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何姐,”小簡從後面追上我,“你怎麽了?”

“啊?”我偏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移開目光,“沒事兒……沒事兒。”

“嗯?”小簡不太放心地盯着我,一雙眼睛純淨得讓人無法拒絕。

“……真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在路旁等小以哥時,我躲進了一片陰影裏,不再關心街對面的人是否離開,只是有些魂不守舍。

小簡很體貼地沒再追問我,只是蹲在離我一步之遙的地方低頭玩手機,屏幕上淡淡的光映着他小巧精致的臉龐,他一個小孩兒心思這麽細膩,我還挺意外的。

不過小小年紀就出來在酒吧工作,經歷的多了,比同齡人早熟也很正常。

我不太想說話,只好背對着他低頭發愣。

眼前仿佛是黑茫茫一片。

其實夜色中泛着點點星光,閃爍,忽明忽暗,然後一瞬間從眼前掠過。

有點沒辦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什麽心情。

傷心?難過?生氣?

都不是。

給我幾分鐘平複,到現在挺平靜的。

其實這種場面我也并非第一次遇見,比這更甚的也經歷過,但無論哪次,我的第一反應好像都是迷茫無措,頭腦一片空白。

我深刻明白,這只是種下意識逃避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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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說這跟我并沒太大的關系,況且我跟司空占也早就分手了,分手是我提的,以後不會再跟我有任何糾纏也是他離開前保證的,聯系方式現在也被我删得一幹二淨。

不留餘地決裂冷漠的話都說給了彼此,删除鍵也是自己親手按下去的。

所以如今我有什麽資格再去關心他的生活關心他身邊又有着誰呢?

理應是沒有。

我只是從來都想不明白,我對他來說是什麽人,朋友?同學?前女友?年前分開的初戀?我的感情對于他來說又意味着什麽,可有可無?無法割舍?還是只是他生活的調味劑?

他從來沒給過我回答。

而在這過程中我只會肆意透支自己的堅定與執着。

堅定他會給我一個能讓我與一切不愉與失望握手言和的美滿答案,執着自己總會等到這一天。

可我沒想到,原來沉澱在青春裏用之不竭的期待與滿心歡喜也會有揮霍一空的時候,等所有熱情真正耗盡的那天,我像是突然從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中終于驚起清醒了一樣,短暫的迷茫過後,便只能帶着些許失落感悵重回現實,繼續本來的生活。

而這場漫長無果的美夢,除了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偶爾細細品味,拿來為無聊的生活解解悶,別無他用。

人總不能一直長夢不醒,或是裝睡來自欺欺人吧。

一聲短促的喇叭聲将我重新拉回現實,我迷迷糊糊地擡起頭,發現小以哥的車已經停在了街對面,小簡很快直起身原地蹦了蹦,然後走近與我一同朝對面走去。

他很細心地走在了我左側,擋住了我大半個身子,這不經意的舉動讓我有些感動。

“看見誰了啊?這麽傷心?”走近車旁時他湊近我耳邊笑着低聲問了一句,還說得十分痛惜。

我腳步一頓,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沒忍住笑罵一句:“有病。”

“行了,”小簡替我打開車門,手指在車窗上輕輕敲了敲,“別傷心了,笑起來多好看。”

我疲憊地扯了扯嘴角,彎腰鑽進了後座裏,小簡在後面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關好門坐上了副駕駛。

“三妹?傷心什麽呢?”小以哥笑着透過後視鏡看我一眼,再次操着他四大皆空的語調,“你不會也失戀了吧?上次小喬就是失戀了一個人跑來酒吧,哭得梨花帶雨的,我實在不忍心,就端着酒過去開導了她半小時,你看她第二天還不是生龍活虎的。”

我嘆了口氣,對于他對我新的稱呼十分不爽,只好無情地在他背後揭露真相:“哥,其實你被忽悠了,在那之前她根本就沒談過戀愛,哪兒來的戀讓她失。”

“不會吧!”小以哥很戲精地拍了把方向盤,活像個發現自己感情錯付了的受害者,“這死丫頭騙了我一杯酒!”

“明明是你上趕着給人家的。”小簡不留情面地拆臺。

我在後座無聲地樂了半天,等反應過來時發現路邊司空占的車已經沒了蹤影。

“你快滾下去,”小以哥罵他,“今晚把你扔哪個門?”

小簡沉思幾秒:“北門吧,南門那邊兒牆太高了,危險系數太大。”

小以哥有些語塞:“……你說你天天翻牆也沒被發現,你們學校門衛真不是你家親戚?”

