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實我真名不叫何老三,更不叫老三,而叫何三沐。

大概是我媽聽信了路過我家說是化緣的一老騙子的鬼話,說我五行缺木,就給我直接取了個木字,後來我爸又覺得水分足了這木才能長得旺盛,于是又給我改成了沐,對此我沒什麽異議,反正小時候我狗屁不通,慢慢長大也就習慣了,而我爸沒為了省事兒直接給我取名何水木,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至于“三”這個字的由來嘛,也跟我媽有關,我媽這輩子生了三個女兒,我,何再春,還有一個,我二姐,剛生下來還沒滿月就被送去我姥姥家了,從小在我姥姥家長大,跟我媽姓。

說實話十幾年前我家特窮,三個孩子根本沒能力養活,我奶奶那會兒一直想要個男孩,被封建思想毒害,重男輕女在她身上特別明顯,我媽連着生了倆女孩後,我奶奶都想讓我爸跟我媽離婚了,那會兒計劃生育查得正嚴,我媽要再生一個,就得四處躲藏,孩子能不能保住是個難題,等孩子出生了還得面臨罰款,反正為了落實政策,都挺狠的。

用我媽的話來說,毫不誇張,那會兒要罰五千,能頂現在好幾十萬。

而我爸當時正落魄,別說五千了,他連娶我媽時給我姥爺的五百塊都是借的,一屁股債等我媽嫁過來後跟他一起晝夜奔波還了兩年才還清。

我二姐出生後,我媽打死也不想生了,我奶奶就鬧,七老八十的人,寧是搞得家裏雞犬不寧,我爸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最後這事傳到了我姥姥耳朵裏,我姥姥是那種柔柔弱弱的大家閨秀,就跑來我家給我奶奶說好話,講道理,我奶奶哪兒肯聽,都能唆使我爸跟我媽離婚了,哪還會看親家的面子,她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盤,又出主意叫我姥姥抱走我二姐,我姥姥聽完差點氣死,吵了一架就走了,最後關頭,我爸終于當了回男人,他硬氣地告訴我我奶奶,我媽不想生就不生,他聽我媽的。

“你以為你奶奶會聽你爸的話?”這麽多年了,我媽跟我說起這件事就氣得流眼淚,“她成天在家又哭又鬧,後來還絕食,最後傳到別人耳朵裏,我是多歹毒的女人,我威脅你爸跟我一起虐待她,不給她飯吃,我都不敢出門了,後來沒辦法,你姥姥又來了家裏一趟,這次來,就把你姐姐抱走了。”

我二姐的事從此在我媽心裏結了疙瘩,以至于她生我的時候差點難産,當時沒錢去醫院,我媽是在家找産婆接生的我,生完我一看,又是個姑娘,我媽說我奶奶當場就變臉了,我剛出生那天哭個不停,我媽就一直跟着我一起哭,不為我是個姑娘,而是為我二姐,她說她當時看着我,突然就意識到,她這輩子,注定不能做個合格的母親了,她就要一輩子愧疚難安地活下去了。

于是後來她給我取名何三沐,她告訴我,希望我記住,我是她第三個孩子,希望我能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因為如果當初我二姐沒有被送走,我也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

我從小就是聽這些話長大的,有些話聽過太多遍,它就會慢慢侵蝕你的思想,讓你覺得事實就是這樣,所以下意識的,我總會覺得是我對不起陳莫念,也就是我二姐。

莫念,這是我姥爺給她起的名字,莫念。

莫念什麽呢。

陳莫念離開那會兒何再春才四歲,她對于這些記憶都很模糊,更忘了三歲時我媽還生過我二姐,不過她卻存有很多關于我的記憶,因為自從她記事起,就有我這麽個跟屁蟲時時刻刻黏在她屁股後頭了。

