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因為是下午,所以酒吧不是很熱鬧,沒有夜晚時分喧嚣嘈亂的氣氛,但裏面還是零零散散坐滿了人,可能是天氣太炎熱,地下室溫度偏低,這兒是個用來浪費周末很好很舒服的選擇,還能避暑。

我們跟着服務員上了二樓,坐在一個小角落的沙發裏,我媽一坐下就愉快地呼了口氣,說這小沙發比家裏的舒服多了,她對這兒似乎很滿意,當然這是由于這個時間段的酒吧看上去完全跟上次我跟尹若愚來時天差地別,完全沒有那個真正用來在夜晚尋求刺激和安慰的場所該有的氛圍,昏暗迷離的光線不複存在,暖色調的燈光蔓延至每個隐蔽的角落,顧客們偶爾發出的輕笑聲與講話聲讓整個酒吧顯得很寧靜,倒像是一個慵懶的咖啡廳。

這家酒吧地理位置很偏,一般很少有人會一眼注意到這裏,總體給我一種低調清冷的感覺,但這家店卻意外受年輕人的歡迎,開了也挺長時間了,生意很好,酒吧的名字有些文藝,叫夏至,好像是因為老板姓夏,不過我沒見過老板,上次來就聽說不在,不知道受何種影響,我總感覺酒吧的老板都有那麽點神秘且脾氣難以琢磨,今天老板貌似還是不在,何再春一本正經地說開酒吧就得開得随心所欲點才有風格。

我媽說她今天不太想喝酒,何再春就給她點了杯果茶,給我倆點了雞尾酒,又要了些小吃。

我媽雖說對我倆一直都挺苛責的,卻從小就不反對我倆喝酒,她有時在家也喝啤酒,以前一到過年她就煮一大鍋黃酒給我們喝,大冬天的喝一碗特別暖和,還記得我九歲那年喝太多醉得站都站不穩,吐了一晚上,我媽不僅沒管我,還拿這事笑了我好多年,說我那破酒量跟她小時候完全沒法比。

她總跟我倆說,女孩子最好不要一杯倒,在家時練練酒量,等以後步入社會了,好酒量總歸能保護自己。

有時候聽她說這些話,我覺得挺矛盾的,也會覺得不理解,老喜歡跟她唱反調,感覺她說什麽都有問題,後來慢慢長大了,想起她那些苦口婆心的話,又想起自己幼稚的行為,心裏突然特別後悔懊惱——我怎麽會說出那種話?我本不想那樣做啊。

我總勸自己說,也許這就是家人吧,因為親情是确定而又無法改變的存在,所以總是無所顧忌地去傷害,而這樣做的底氣,可能恰巧是因為足夠愛,足夠信任。

就像道理我全都懂,中午我還是惹我媽生氣了。

服務員将飲品小吃都端上桌後,又遞給了我們一張二維碼,說是待會兒會有歌手上臺唱歌,掃描二維碼關注他們酒店的公衆號,歌手唱歌時就可以在留言板下留言,亂侃,也可以點歌,都會在大屏幕上顯示,還會有互動小游戲什麽的。

我媽認真地聽服務員給她解釋,似乎對這些年輕的玩法感到很新奇,我看着她捧着杯果茶時不時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神情期待地看向一樓正中心燈光陸離的舞臺,轉過頭小姑娘似的笑盈盈地給我跟何再春指底下滾動着的大屏幕,斑斓奢華的設備,還有各種各樣閃爍着淡淡光圈的樂器,心裏突然一陣發酸。

我确實很久沒跟她好好坐下說上幾句話,沒有好好看看她的臉了。

她那麽愛美又注意保養,頭頂在我注意不到時已經蔓延出了肉眼可見無法忽略不計的雪白。

我們三各自關注了夏至的公衆號,翻了翻留言板,已經有人急不可待地喊歌手快快開始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周圍坐着一圈完全陌生的人,你不知道他們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坐在這裏,心裏此時正在想些什麽,但是看到他們此時正在留言板上分享自己的心情,各種搞笑的猥瑣的,真切的開玩笑的,傷感亦或是興奮,感覺很有趣,而且,這種藏在人群中偷偷與陌生人分享的感覺很奇妙。

留言板刷新的速度很快,一條追着一條,我懶得翻手機,就看着不遠處的大屏幕,有些頭像明顯是女生的用戶都在不停高呼着小哥哥快出來,時不時蹦出來的幾個色咪咪的表情包讓我有些想笑,我轉身看一眼我媽,她低着頭看留言,偶爾露出一副略顯嫌棄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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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會兒,我發現呼聲最高的有兩個人,大概就是這裏的駐唱歌手了,一個叫小以,一個叫簡哥,應該都是綽號,而且小以這個名字我聽喬若愚在我耳邊經常提起,是個體态豐盈的胖哥哥,大概三十多歲。

喬若愚經常來這兒,對這位胖哥哥記憶深刻,不過這并不是因為喬若愚喜歡這款安全感十足的大哥,原話是她在一個失魂落魄而無人作陪的夜晚跑去酒吧嘗試放縱的滋味時,胖哥哥用一首從外形到聲線都堪比本尊的安河橋撫慰了她傷痕累累的心,并且最後請黯然傷神的她喝了杯飲料,用四大皆空的語氣勸她說,小妹妹啊,到了我這個年紀,你會發現失戀這種事兒屁都不算,人生還長着呢,喝完這杯酒,過了今夜,好好去享受新的一天吧。

喬若愚喝完飲料,小聲委屈地辯解,哥,這哪是酒啊,這是飲料。

胖大哥用他那沙啞又宛若寵溺大哥哥一般的嗓音笑着說,你還是小姑娘呢,不能喝酒。

喬若愚跟我講述這段經歷的時候,兩眼濃厚的崇拜感簡直要從眼眶裏溢出來,她萬分真誠地告訴我,從此以後她就是小以哥哥的忠實粉絲了,我挺納悶地問她小以哥哥又是誰,她挑了挑眉,很是得意,沒想到吧,胖哥哥就叫小以,是不是很驚訝,這名字與本人完全不符吧,不過我跟你說,這就叫反差萌。

我十分贊成地點了點頭,我說是是是,小以哥哥一定是個特好的人,我以後一定要去捧捧場。

喬若愚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過了兩秒又兇神惡煞地瞪着我,別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那天晚上我那麽傷心時卻遲遲見不到你的身影!

