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早晨給學生們上課時。

我突然發現我們班一每天在我課上不是閉目養神就是明目張膽研究高年級物理題的學霸今天竟然一反常态在聽講,而且從我腳步邁進教室那刻起,學霸的眼神就一直緊緊跟随着我,吓得我站在講桌後趕緊先認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儀态着裝是否得當,畢竟上次自習我将毛衣穿反在教室裏閑庭信步地饒了三圈後,最後還是課代表看不下去以有問題為由偷偷提醒了我。

這件事給我短暫的教師生涯留下了非常深重的陰影,以至于我後來每次出門前都要拉着何再春仔仔細細幫我檢查一遍。

但是檢查完畢,今天的我非常完美,沒有任何異樣,所以我只好不明就裏地與學霸對視一眼,故意咳嗽一聲,然後裝作若無其事開始上課。

說實話,這節課我的緊張程度堪比我大二那年第一次支教,仿佛重新找回那次面對底下一群叽叽喳喳完全不怕我們這些“臨時教師”的小崽子時我無措又煩躁的心情。

不是我誇張,我自認為我這語文老師當的可能不是那麽成功,還記得幾個月前我剛帶這個班時,第一節 語文課,我對着底下四十來顆迥然各異的腦袋笑嘻嘻地說:“我的語文課沒有同學們想的那麽死板哦,大家可以把我的課當成放松調節的課,想聽就認真聽,不想聽的話你也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但是說好了,不能做沒有意義的事哦。”

怪我當時太年輕,單純地認為我這種欲擒故縱以退為進的說辭一定會收獲學生們無條件的支持,畢竟我高中時的語文老師就是用類似這樣一番話打動了我,于是高中三年每一堂語文課我都格外專注,沒好意思荒廢過一分鐘,反倒是天天喊着“我的課不想聽就滾出去”的物理老師,最後讓我完全失去了對物理的興趣。

這個想法從我決定要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那刻起就一直根植于我的腦海裏,但是接手了這個班兩周後,我意外地發現我失算了。

這群天真無邪的孩子竟然真的只是将我的話理解為了字面意思——想聽了支持支持我,不想聽了就幹自己的事。

從此我的課在他們心中從此變得無比輕松,可以跟體育課平起平坐,幹什麽事的都有,聽歌玩手機看小說寫小紙條聊天,五花八門。

兩周過後,我覺得這樣下去我可能會面臨正式成為人名教師不到一個月就被罷職的風險,于是我在某節課委婉地向大家提示。

“我說過,上課不要幹沒有意義的事,我知道我跟你們對于一件事有沒有意義的看法不相同,但是我認為,在學習這件事上,我們的目的性還是一致的,所以以後,與課堂無關的事,請大家不要再做。”

我說完這話後,同學們确實收斂了不少,至少不那麽明目張膽了,但慢慢我發現我們班這位學霸依舊我行我素。

我到這時才明白什麽叫感同身受,想起以前念書時我那煩人的物理老師在講臺上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分析那枯燥難懂的物理大題,底下一群人或目光呆滞或神游天外地苦熬,我那時覺得熬完一節物理課能要了我半條命,現在才發現,或許最心累的不是如聽天書的學生,而是面對幾十顆昏昏沉沉的腦袋,還得堅持把課講完的老師,因為這是工作,而那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力感,終于有一天我也有了深刻體會。

學霸我行我素的方式非常具有學霸特色,他坐第二排,每天上課我都能看見他将語文課本翻開放在桌子右上角,然後掏出各種試卷放在眼前開始正大光明地做題,有次我故意經過他書桌旁時停下,發現他完全沒有要掩蓋一下的意思,于是我敲了敲他的桌子,笑着問:“你在做什麽?”

學霸聽見我的話,擡起頭面不改色地回答:“各種……競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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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語文課做其他科目?”我拿起他的試卷看了看,竟然……看不懂。

“語文我有在聽,”學霸特淡定地回我,“我覺得這樣更有效率,老師,我很認同你的說法,我們的看法也許不同,但目的性一致就行了,您放心,我一定不影響您。”

我當下被堵的啞口無言,也沒有處理過此類事的經驗,我想如果此刻我是我初中時的班主任,那我一定會二話不說狠狠抽他倆耳刮子然後撕了他的試卷然後再破口大罵叫他滾出去。這麽一想,我頓時覺得祖國的花朵遇上了我這樣的人民教師那是何其有幸,于是我懷着改變祖國将來教育事業的偉大胸懷拍了拍學霸的肩膀,笑眯眯地說:“老師相信你,只是期中考試,你要用成績說話。”

學霸得了我的準許,從此在我的課上旁若無人,每天埋頭于一大堆試卷中,只專注于自己的事情,對我他總是熟視無睹,有時我覺得我什麽時候進教室什麽時候下課他都不清楚。

所以今天從我踏進教室就發現學霸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時,我是深感意外而惶恐的。

這堂課在學霸目光灼灼的注視下顯得特別漫長,我甚至不太情願地反省了片刻是不是我有哪些行為不是那麽合适導致學生在這情窦初開的年紀裏出現了一些不太巧妙的想法,雖然這種情況很正常,但我真不想被主任請去辦公室聊天。