半夢半醒了一整晚,從窗簾縫裏透進來的一束陽光烤得我腦門一陣發熱時,我才像是不小心從多年前穿越到了現在一樣混沌地睜開了眼。

整個人亂糟糟的,感覺腦袋裏飄閃過好多事,從小時候被何再春欺負後躲在廚房裏默默流眼淚,到高中時被司空占氣到傷心欲絕躺在宿舍床上蒙着被子嚎啕大哭,再到大三某天下午多年不見的司空占終于想起還有我這麽個人來學校找我,而我忍住無數種錯亂不堪的情緒像對待陌生人跟他喝了杯咖啡後一個人心如死灰地走回家,最後以昨晚司空占那個莫名其妙的輕吻結束,完了他還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看吧,何老三,我就說你放不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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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夢可以說是很動人心弦了,基本簡單易懂又全面地概括完了我可歌可泣的前半生,如果不是這個夢,我還不知道原來我二十大幾年的年華歲月居然如此單調無趣。

除了默默傷心就是默默淚流滿面。

我小時候特別怕何再春,說來也奇怪,我這人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何再春,那時候我爸媽為了維持生計經常忙得沒空管我倆,就交代何再春照顧我,何再春小時候脾氣特臭,還暴躁,她總嫌我煩,動不動就惡聲惡氣地罵我,對我從來沒什麽好臉色,我總是盡量乖順地跟在她身後,怕惹她不高興她會找我麻煩,可就算這樣,她還是會時常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朝我撒氣。

那會兒我最羨慕的就是獨生子女,我總在心裏怨我媽為什麽非要多生一個何再春,後來明白就算我媽少生一個我也才是那個少生的人後,我就不怨了,因為這時候何再春也長大了,對我,突然也比以前溫暖多了,偶爾看着那些是獨生子女的同學,我居然還會生出一種慶幸,覺得有這麽一個人陪你長大也挺好的。

這種感覺在碰上我倆中考高考的一年,就變得極為強烈,我倆不僅能憑着二女戶光榮證中考成績加十分,高考加五分,還能領到好幾年的補助金,領了錢的晚上,我跟何再春捏着紅豔豔的票子跟沒見過錢似的沒出息地樂了一晚上,還樂得默契十分,都覺得從沒有哪刻的親情比這手裏的錢來的更真實而濃烈。

而我倆是何時變成了姐妹情深的模樣,我早已忘了,只記得每次我為了司空占萎靡消沉或淚幹腸斷之時,何再春就會恨鐵不成鋼地指着我罵:“我揍你罵你欺負你長到這麽大,不是為了把你送去司空占那兒接着受欺負的,我就是剁了那個傻逼也沒用,你自己沒點兒出息。”

每次我都對她這發自肺腑并且毫無內疚之态的言論深感震驚。

不過何再春的理直氣壯每次都能将司空占帶給我的悲傷擠掉一部分然後換成她賜給我的。

而司空占,是一個已經占據了我生命十多年的奇男子,這十多年來我倆好過,也掰過,甜蜜時共同承諾過美好未來分開後也互删聯系方式發誓從此過老死不相往來甚至恨不得對方去死。

但這麽多年,卻也從沒真正發生過點啥,當然我也沒對此深感遺憾或是不甘心,更沒有期待,只是偶爾想起有點好奇和感慨,我倆糾纏不清了這麽多年,竟然都在對方面前保留住了最後一層遮掩。

這到底是一種怎樣高尚又心無雜念的感情啊。

純潔到有時我都深刻懷疑司空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而在否定了這種并無依據的猜測後,我還是有些怨念的,不是對司空占,而是覺得自己有些悲哀。

你說你折騰這麽些年,到如今得到了什麽,感情感情一場空,最後都他媽沒來及睡一覺。

你說還有比你更憋屈的人嗎。

沒有。

有也是少數。

極少數。

本來一個美好的周末,就這樣被司空占無情破壞了,洗漱時看着鏡子裏雙目無神憔悴不堪的自己時,我再次體會到了人生無望。

人怎麽都這麽別扭呢,嘴上潇灑地說着愛情不是人生的必需品,可背地裏誰知道揣着怎樣的心事獨自撕心裂肺。

就像我這破損的愛情,輕而易舉就能毀了我一切防備。

手機在卧室響了一聲,我洗完臉出去時,何再春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從對面房間走了出來,經過我身邊時懶散地說了一句:“下午出去轉轉?給媽買件衣服。”

“哦,”我沒什麽語調地應了一聲。

上周不是剛買了衣服嗎?怎麽又買?