小簡嗤之以鼻:“我哪兒天天翻了,再說要我家親戚我還翻什麽,不過是因為門衛大爺早睡早起。”

“那你們宿舍就沒門禁?”小以哥掃他一眼。

“有,”小簡一下下抛着手機,“不過我從二樓樓梯那兒能翻進去。”

“你遲早被逮住。”小以哥語氣篤定。

小簡毫不在意:“我管他呢。”

“你哪個學校啊?”我沒忍住插嘴問了句。

“爍陽。”小簡轉過頭回答我。

“爍陽?”我啞然失笑,重複一遍,“你是爍陽的?”

“是啊,”小簡點點頭,等待兩秒後又乖巧地問,“怎麽啦姐,你是爍陽畢業的?”

“啊,”我點頭承認,“是。”

“破學校,”小簡立馬像找着了親人,轉過頭向我哀怨十足地訴苦,“事兒真多啊,不讓這不讓那的,老師還一個比一個煩,姐,你以前上學時怎麽樣啊?”

“……還挺好的。”我忍着抓住這倒黴孩子揍一頓的沖動,真他媽……當學生時聽見這話估計覺得太對了,還想附和發洩幾句,現在當了老師,聽見這話只想替學校收拾收拾這違規亂紀還語言攻擊學校老師的不良少年。

“那你肯定是再沒去過爍陽,”小簡繼續一副被爍陽給折磨壞了的悲痛表情,“太變态了,你有空回來感受感受,肯定得慶幸自己老早畢業了。”

“那倒不用,”我緩緩接一句,“我天天感受呢。”

“什麽?”小簡擰着眉愣了愣。

我笑眯眯的:“我在爍陽當老師呢。”

小簡神情凝滞地看了我幾秒,然後生無可戀地慢慢轉過了身子,感覺下一步就該是打開車門跳下去了。

小以哥渾厚的笑聲感覺能震醒方圓十裏的居民,笑得渾身的肉都一顫一顫的,我趕緊膽戰心驚地提醒他認真開車。

“我老說讓你收着點吧你還不聽……哈哈哈哈哈哈……”

小簡偏過頭看着窗外,一言不發,我感覺自己可能吓着孩子了,往前一挪,拍了拍他肩膀,溫和安慰:“我才剛上任,放心吧朋友,老師不會檢舉你的。”

“……姐,”小簡委屈巴巴地回過頭,我都想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兇煞了,“我沒說你煩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又不是你老師,你也不是我學生,對吧兄弟?”

小簡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又可憐兮兮地看着我:“那你能替我保密嗎?學校裏沒人知道我在酒吧打工。”

“成交,”我打了個響指,“反正我也不想我學生知道我半夜三更來酒吧,是吧,影響我形象。”

小簡松了口氣,眉頭舒展,然後特真誠地與我對視:“謝謝姐,下次你來酒吧我給你唱歌,我為你親自寫一首。”

“這麽厲害?”我睜大雙眼,确實挺驚訝,“你還會寫歌呢?”

“沒沒沒,”小簡嘴上謙虛,眉毛卻很得意地一揚,語氣更嘚瑟,“我也就是随便寫着玩兒。”

——

車窗外急速晃過一輛超速行駛的車輛。

我在這一刻心力交瘁,從沒覺得這麽無奈過。

可能我回到這座城市工作生活本身就是個錯誤吧。

“這不是司少嗎?”小以哥按了按喇叭。

原來從別人口中聽到對他類似于此的稱呼,居然會是這種如此陌生又遙遠的感受。

前面的跑車緊跟着按了幾聲喇叭以作回應。

小以哥再按。

跑車再回應。

……

“你們就不怕被交警堵了?”我對這種幼稚的行為無語至極。

“不一定,”小以哥笑笑,又篤定地開口,“交警還真未必能堵着司少。”

“司個屁,”我小聲咕囔了一句,又恢複語調忿忿開口,“堵不着?交警隊歸他家管啊,這人誰啊?大半夜上馬路抽瘋,想死怎麽不找個安靜的地兒,別人還想多活兩天呢。”

“……姐,”小簡眼神複雜地看着我,試探性問一句,“你跟這人有仇啊?”

“有那麽明顯?”我清了清嗓子,轉向窗外,“我是說,我又不認識他……一看就是仗着有倆臭錢不知道自己姓什麽的玩意兒。”

小以哥在前面笑個沒完沒了,我心虛得一路沉默,終于撐到出租屋後,小以哥停好車,轉頭問一句:“小妹,你是不是仇富?”

我不仇富,我仇渣!

