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中午我跟何再春全程彼此嫌棄又互幫互助地做好了一大桌飯菜,那兩老夫老妻躺在沙發上享受天倫之樂,我爸媽以前開過幾年小飯店,店不大,他倆既是掌勺大廚又是服務員,但我們一家四口靠這店生活改善了不少,不過後來還沒等我跟何再春長到可以幫他倆端端盤子的年齡,店就歇業了。

自那之後,我爸媽像是終于脫離苦海了一樣,一個比一個讨厭做飯,于是他倆決定努力栽培我跟何再春的廚藝,奈何我跟何再春都沒什麽這方面的天分,而且都表現得興味索然,所以這麽多年我家每日三餐都很不講究,基本能瞎湊合就瞎湊合。

等我上了初中後,我媽那雙手不到迫不得已就再沒摸過菜刀,我爸更是以男人本就不該進廚房這種在我看來荒謬至極的說法從此遠離廚房,這就逼得何再春在一次次被逼無奈後慢慢練就了一手自創的獨特廚藝。

我作為她這麽多年忠實的吃客,摸着良心說,她手藝還是很不錯的。

當然,這要取決于她是否有心情下廚,心情好時,她能做一桌山珍海味,心情爛時,我就會被三雙眼睛逼殺進廚房。

而我的自學能力就比何再春差遠了,在一次嘗試中我将他們三毒害得差點脫水後,我就信心盡失,對做飯更興致缺缺了。

吃完飯後,我按照做飯的人不洗碗這個規定洗好了碗,洗完之後我才意識到今天的午飯貌似是我倆一起做的,于是我不滿質問:“今天我也下廚了,為什麽叫我洗碗?”

何再春回答得無懈可擊:“我做的比你美味。”

我媽在一旁見縫插針:“讓你洗個碗廢話那麽多,嫁了人想給我洗都沒機會了,你就只能給人家洗了。”

我媽這話從小到大我聽了無數遍了,但每次再聽一遍都會産生新一遍的煩躁,我深呼吸一口,最後還是沒忍住頂了句:“我為什麽要給別人洗碗?”

我媽瞪着我:“我看你嫁了人還會不會這麽說!”

我又說:“我為什麽要嫁人?”

我媽這下火了,指着我:“你不跟我犟一句你是不是就不舒服?”

我頓時也有點火了,而且今天我心情本來就有點爛,我跟我媽對視着,一下子沒控制住語氣:“那你能不能別老說說說啊!我每次跟我姐開個玩笑你就非要插在中間說一句!你一天不罵我兩句你也不舒服是吧!”

說到後面我尾音已經帶着點抖,我這人有個毛病,每次跟人吵起來一激動就控制不住情緒,感覺下一秒就要哭出來,所以每次吵架吵到最後就顯得底氣全無,事後又覺得懊惱無比,挺郁悶的。

“我這就叫罵你了!”我媽聲音又提了幾度,眼神複雜地看着我,又傷心又氣憤,我爸盯着電視沒說話,何再春沒什麽表情地掃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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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喊出口的瞬間我就後悔了,但已經這樣了,我也有點兒下不來臺,于是我迅速起身沖進卧室,關門時也沒控制住力氣,嘭一聲響,感覺像在故意摔門置氣。

我靠着門慢慢滑到地面上,突然就有點沒來由的委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我也不想弄清楚,但我不至于不明白這段時間我這種狀态很糟很糟,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就覺得自己做什麽都沒有意思也沒有意義。

我坐在地上大腦放空,整個人都灰心喪氣的。

因為我明白我現在這樣,有部分原因是司空占,而剩下的一部分,是因為自己。

過了差不多半小時,我坐回了床上,拿過一旁的手機看了一眼。

六條未讀消息,包括一個好友請求。

我點開請求,看着那個熟悉的頭像。

然後删除。

又删掉夏眠的會話框。

我現在一句話都不想說,我也不想知道夏眠發了些什麽。

但我還是看到了最後一句。

某人這段時間極度不正常吶……天天茶飯不思。

不正常。

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那個好友請求,算是一個多月來,司空占第一次聯系我,又或者說,這是我删掉他聯系方式後,他第一次想起聯系我。

