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知羞恥
“你說你舅舅能打贏嗎?”白詩露突然說話。
宋文俊瞪了她一眼。
白詩露聳聳肩,推開車窗,“哎呀!我好像聽到張大軍在叫方雅。”
宋文俊垂下了眼晴,想也沒想拽過書包翻找起來。
“你要幹嘛?嘻,你出不去,我小姨把車門鎖上啦。”白詩露托腮回看宋文俊。白詩露知道自己是個真正的小美女,大家都說她長大了比她小姨還要美,只有宋文俊從不拿正眼看她。再加一個張大軍。
“我特別讨厭張大軍。”白詩露的聲音甜膩稚氣。
她在座位上托着臉扭來扭去,不停地換着坐姿。
“聽說他爸爸是個瘸子,瘸子你知道嗎?就是殘疾人!”她自顧自地說着。這是她與宋文俊從小的相處模式,她已經習慣了。
一開始,白詩露想讨好宋文俊。
可宋文俊性格奇怪,讨好不了。
以前白詩露在宋文俊這兒吃了癟,總回去跟媽媽哭鬧,後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把所有不能說給其它同學聽的,不能做的,全說給宋文俊聽,全做給宋文俊看。她媽媽對單位的其他漂亮阿姨就這樣,常在家裏說:“我弄不死她們,我惡心死她們!”
宋文俊再不高興,他還不是要陪着他小舅舅和她見面。
而他小舅舅又喜歡她小姨。
九歲的白詩露為自己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感到得意。
“你知道殘疾人嗎?好可怕!”白詩露捂着臉。
宋文俊終于找到了備用鑰匙,打開車門,回過頭,“你真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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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跳下車,反鎖上車門,假裝聽不到白詩露的哭喊。
“我也要出去,我也要出去,放我出去!”
“我不要一個人呆着,我不要!宋文俊,我害怕!”
宋文俊跑在雪地裏,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燈光一直紮着他的眼晴。他摔了幾跤,又爬起來繼續往前跑。
橙色三輪車前的戰争還在繼續。
他喝多了酒的舅舅高錦像個瘋子,猛踹雪地上的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腿腳似乎不好,卻匪氣很足,翻過來壓住高錦,猛揍高錦的臉,看得宋文俊膽戰心驚。
白屏屏則在追打方雅和張大軍。
宋文俊面前的方雅好像變了一個人,再不像以前哭或躲閃,她捏起一個雪球,砰地向白屏屏砸去。
白屏屏穿着高跟靴,跑兩步又摔倒了,她的手似乎之前被方雅咬傷了,一直不停地甩着。
方雅力氣不夠,經常砸不到白屏屏,但她會趁白屏屏摔倒時,手伸到旁邊的牆上,摸一手淤泥,再全按到白屏屏的臉上。等白屏屏咒罵着再站起來,她又跑掉了,躲在後面捏雪球遞給張大軍。
張大軍擲,方雅捏,他們配合得那麽好。
宋文俊發現自己是多餘的。
他怔了一下,轉身就跑。馬路就在前面,旁邊有間派出所。
酒駕,先動手打人,無論哪一項,都可以讓高錦進去蹲兩天。
可有姐夫在,他有持無恐。
幾個人都進去做筆錄。
他們沒有審宋文俊,好茶好吃的擺在他旁邊,宋文俊清楚這是因為父親的緣故。他父親快升到縣裏的二把手。
值班員想息事寧人讓高錦道個歉,再貼點醫藥費。
高錦也知道影響不好,何況看清張家寶竟是個瘸子,更覺得自己不夠男人,便想要答應。
可白屏屏始終不承認他們先動手打人,并且鄙夷地似笑非笑看着高錦。
高錦冷着臉硬撐。
宋文俊走進來,值班員也沒攔他,他指着高錦和白詩露說:“是他們先動手的。”
白屏屏臉色一變,刷的望向高錦。
“宋文俊,你瞎□□亂講什麽?”高錦酒勁又上來了。
“他才九歲,啥都不懂,不要聽他的。”白屏屏對旁邊的筆錄員笑說。
“第一,我已經有是非判斷力。第二,如果因為我未成年,那打電話叫我的監護人——我爸爸宋和平來可以嗎?”宋文俊冷靜得像個大人。
一屋子人鴉雀無聲。
宋文俊看了方雅一眼。她低頭坐在張大軍旁邊,兩人不時交換一個眼神,就是沒有看過他一眼。
張家寶已經知道對方來頭不小,他不怕事,卻也不想惹事,而且吓着方雅了不好,天也晚了。
他便笑說:“我也有責任,如果當時下車去好好說,各讓一步,說不定就打不起來。只要他們口頭道歉,我就算了。”
一直不說話的白詩露見小姨不吱聲,急了,紅着臉争論:“憑什麽要我小姨道歉?這是欺負人!殘疾人就要特別照顧嗎?我小姨還是女孩子呢!”
