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個夜晚終究還是和以往一樣枯燥平常,我跟司空占之間依舊無事發生,原因是我在徹底冷靜下來後認識到自己做了一個怎樣蠢不自知的舉動,我一把推開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大概也有點尴尬,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然後從我手裏接過了袋子,說送我上樓。

我用自己最大的耐心和他一起進了樓道,上樓梯的時候他換了個方向,另一只手從口袋裏伸出來,輕輕護在我身後,樓道裏很黑,大概是燈壞了,只有手電筒微弱的光,他的手偶爾會摩擦到我的衣服,我像是能感覺到他手心裏的溫度。

以前在學校有次我跟他在樓梯拐角吵架,我吵急轉身離開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腳,從樓梯摔了下來,瘸了差不多半個多月,大概是覺得愧疚,那半個多月我對他發了無數次脾氣,他從沒生過氣。那次之後我們一起上樓梯時,他總會有意無意地護着我。

出租屋在四樓,到了門口後我從他手裏接過袋子扔在地上,然後拿鑰匙開門,他在旁邊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你……”我停下手裏的動作,擡起頭,四樓過道裏的燈倒是沒壞,暗黃色,照的人眼睛不太舒服,我又低下頭,“回去吧,屋子也沒收拾,就不請你坐會兒了。”

“……啊,”司空占點了點頭,卻沒有挪動步伐的意思,他停頓幾秒,有些試探,“其實,你可以搬到我那裏……”

我擡起頭,毫無情緒地看着他。

“我是說,”他有點無奈地一笑,“我是說,我在學校旁邊有套房子,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搬過去。”

“不用了,”我搖搖頭,禮貌拒絕,“這房子是喬若愚的,閑着也是閑着,我就偶爾住住。”

“你跟家裏吵架了?”他收起笑容,語氣也有點嚴肅。

“沒有。”我又搖搖頭。

“是因為我嗎?”很少見的,我竟從他聲音裏聽出了點着急。

“不是,”我嘆了口氣,看向他。

“你會不會說謊啊?”他輕嘆一聲,不依不饒的。

沉默幾秒後,我還是沒忍住開了口:“司空占,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跟着我到這兒來是有什麽事兒?如果是覺得我跟家裏人吵了架被趕了出來,因為你,那我實話告訴你,沒有,不是,跟你完全沒有關系,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我暗自嘆氣,我一旦情緒外露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毛病又犯了,我感覺自己頭腦眼眶都開始發熱,也許是氣的,鼻腔裏也像是被針不輕不重地來回紮着:“我做什麽我怎麽樣跟你又有什麽關系呢?司空占,沒錯分手是我先說的,可你不也特別特別爽快地一腳踹開了我嗎?是你對我不聞不問了三年是你臨走前告訴我讓我忘了你?你現在又在幹嘛?以前你身邊總是圍着數不清的人,我覺得我都快要看不見你了,如今你為什麽又要來我眼前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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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再說下去我那不争氣的眼淚馬上就會流出來,但我還是沒有停,我偏了偏頭,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好像這幾天所有的心煩委屈惱火全湧了上來堵在心頭,而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發洩口:“你不是在酒吧摟着別人嗎,你為什麽又要跟過來,你為什麽前腳摟完別人不過十分鐘後腳又來找我,你覺得我剛抱你一下,舒服嗎,你是不是覺得但凡跟你有過點兒什麽的人結束後就要扔掉所有過往跟你保持正常交往?我不知道別人怎樣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再怎麽努力也發現自己做不到……”

我退後一步,轉身摸到鑰匙,手有點發抖,戳了半天才找到鑰匙孔,我沒有去看司空占臉上是什麽表情,其實是我不敢。

雖然以前我經常跟他大吵大鬧,但重逢後我在他面前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緒盡量保持着得體,很少這樣狼狽過,我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麽心情有沒有生氣,我只想趕緊打開門進屋逃離跟他共同呼吸的這片空氣。

門打開後我提起地上亂七八糟的袋子沖進屋,在我關門的瞬間司空占一把抓住了門把手,他臉上還留着一絲錯愕,但也很快平靜,他有點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沒摟……酒吧門口的事我可以解釋。”

“誰愛聽誰聽吧。”我用力鎖上了門。

房間裏很整齊,只是挺長時間沒住人有些塵土,不過我也懶得收拾了,扔下手裏的東西窩進沙發。

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門外站着的司空占,很長一段時間後,我才聽見樓道裏有了腳步聲,腳步聲慢慢消失,我心裏突然一空,我想,算了吧,就這樣,以後……大概真的沒有以後了。

雖然這話我已經對自己說了無數遍。

失眠了大概兩小時後,我下定決心再也不為了司空占浪費每一個夜晚,我翻起來,去浴室洗了把臉,然後開始打掃房間,其實也沒什麽東西,但還是強迫症一樣把每個角落都擦了個幹淨。

一直到淩晨四點我才洗了個澡睡下。

第二天早晨,我是被樓道裏來回的腳步聲吵醒的,我摸起床頭的手機,一看都快中午了,昨晚也不知道怎麽睡的,脖子跟斷了一樣,我起床洗漱,外面聲響依舊不斷,我推門,稍稍探出頭,發現對面有人搬家,門口站着一個身着黑色西裝的人,金屬框眼鏡,看起來很斯文。