要麽就是才發現列表裏沒有了我。

其實也不對,當年是他先删了我,幾年後再次見面又厚着臉皮把我加了回去,然而一個月前,某個夜深無眠的時刻,我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又經歷了何種心理歷程,腦子一抽又把他給删了。

我扔掉手機,腦子裏清晰可見地飄過四個字,茶飯不思。

我心裏苦笑一聲,又撿起手機打開浏覽器。

我好像突然忘記茶飯不思是什麽意思了,我想查一下。

我緩慢而認真地輸入這四個字,立馬彈出來一段釋義。

茶飯不思,一個人丢了很重要的東西,連吃飯喝茶的心思都沒有了。

我看着這句話,鼻子突然間就酸得厲害。

底下還有例句,自從心愛的小貓走丢後,他總是茶飯不思。

他也丢了很重要的東西嗎。

卧室門輕響了兩下,何再春慢慢推開門走了進來,站在床前緘默無言地看着我。

等了會兒我看她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我有點無奈,她罵我還好,這麽沉默地盯着我我心裏倒是有些不安,我看着她嘆了口氣:“想說什麽就說吧,你什麽時候這麽別扭了。”

何再春又沉默了會兒,接着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就是想告訴你,媽前兩天問我你這段時間怎麽了,在家也不愛說話,情緒也不太好,她挺擔心你的,又怕是工作上的事你憋在心裏,反正問你你肯定不說。”

我轉開了頭,拿着手機的手指緊緊攥到了一起。

何再春說完這話就出去了,臨走前還交代我兩點就出門,讓我趕緊收拾。

我在床上發了會兒愣,兩點一到就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到卧室換好衣服,想了想又從抽屜裏拿了把綴滿了粉色小花的遮陽傘。

出去時何再春已經跟我媽收拾好了,等在門口,我走了過去,我媽滿臉陰雲密布地看了我一眼,沒等我說話就轉過了頭,我低聲嘆了口氣,上前把傘遞到了她眼前,有些尴尬地開口:“媽,這傘你拿着吧,外面曬。”

我媽沉默了兩秒,最後還是接過了傘。

不是我拿這種顯然沒話找話的話題想讨好我媽,而是外面真的很熱,我不知道何再春為什麽非要在這種天氣拉着我倆出門逛街。

出門等車的幾分鐘已經讓我悶熱難安,我盡量躲在陰涼處,有幾次我都想扔下她倆轉身回家了。

在這種天出門完全就是找死。

我感嘆一聲,女人真的很麻煩,但也真的很勇敢。

好不容易等到了車,我連忙鑽進副駕駛,沒想到車裏更熱,我拿帽子擋在額頭上,一路上我一直擔心我們三随時會被曬暈。

也不知道今年什麽情況,才五月份天氣就如此可怕。

我們三打着傘以極快的速度鑽進了商場,商場裏涼爽舒服的空調迎面吹來時,我才覺得活了過來。

盡管天氣炎熱,周末的商場還是很熱鬧,熙熙攘攘的,五一假期遺留的熱鬧勁還在延續,各個店面當中都有成群結隊的顧客來往穿行着。

何再春挽着我媽在前面走着,碰見女裝店就要進去繞一圈,左看右看,碰見喜歡的再試一試,何再春一度看不上我的眼光,我也沒什麽建議的機會,只能在後面緊緊跟随着,還生怕一不留意她倆就把我丢了。

轉了一大圈也沒看上件喜歡的,我們又去二樓男裝給我爸買了件襯衣,最後我實在走不動了,提議去三樓喝杯奶茶。

“你現在缺乏運動你知道嗎?”我媽一聽見我說累就開始嫌棄我,“我比你老多少歲我都沒覺得累,你年紀輕輕有什麽可累的,天天待家裏也不出門,怎麽沒一點活力……”

“啊行了行了,”我一聽這話就頭疼,皺眉打斷她,“你快別說了,我一天上課夠累了,你是不知道帶一大幫青少年有多耗人精力……”

“誰讓你當年非要考師範的?”我媽一直對我考師範的事難以釋懷,又開始叨叨個不停,“我那麽勸你你不聽,一意孤行,現在知道累了,你說這怪誰?”