終于等到下課,我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學霸還在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我朝他招了招手,我說:“你,來辦公室一趟。”

學霸跟着我到了辦公室,我再三斟酌,選擇了一個不太直白的問法,我說:“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學霸立馬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沒……沒什麽。”

我心裏一抖,難不成我問的太直白了,還是我的猜測成真了?我今年得罪了哪路神仙,還是月老覺得我嫁不出去了所以拿比我小差不多十歲的學生跟我開玩笑?我皺眉看着學霸,告訴自己要冷靜,想想該怎麽應付,才能既解決了這事,還能保證不影響學生的情緒。

冷靜了幾秒,我盡量神情自若地看着學霸,試着開導他:“你們啊,現在還小,有些事不該做,有些話不該說,怎麽說呢,老師也是有過青春的人,所以呢……”

“老師,”學霸突然打斷了我,有些猶豫地說,“我覺得您課講的真好。”

“啊?”我愣了愣,突然被誇還有點不自在,“謝謝。”

“我……隔壁班有個女生,”學霸說起這話時臉上浮現了出好像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才特有的甜蜜和別扭,“她成績特別不好,但是她說她特喜歡聽您的語文課,她還說您講課很有意思,所以今天我就想好好聽一節語文課,我就想知道,老師您到底是哪裏吸引到了她。”

“你……她是哪個同學啊?”說實話聽學霸這麽說我還挺受鼓勵的,沒想到有人喜歡我的課不是因為課堂自由,而是因為我講得好,而我就帶兩個班,五班跟六班,一中也不知道怎麽分的,六班是尖子班,五班是墊底班,看來學霸口裏的這位女生,應該就是五班的了。

“不能告訴你,”學霸呲了呲牙,真誠地看着我,“我怕你告訴其他人。”

我尴尬地笑了笑,有點羞愧,人小孩這麽單純我竟然想些有的沒的,太不是人。

“不會,”我想了想,還是小聲多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她啊?”

“嗯,”學霸還挺幹脆的,他點點頭,又悄咪咪的,“應該是喜歡的吧,反正我一看見她就想笑,看不見就覺得無聊,她說你的課有意思,我就突然很有興趣想聽聽。”

“……啊,”我有些茫然地點了點頭,我被學霸這幾句話沖擊得半天沒反應過來,“那還真是。”

“老師你呢?”他很八卦地看着我,“你有喜歡的人嗎?”

我是真沒想到,學生連這麽私密的事都肯告訴我,我感覺不是這學霸的腦回路太清奇,那就是我這老師當的還成。

但我又因為他這個問題無法避免地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一些事,一些我本來覺得早已忘卻了的事。

我咳嗽一聲:“大概有吧,我忘了。”

我沒再跟他聊青春期的悸動,我感覺再聊下去我得心碎,疑惑解清,我跟他約法三章,我替他保守秘密,他在我的課上認真聽講,并且保證不會讓此影響到學習。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還感慨了好一會兒這青春裏的感情真的很有力量,想想我的青春,怎麽我當年就沒遇見一個能随時化為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支撐着我努力學習力争上游然後與我攜手共赴美好将來的人呢?

我正這麽一邊忿忿不平地想着,一邊努力朝經過的出租揮舞雙臂,這時一輛銀灰色保時捷突然穩穩當當停在了我眼前,當我看清車窗落下後那張帶着墨鏡都遮蓋不住滿臉浪蕩氣而又無比熟悉的臉時,我當下果斷地轉過身朝反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為什麽要逃跑,我暫時認為我是在逃跑,也許當我冷靜下來後我會發現我只不過是太尴尬所以不想與老友寒暄而已,我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相比于我的匆忙,保時捷車主倒是悠然自得地倒退着車跟在我身後,偶爾還會懶懶地按兩聲喇叭示意他追上我了,終于,在走過了三個路口,在我突然意識到再這麽反着走下去估計我明天才能到家後,我停了下來,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轉身朝着車窗開了口:“司空占你是不是有病?”

“哎,終于發現我了?”司空占緩緩停住車,手臂撐上車窗,另一只手将臉上挂着的墨鏡往下勾了勾,露出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來,嘴角挂着戲谑的笑,“你怎麽一看見我就跑?”

“少自戀了成嗎?”我冷哼一聲,迅速将目光移向別處,我最見不得司空占這幅懶洋洋看似玩世不恭的樣子,我有時極度懷疑我真是腦子裏有屎才會被他這張混不正經的臉給搞的五迷三道,但是現在我清醒了,于是我轉過頭看了一眼路邊的垃圾桶,仿佛這樣說出口的話能更惡心點,“大半夜的還帶個墨鏡,怎麽?怕過路的姑娘認出你尋仇?”

“何老三,你給我好好說話,”司空占一把摘下了墨鏡,努了努下巴,不容置喙地說,“上車,我送你回家。”

“不需要,”我一字一頓地說,“還有,你要不想死就好好叫我名字。”

“知道了,”司空占沖我一樂,“老三。”

“滾!”我用力踹了他的保時捷一腳。

有點腳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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