喬若愚那天晚上給我打了無數通電話,可恰巧碰上放假我去看我姥姥,手機喪命在了她家的天然茅坑裏,等第二天新手機拿到手後,喬若愚在家睡成死豬根本沒聽我解釋。

不過我還是很內疚,一想到她傷心難過的時候一個人慘兮兮地跑去喝酒消愁,我卻不能陪在她身邊,我就覺得我這個閨蜜當的太不稱職了。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從吧臺後的走廊裏走出來一個人,按體型來判斷,沒錯的話這應該就是讓喬若愚念念不忘的小以哥哥了,确實是個人高馬大但看上去很柔和的一個胖子,後腦勺紮着個俏皮的小辮,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音樂資深玩家的氣息。

等小以一直走到了舞臺邊緣,我才發現他後面還跟着個人,被身形龐大的小以完全擋住了身體,直到他上了臺我才看清這人,是個有些清瘦的小男孩,身着簡單的白體恤和牛仔褲,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帶着一股學生幹淨清純的氣息。

他倆剛出來,酒吧裏就有人吹起了口哨,有幾個女孩拿起手機開始朝舞臺那邊拍照,偶爾還會有幾聲愉悅的尖叫聲。

小以跟那個小男孩走上了臺,他笑眯眯地站在話筒前,先是朝一圈人打了個招呼,然後指了指後面的小男孩,說:“今天我休息,接下來是我們簡哥的專場,他剛來不久,還是個小弟弟呢,你們這些臭流氓可別欺負他啊。”

說完他在一片笑聲中走下了臺,那個被叫作簡哥的小孩兒拿起了架子上的吉他,拉過一旁的木質高腳凳坐了下來,随意撥了撥弦,然後閉了閉眼,将話筒往唇前挪了挪。

“就是他唱歌嗎?”我媽瞪着眼睛詫異地問我倆,“這還是個小孩呢。”

“就是,”何再春笑着點點頭,“看着像個學生,不過這麽小怎麽大家叫他簡哥。”

我也啞然失笑,五大三粗的胖子叫小以,稚氣未脫的小屁孩叫簡哥,不過玩音樂的可能都比較獨立特行,取個綽號也這麽有反差風格。

伴奏聲與略顯嘶啞的吉他聲很快緩緩響起,環繞至酒吧的每個角落,整個酒吧的人一瞬間都安靜了下來,所有目光都移向舞臺上的少年。

少年整個人陷入了一片陰影裏,只有頭頂打下一束暖黃色的光,寬敞的舞臺,單薄的身影,看上去有種倔強而孤獨的感覺。

“我和你啊,存在一種危險關系,彼此挾持這另一部分的自己,本以為這完整了愛的定義,那就乖乖的守護着你……"

小孩兒開口的瞬間我就有點怔忡,何再春也給了我一個明顯意外的眼神,我媽趴在鐵欄杆上定定地看向舞臺,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樣。

少年有着與他外形嚴重不符的嗓音,沙啞而低沉,我個人認為這首歌其實很難唱,要想将情感拿捏的十分到位又能唱出屬于自己的風格,對于專業人士來說都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兒,不過小簡弟弟……雖然聽這成熟的嗓音叫他聲簡哥确實不足為怪,但他清秀俊美的臉蛋還是無法令我心安理得地跟着其他人喊他簡哥,所以我暫且稱他為小簡弟弟,反正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

小簡弟弟兩三句就已經将我帶入了整首歌傷感的氛圍裏,他唱得格外認真而深情,那種深沉投入的唱法突然讓這首歌有了種坦然和無畏。

如果光聽聲音的話,估計任誰也很難想到正在唱這首歌的居然是個看上去還未成年的小孩兒,矯情點兒說,這莫名心碎的感覺怎麽說也得是個經歷過愛情種種解剖心裏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的過來人吧。

在初戀的年紀唱如此令人悵然椎骨的情歌。

“在我心上用力的開一槍讓一切歸零在這聲巨響如果愛是說什麽都不能放我不掙紮反正我也沒差……”

我出神地望着臺上,在小簡弟弟唱到這句時心裏也跟着他輕唱起來,都說快樂最容易傳染,誰說悲傷不是,那麽多快樂能夠無所顧忌地表達出來,可有些悲傷卻只能暗自藏在人群中一人獨享,無人可懂無人可訴,也無人在意。

我有些失神,以至于桌旁走過來了兩個高挺的身影站定了半天我都毫無察覺,還是聽到了何再春透着疑惑的聲音後我才下意識轉過了頭。

夏眠?

還有……司空占。

我大腦突然有些空白,連驚訝都忘了,在我确定了這并不是因為我太沉浸悲傷而看錯了來人後,我只剩幾許茫然。

我和他四目相對的剎那,突然連歌詞都變得異常應景。

“相愛的純粹落得如此下場

你滿意嗎

我們都別說謊”

你滿意嗎。

我們,都別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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