“誰也不怪,”我回答給她,同時也回答給我自己,“怪我樂意呗。”

何再春在一旁一直沒說話,這會兒突然淡淡地附和了一句:“是啊,喜歡就行了,累就累呗。”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她,她沖我眨眨眼,我翻了個白眼。

走到奶茶店門口,我正要拉着她兩進去,突然看見了個熟悉的身影,我頓了頓,何再春立馬問我怎麽了。

“碰見個學生,”我轉頭看着她兩,“我們班一學霸。”

“有什麽問題嗎?”何再春探頭朝奶茶店觀望了半天,有些奇怪地問我,“你欠小朋友錢了?”

“……說什麽呢,”我有點無奈,不知道她每次胡亂猜測的依據是什麽,“我們去別的地方吧。”

我不是怕跟學霸打招呼,再說了,逛街碰上學生又不是什麽尴尬的事,主要是我看見學霸旁邊坐着個小姑娘,我沒看錯的話就是隔壁班的,在學霸向我袒露了他有喜歡的人的情況下,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在他看似正約會的場合突然出現的好,依照我以前早戀時小心翼翼的心态,我覺得這對小朋友無疑是種驚吓。

“不就是你的學生嗎?”我媽也很納悶,“你躲什麽啊?”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媽是個極度反對早戀的人,記得我當年讓她十分憂愁惱怒,想了想我有些費力地說:“他好像跟一小姑娘,我覺得現在進去會吓着他。”

果不其然,我媽臉上立馬浮現出沉痛的神色,又意有所指地看着我,“現在的孩子啊……小小年紀不學好學早戀,你當老師的就應該負點責。”

“走吧走吧,”何再春挽着我媽轉過身,不以為然地說,“別老拿你那思想評價現在的小孩了,都什麽年代了,什麽早戀不早戀的,你怎麽不說現在的孩子普遍早熟啊。”

我媽還在喋喋不休地跟她理論着,何再春打斷她:“媽,要不我帶你去酒吧吧,帶你體驗體驗年輕人的世界……這會兒過去應該能趕上下午場唱歌的帥哥。”

“怎麽樣?”何再春轉過頭興奮期待地詢問我。

“……好主意,”我鼓了鼓掌,上前摟上她倆,“走吧!帶媽去看帥哥。”

何再春帶我去的酒吧在商場地下室,說來其實我是第二次來這裏,第一次還是大三時跟喬若愚一起來的。

喬若愚是我情比金堅的好閨蜜,我與她患難與共情深似海了十多年,她也陪我哭,陪我笑,陪我早戀搞對象一起浪過了屬于我們千滋百味的青春,在某種意義上,她在我心裏的地位比司空占還要重要。

當她終于決定跟苦追了她兩年的宋知聲(到底苦追了沒我也不清楚,反正她是這麽說的)在一起時,她傷感又興奮地拉着我陪她度過了最後一個瘋狂單身夜,她瘋狂盡興了沒我不是很清楚,只記得當晚我跟她在這兒喝得爛醉如泥,她先是抱着我大哭了一場,感慨這麽多年了終于有個瞎了眼又長得好看的看上她了,然後又擦幹眼淚沉重悲痛地拍着我的肩膀說:“我家小宋追了我兩年我就決定跟他白頭偕老了,你喜歡了司空占七年都沒修成正果,何老三你也太慘了吧,不過你給我振作點,”說着她站起來氣魄豪邁地大手一揮,“今晚這裏的帥哥你随便挑!只要有看上的,姐幫你拿下!”

我沒被她這慷慨激昂的架勢和自己戀愛了也不忘給好姐妹解決終身大事的精神感動到,倒是被她用幾句話就簡單概括了我冗長而失敗的漫漫愛情路狠狠戳中了傷口。

于是我徹底沒了看帥哥的心思,跟她抱作一團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別說趁着今晚拿下誰了,方圓幾裏的帥哥看見我倆估計都能被吓得從此對女人失去興趣。

哭完後的事情就記不大清了,第二天我才知道,宋知聲來接喬若愚,走之前她非常樂于助人地趁着最後一絲意識給正休假在家的司空占撥了個電話。

于是第二天醒來時我驚悚地發現我正躺在司空占床上,而清醒後第一件事我先是仔細打量了下這個于我而言陌生又熟悉屬于他的房間,第二件事便是像許多電視劇裏醉酒後發生一夜情的女主迅速掀開被子渾身上下來來回回掃了好幾遍,發現自己完整無損連一身煙酒味的衣服都一件不落地穿在身上時,我猛地松了口氣。