張家寶也不生氣,立即微笑指着白屏屏,“還有她,必須道歉。一個成年漂亮妹子,逮着個才讀小學三年級的小姑娘打,小姑娘身上指不定青了,我們只要她的賠償費。”
“請搞搞清楚好嗎?看看我的手,咬腫了,破了!”白屏屏刷的起身,向衆人展示她的芊芊玉手。
筆錄員也是個年輕女性,非常不耐煩地看着她。
白屏屏咬着方雅不放。
又是一通扯皮與和稀泥。
方雅的腦袋一頓一頓,已經累得開始打瞌睡。張大軍特別怕她睡着了掉在地上去,一只胖乎乎的手托在半空,也随她一上一下的。
白詩露不停冷笑和撇嘴。
宋文俊忍不住了,大步往外走,對門口的值班員說:“叔叔,可以借一下電話嗎?太晚了,明天我還要上學,我要打個電話給我爸爸。”
高錦霍一下起身,笑說:“何必打擾我姐夫呢?我姐夫這日理萬機的,指不定還在哪個旮旯開會呢。不就是道歉和賠償嗎?我們道歉,我們賠償……”
白屏屏臉色大變,又要發作。
高錦扯住她,搖了搖頭,低聲下氣地:“給我一個面子,給我一個面子。”
按張家寶這方的要求快速辦完,高錦的酒又醒了幾分,嘴甜起來:“張哥,你看今天真是喝多了,改天上你家賠禮道歉去。你兒子還是我外甥的同學呢,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張家寶是個不記仇的,又拿了賠償,也不生氣了,笑呵呵說:“哥哥這脾氣也暴,哪天來我攤上喝酒吧。西門夜市張瘸子就是我!”
“一定的。一定帶人光顧張哥的生意。”
張大軍還特意跑到宋文俊旁邊,跟他嘀嘀咕咕說了半天。
方雅揉完眼晴,也看向漂亮的白詩露。她其實沒想上去搭話,白詩露卻頭一偏,昂首走到了自家小姨後面,倒是又撞上了宋文俊的目光,方雅一愣,別開了頭。
兩路人看似愉快地分道揚镳,只有白屏屏與白詩露都還在生氣。
把宋文俊送回家中,這小子十分上道,高錦還沒開口,他便說:“我不會說。”高錦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搖頭。
回到車上,見白屏屏還不理人,高錦解釋:“我姐夫如果真來了,指不定怎麽訓我,罰得還要更厲害。你太不懂這中間的套路了。”
“你外甥就是個吃裏扒外的,我早看出來了。”白屏屏冷笑。
“唉,何必跟個孩子計較。他爺爺奶奶全部文化人,高級知識分子,就是這麽教育的。”
“文化人就可以把我們家露露關到車裏啦?”白屏屏踹了車子一腳。
白詩露也适當地抽噎了兩聲。
今天,她真被宋文俊吓倒了。
“俊俊這不是擔心,張家寶他們也像你,騰出手來,打露露嘛。”
提到打小學生這件事,白屏屏現在酒醒了,還是有點心虛的,立即将頭扭向了一邊。
方雅害怕的第二天,終于還是到來。
她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情,一步一步地挪到學校。
“你還有臉來?去,階梯上罰站!”吳亞男指着門外。
方雅低着頭,起身。
“老師!”張大軍舉手。
“張大軍,沒你什麽事!”吳亞男瞪他一眼。
張大軍還要說什麽,方雅搖頭,小聲說:“老師等會兒又把火發到我身上。”