我一口氣堵在胸口,打開車門跳下去,然後在他倆耐人尋味的笑容裏跟他倆揮手道別,一溜煙兒鑽進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裏。

心情複雜地采購完洗漱用品,等收銀臺小姑娘打着哈欠算賬時,我又折返回去拿了個小小的手電筒,轉念一想又換成了個小臺燈。

……最後還是兩樣都拿了。

提着兩大袋子東西走出便利店時,司空占的跑車正好停在了路邊。

我裝作沒看見繼續往前走,實在想不通他每天到底是有多閑。

“哎,”他跟在後面懶懶地喊我。

通往出租屋的這片區域早就熄了燈,我被裹進了一片漆黑裏,我呼吸一緊,然後彎下腰從帶子裏拿出了那個未拆封的手電筒。

手機顯示百分之二的電量,保險起見,我就不用手機的手電筒照明了,要是還沒走到門口就關機,我怕我的尖叫聲會響徹雲霄,引起民憤。

不知道為什麽怕黑,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怕黑。

對于會讓我步入危險或不利環境的信息,我一向掌控得很得當,比如睡覺時會亮着一盞小燈,半夜驚醒時不必睜眼就會面對黑暗,比如今天要去一個陌生的房間過夜,我必須做好準備,從而讓自己減少幾分恐懼,然後慢慢适應。

但就算我對這種未知事件掌控得再熟練冷靜,還是會有百密一疏的情況發生。

比如面對司空占這個巨大的不定性危險時,我所有的準備與防禦都會變得一無是處。

因為他總能輕松摧毀我的所有鎮定,甚至讓我失去控制。

我按亮手電筒,一束明亮的光立馬蹿出來,劃破面前無盡的漆黑,夜深人靜,司空占的腳步聲依然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聽起來異常清晰。

我得承認,他細碎的腳步聲跟在身後雖然聽起來有些詭異且驚悚,特別是在這種四下無人的環境裏,但卻帶給了我莫大的安全感。

高二寒風刺骨的冬夜裏,漫天大雪,晚自習過後我縮成一團站在馬路旁等我爸來接我,那段時間天氣好像格外冷,盡管宿舍暖氣供應不斷但溫度依舊滲人,而我又很嬌弱地得了感冒,于是我爸讓我每天下自習後來校門口,他忙完後接我回家。

他手裏的生意沒有穩定性,每天晚上忙到很遲,我最少得在校門口站二十來分鐘,才能遠遠看見他的黑色SUV疾馳而來。

那段時間我是無比糾結,既想回家睡熱乎乎的暖床,每天校門口的等待又讓我特不耐煩,等着等着,直到校門口一關,走讀生們也走幹淨,只剩下幾盞昏暗的路燈時,我就有些沒來由的害怕。

在這種強烈的不安中,我先是發現了不遠處逗留着幾個不回家的混混,站在街道旁大聲喧嘩,叼着煙打鬧嬉笑,偶爾傳來幾句髒話。

接連好幾日,只要我孤零零地站在路邊等人,就總能看見他們一夥人立在寒風中影響治安。

但我一點兒也不害怕。

因為在那群混混的中央,我一眼就看到了司空占的身影。

那時候他集訓回來,我倆毫無目的地冷戰,很長一段時間裏,一句話也沒說過,連迎面碰上都會條件反射地躲避彼此的視線。

我不知道他每天帶着一幫人守在離我不遠處是什麽意思,關心我,想保護我,還是純粹跟他那幫狐朋狗友閑得沒事浪大街。

又或是,僅僅覺得對我有幾分愧疚。

想用這種有着他特殊風格的方式彌補一下。

我從來沒追究過,每次抱有幻想時也會急忙否認,我不想讓自己再次陷入他親手制造給我的我倆都無法辨認真假的溫情宇宙,也不想讓他覺得有負擔。

“何三沐,”他再次喊了我一聲,我居然聽出了一絲委屈與急切。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等他走近,然後按滅了手裏的光亮,周圍再次陷入濃郁的黑暗。

但我卻能清晰地對上他的視線。

他眨着一雙凜冽的明眸,平時看上去多情潋滟的目光在黑夜的襯托下多了幾分專注,看上去比夜晚還要漆黑,卻閃爍着細微的光芒。

我有一瞬間的怔忪,沉醉于這一刻的私自占有,沉默地看着他。

我喝了杯很濃的烈酒。

莫斯科眼淚。

我應該是醉了,因為酒勁突然席卷而來,正在慢慢侵蝕操縱我即将瓦解的清醒。

我上前一步,認真而用力地抱住了司空占,輕聲喊他名字:“司空占。”

他一愣,然後用力摟住了我,将我整個人圈進他結實而溫暖的懷抱:“我在。”

——就像甜蜜的一對兒戀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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