聽到推門聲,他轉過頭來,眼底閃過一絲疑慮,但很快恢複嚴肅,微微颔首:“您好。”

“啊,”我一頓,點頭回應,“您好。”

“是新鄰居?”我又問他,總感覺這人有點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對,”他繼續點頭回答,波瀾不驚的面容又摻雜幾分笑意,“我們老板住這兒。”

“哦,”既然這樣,我沒打算再多說,于是退回來,“那你們忙。”

外面挪東西打掃的聲音持續了挺長時間,我自己搗鼓了點午飯吃完他們才離開,我有點納悶,助理一看就不太普通,老板怎麽還住這破小區。

跟何再春交代完我的住處後,她沒再多說,我囑托她挑個時間把我房間裏有用的東西幫我帶出來。

我跟我媽經常吵架,但這種被趕出家門的情況倒也寥寥無幾,反正每次我都會忍不住向她低頭認錯,要麽冷靜冷靜也就過去了,這次顯然是個例外,也許是很多總感覺不在意的事情突然被翻出來後發現自己還是有點喘不過氣,我反正覺得,讓我低頭,是不太可能了。

下午我躺在床上發呆,有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我下意識覺得那是司空占的新號,沒打算接,十幾通後,手機終于安靜下來。

接着敲門聲開始響起。

我覺得我要是一直不接電話也不開門,他大概會認為我情緒失控準備自殺,報警就麻煩了,想想有些頭疼,我還是起身打開門。

開門的瞬間,我看到他僵直的身影倏地放松下來,一手還舉着手機,神情也有些緩和,他看我開了門,也不客氣,一把推開門越過我大步走了進來。

“你到底想幹嘛?”我關了門,靠在門框上,看他一把脫了自己的黑色大衣扔在扶手上,然後随意靠着沙發,雙腿交疊微微仰起下巴看着我。

他像個教訓手下的老板。

“怎麽不接電話?”他問我,語氣有點愠怒。

“我以為詐騙,”我抱肘看他,決定撒謊。

“何三沐,”他聲音低下來,目光似要刺穿我,“你能不能別玩兒我?”

“我玩兒你?”我被他這話給逗笑了,“我他媽怎麽玩兒你了?”

他跟我對視,沉默幾秒,接着從兜裏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張,慢悠悠打開,鋪在桌子上,眼神陰冷地看着我。

“你要不要看看?”

我沒動,目光在紙上輕輕掃了一眼,接着就愣住了。

“看來還沒忘?”他在我忪怔的片刻收起紙張,重新細心折好然後放回兜裏。

我下意識撲過去跟他搶奪,他好像早有預料,輕輕一挪,然後抓住我的手臂一用力,我失去重心坐在了他腿上。

“這麽主動?”他勾唇一笑,欠揍的語氣撲在我耳邊,氣得我想給他幾拳。

“你想死?”我掙不開,只能擡頭死死盯着他,“放開。”

“不呢,”他笑的得意,“你先回答我,你說話算數嗎?”

“你管不着,”我狠狠壓住他手腕,然後撐住他肩膀直起身,轉個方向,膝蓋按在他兩腿間,“你放不放?不放我讓你這個月下不來床。”

幾秒後,他松開我,無奈地攤開手,自上而下地打量我,最後停在我胸前,“行啊,我倒是想看看,誰下不來床。”

我迅速直起身,狠狠踢了他一腳,他痛的皺了皺眉,“你輕點。”

“你要不要臉?”我揉了揉被他捏的發疼的手腕,感覺還能感受到他的力道。

“哇,”他挺無語地看着我,“你在罵誰?坐大腿,撲肩膀,還想讓我下不來床。”

“你……”我捏緊拳頭,感覺遲早被他氣瘋。

“你到底想幹嘛?”我一看見他這幅對着我永遠死皮賴臉的樣子就氣不過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不幹嘛,”司空占大概覺得再這麽下去會惹急我,收起嘴角的戲弄,很認真地看着我,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探求,“我就想問問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我沒回答,一時之間有些語塞,他突然間的認真讓我有些措手不及,那副總是漫不經心仿佛什麽都不在意的雙眸此刻看起來卻有些不安和委屈,我一時被他眼裏莫名的情緒引得無措起來。

見我沉默,他直起有些僵硬的身子,眼神逃避般移向別處,輕咳一聲才繼續緩緩開口。

“你以前說過,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會……不會不理我,你說不管我們在一起,還是,分開,你都會……”

“都會不遠不近望着你,”我替他說完。

他一頓,擡起頭對上我的視線,“那現在呢?”

“不想了,”我看着他,用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清的氣息,“我打算食言了,不想望着你了,想聽你的,想忘了你。”

我話語落下的一瞬間,司空占已經站起來,在距我一寸的地方站定,低笑一聲,似乎聽到了什麽笑話,“你可能不信,但我沒那麽想過。”

不等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拿起衣服朝門外走去,只剩一股熟悉的氣息佛過我的鼻翼,我愣在原地,聽見他在關門的時候說:“何三沐,話是你說的,字也是你簽的,你打算食言?你信不信我找律師?把我從黑名單裏請出來。”

我聽他莫名其妙地說了一通,有點愣,沒太懂他什麽意思,直到聽完最後一句話我才反應過來,頓時一陣無語。

這人怕是神經病?