接着就有點兒失落。

連件幹淨的衣服都懶得給我換,司空占也太他媽不體貼了吧。

我鬼鬼祟祟地推開房間門時,正好撞上了從對面房間走出來的司空占,看樣子像是剛睡醒,他看見我後停了腳步,我立馬心虛地沖他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心虛,但在他家過夜這件事本身就挺讓我難堪的,更何況是在自己喝到颠三倒四的情況下。

不料司空占只是淡淡地掃了我一眼,經過我身旁時丢下一句話就去洗漱了。

他說:“你現在挺能耐啊。”

他這幅嘲弄的語氣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完全沒有了在他家多待一秒鐘的心情,盡管這是我倆分離三年多後第一次久別重逢,哦不對,嚴謹點算第二次,如果他去學校找我最後在咖啡館那次不歡而散也算的話。

看來這次也好不到哪去。

我整整衣服打算落荒而逃。

他又折返回來,橫在我眼前,一幅很不耐煩的表情,“何老三,我忙得很,沒空撿喝的爛醉的人回家。”

我心裏一陣刺痛,擡頭沖他笑了笑,我說:“麻煩你了。”

他意味不明地怒視了我幾秒鐘,然後大步走進了浴室,身後門被他摔得山響。

那天我是怎麽離開司空占家裏的我忘了,或者是我實在不願回憶,我感覺自己長那麽大從沒那麽尴尬過。

那天他幾個叔叔嬸嬸碰巧都在他家,估計是家庭聚會什麽的,有錢人的世界我不是很懂,反正我頂着一副宿醉過後的消糜樣和痛哭過後發紅發腫的雙眼走下樓梯,被十幾雙耐人尋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仿佛要用眼神将我祖宗十八代調查個底朝天時,我差點從樓梯摔下來。

司空占他媽媽倒是很自然,還拉着我笑眯眯地給一圈好奇的人介紹:“這是小占的……好朋友,何三沐,上學呢,大三,我記得你們有人見過她的呀,就是高中時經常來我家玩的那個小姑娘,這麽多年了,他倆感情還是這麽好呢。”

她媽媽介紹我時這個停頓顯得非常巧妙,再者這一大幫人中确實有幾個我高中時見過好幾次,所以我看見這些長輩都相互對視不言而喻地笑着點了點頭,又愉快并且意味深長地“哦”了半天。

特別是司空占二叔二嬸,挂着笑容毫不隐晦地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我半天。其實他倆應該算這一大幫陌生人中我比較熟悉的,同樣他倆也熟悉我,知道我的底細,估計連我家幾口人我家人什麽職業都一清二楚,當然這要歸功于另一個人——司空靜,跟司空占同歲但大他幾月的他堂姐,同樣也是比我高一級的學姐。

司空占跟他堂姐屬于那種相愛相殺的類型,所以導致我每次都會無辜受傷。

司阿姨還在繼續:“對吧,沐沐确實長得漂亮,以前就跟你們說過。”

這副莫名帶着點炫耀的語氣讓我腿一軟,特別想當場暈死過去,但他媽媽沒給我這個機會,拉着我又一通寒暄,什麽司空占不在家你都好長時間不來家裏玩了,是不是上了大學特別忙啊,還是司空占那混蛋欺負你了。

我聽完就想抱着他媽媽的大腿哭訴一番,是的阿姨,就是您那混蛋兒子欺負我了,我倆都三年沒聯系了!您幫我教育教育他吧,能不能讓他回心轉意啊,他早忘了我了!

我腦子裏胡亂想着,心裏又覺得有點可笑。

有的人要是真不愛你,你就是請來天王老子,又能有什麽用。

我笑得酸澀又誠懇,我說,沒有啊阿姨,司空占對我挺好的,我倆好朋友這麽多年了,他怎麽會欺負我呢,他要欺負我我早跟他絕交了。

他怎麽會欺負我呢。

他就是不愛我。

所以我拿什麽理由勸自己跟他絕交呢。

我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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