晴也紅。
小胳膊小腿，長相文靜的方雅在她眼裏，就是只懦弱的兔子，一手指頭就能摁倒。她最喜歡欺負人了，一直不敢太明顯地露出來而已，誰讓她長得漂亮。
“方雅，你快跑！”張大軍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