張大軍張着嘴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乖乖坐好了。
方雅被罰站過好幾次,但站階梯還是頭一回。
站階梯,就是站在教室外的階梯,來來往往的師生只要下樓,或者走到二樓的走廊,都能看到她。
吳亞男罰方雅站一上午,課間也站。
這是非常嚴重的懲罰,因為其它課,方雅也站不了。
期間袁潔也抱怨了一句:“吳亞男怎麽回事,不上數學課,也要上語文課呀。”不過,她到底沒讓方雅進來。
為這點小事得罪吳亞男,沒必要。
除非站那兒的是愛徒白詩露。
課間,有學生對方雅指指點點。
方雅看到孫豔豔在跟隔壁班的同學咬耳朵。
她們捂嘴巴盯着她笑。故意上樓下樓的,躲她躲得老遠,發出嫌棄的笑聲,好像方雅是垃圾,是病毒。
方雅垂着頭,漲紅了臉。
美術老師從三樓下來,看到她愣了一下。
方雅的美術一直很好。
他是一個年輕的男老師,方雅對他沒有什麽親切之心,但方雅很害怕被他看到自己這個樣子。眼底快湧出淚來,方雅咬牙忍着。
不過,美術老師什麽也沒有說,經過她身邊就下樓去了。
在一樓,他遇到了白詩露便問了情況。
“方雅的數學只考59.5分,昨天還逃了課。”白詩露的聲音傳上來。
方雅的腿都在抖。
圍觀她的女生,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下一秒,她們便飛散開來。
張大軍過來了。
“方雅,我陪你站着!”張大軍背着手站到方雅的下一個臺階。
“不要,你快走開!”方雅嘴在打哆嗦。
“沒事的,我陪你站着。我又不是沒站過,不累。”
“她們會笑我的。”方雅快要哭了。
“讓她們笑,不怕她們,哼,一群壞妖女!”
“我才壞。張大軍,求求你走開!”方雅幾乎崩潰。
“好吧。我下節課再來。”張大軍爽快地答應了。
張大軍剛走,宋文俊抱着一疊試卷,從樓下走了上來。
方雅不敢看他的臉,只恨沒有地縫讓她鑽進去消失。
雖然上課鈴聲已經響了,宋文俊卻走得很慢。當他走到她身邊時,他也沒有像其他同學故意避開。
他停下了。
方雅能感覺到,他在看她。
她的心砰砰狂跳。
下面響起腳步聲。宋文俊愣了一下,加快步子走上去了。方雅這才松了一口氣。“方雅,不能逃課呀,數學對你以後是非常重要的。”美術老師拿着教案走了上來。
他說得和緩輕柔,方雅卻終于哭了。
她想,她是個壞學生,很壞很壞。
“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明天叫家長來。明天家長再不來,你就給我滾蛋!”吳亞男放學後,對着她吼。
“我們三一班沒你這種不知羞恥的學生。還敢逃課?爹死了,還是媽死了?”
方雅一驚,擡眼瞪着她。
這是她第一次敢這麽明目張膽地瞪吳亞男。她突然感覺不到害怕了。
過路的同學都停下來,望着他們。
“瞪什麽瞪?把你這個瞪的時間,用來多做幾道題,多看幾頁書,你也不會考試不及格了!”
吳亞男掐住了方雅的命門,她無話可說,心裏也在承認自己是個差生,笨,還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