“還活得下去嗎?”何再春在身後罵了一句。

我沒說話,輕輕嘆了口氣,怎麽活不下去,我還打算好好活呢。

我打開手機,有條微信,看到名字時我皺了皺眉。

夏眠。

怎麽想起給我發消息了,無事不登三寶殿。

看清內容後我頓時一陣無語。

-親愛的,放假了沒,帶姐姐出來玩?。

-???

-別這樣親愛的,我不敢給咱姐發消息。

-你還沒死心,你可真執着啊。

-別這麽說,論執着我哪能比得上您。

-滾!

發完這句,我關了手機狠狠扔在了一旁,又頹廢地躺在了床上。

夏眠這句話在我心裏不輕不重戳了一針。

還挺疼的。

無法忽略的那種疼。

我跟夏眠也認識挺久了,也算那種對彼此都特別熟悉的朋友,在對方的生活裏也肆無忌憚存活了好多年,甚至達到那種親密到不分彼此的地步,但我跟他這種關系,從始至終都是基于司空占存在的。

說簡單點就是,夏眠是司空占最好的哥們,而我在與司空占這麽多年的糾纏中,與他的兄弟建立了某種抛卻他本人的深厚友誼。

我一直以為我倆的友誼這輩子就要這麽缺乏保障又堅不可摧地維持下去了,卻沒想半途中發生了變故,高二那年偶然一次他跟着司空占來我家造訪了一回,恰巧碰上了放假回家的何再春,結果後來回到學校,這貨就腦殘一樣深情地告訴我,他對何再春一見鐘情了。

我拿他當好朋友,他卻一門心思想給我當姐夫。

夏眠當時看見何再春時那個莫名的羞澀勁,到現在想起我都會激起一身雞皮疙瘩,當時我還以為他是被何再春那個高冷勁吓着了,後來一想,我當時怎麽就那麽遲鈍。

我一直當夏眠在跟我們開玩笑,當時還故作驚訝地揶揄他:“沒想到你還喜歡姐弟戀啊。”

夏眠回答的特振振有詞:“姐弟戀怎麽了,我還覺得有安全感呢。”

于是我又慷慨激昂地給他鼓了把勁:“加油!女大三抱金磚。”

結果夏眠就很給面子地加油了,惦記了何再春五年。

但也僅僅只是惦記。

中途何再春談了兩次戀愛,夏眠拉着我悲痛欲絕地買了兩次醉,不排除他就是寂寞如雪想拉着我去陪他把妹的可能。

何再春對此全無反應,夏眠十分懊惱,不敢接受自己居然要靠這種姿态吸引一個人的關注了。

有時我想起他兩這段孽緣就會忍不住感慨,要是當年我能料想到如今會是這樣一種場面,那我打死也不會讓夏眠上我家,這輩子都不會讓夏眠有機會見到何再春。

但其實是我多想了,何再春于夏眠,并不是非她不可,只是他不計其數新鮮感中罕見的,歷久彌新。

而他真正愛的人,早被他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悄悄埋在了心底。

但我還是想說。

人生就是如此,沒有“要是”,誰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會遇上些什麽人,發生什麽事,無法預料,無法改變。

也許最後這個人,還會那樣輕易地改變你的人生。

而你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你能有什麽辦法呢。

這本來就是你該遇見的人罷了。

誰也不怪,那就學會接受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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