他小心翼翼折好裝進兜裏的那張破紙,沒看錯的話應該是我寫給他的情書……哦不,應該說是訣別信。

那會兒高三了,我倆鬧分手,我跟他因為一個女生鬧的死去活來,其實也沒有吵,我單方面拿着夏眠的手機罵他,其中包含“去死”“渣男”“滾”“別回來了”“你以為你算什麽東西”等動聽又解氣的字眼。

理由是他那段時間不在學校,最後一次考前集訓,我倆相隔兩地。而有人拍到了他跟那個女生一同出現在他去的那個學校的畫面發給了我。

火冒三丈,燒的我頭頂一片綠都快焦了,我是個好孩子,很少往學校拿手機,只能對着夏眠的手機沖電話那頭的司空占大喊分手分手分手,接着在他沉默時挂斷。夏眠吓得至少一個月沒在我面前玩過手機。

過了差不多半個月,司空占返校,我們在樓梯口碰上,他往上,我往下,其實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就後悔了,但我在電話裏罵他罵得那麽難聽,看見他碰到我時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我只好忍着對上他那張臉後突如其來的想念跟他擦肩而過。

等他離開後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沒出息的流了滿臉淚,他明顯的冷淡與不在乎,甚至對于我電話裏所有質問連句解釋都沒有,都讓我覺得自己要死要活了一個多月,在他來看只是無理取鬧罷了。

我雙目通紅六神無主地回到教室,喬若愚被我吓個半死,我像是找到歸宿一樣撲進她懷裏就是一頓大哭,喬若愚聽完我的痛訴,當下就給我出了個馊主意,她一副過來人的深沉:“老三,你不覺得你們之間太随意了嗎?他覺得你做什麽都不是認真的,你跟他好他就好,你不跟他好了他只覺得你在無理取鬧,他根本認定了你不會離開他啊……”

我承認她說的每句話都對。

“你要真不想這樣,這次就千萬別心軟,不拼個你死他活他還真以為你好欺負呢,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誰給他的自信!”

我表面認可她的話,其實心裏已經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還用說嗎,當然是我給的。

喬若愚分析完我的情況,接着出謀劃策:“你這次要讓他清楚地認識到,你沒開玩笑,他跟你交往的時候敢朝三暮四,你也敢噴他一臉然後幹脆利落甩了他,咱千萬不能低頭,不過也不能太明顯,過猶不及。”

我想了想覺得不無道理,于是我擦幹眼淚,問她具體怎麽做。

喬若愚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你先跟他表明态度,就說好聚好散,以後各不打擾,然後回憶回憶你倆的溫情過去,回憶的差不多了,再适當表現表現你的遺憾,接着祝福他,祝他跟別人以後能有比你倆更美好的未來,記得一定要真情實意,千萬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滿,說完這些,最後告訴他,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分手後他要還願意跟你當朋友,你十分樂意,他要是不願意,那你也坦然祝福,絕不打擾,記得一定要把主動權交給他。”

“我還有主動權嗎?”我聽完她的話更悲傷了。

“你傻啊,”喬若愚恨鐵不成鋼地瞪着我,“我知道你那德行,這是分手後誰先複合的主動權,我就不信司空占真看上高二那個傻逼了,八成是那女的上趕着犯賤呢,你這麽跟他一說,他不理你就是心虛,他要是理你了……”

喬若愚冷哼一聲:“你就當場罵他吃着碗裏的想着鍋裏的,還想腳踩兩只船,哪有這樣的好事兒,要傳到別人耳朵裏,也不會說你什麽,要麽罵姓莊那個賤人插足,要麽罵那個死渣男不要臉。”

“還有,我跟你教的你不能當面說,你現在得保持冷靜,別人都知道你因為姓莊的跟他分手了,不能跟他單獨見面,我想想……你給他寫封信,寫信的話會有種既不鄭重又不輕視的意味,況且有些話的意思只有文字才能表達出來。”

我目瞪口呆地聽完她這段話,算是明白為何她萬草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而我卻要一棵樹上吊死了,這他媽我倆根本不是一個段位的好嗎?

我本着求教加實踐的态度,洋洋灑灑認真深情地寫了三個自習的分手信,中途喬若愚還偷偷翻校門給我從外面買個了無比精致的信封外加幾包紙巾,因為三小時內我給自己寫哭了五次。

等晚自習結束,喬若愚立馬替我整理好衣服,然後鼓勵我去送信。

我小心翼翼地揣好粉嫩嫩的信封,一步一步走向司空占他們教室門口,等他出來後,故作輕松地堵在了他面前。

對于我主動來找他這件事他好像完全不意外,淡然自若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來賠禮道歉的。

我莫名就一陣心煩,靠!老娘今天就甩了你!

“你鬧夠了?”他輕輕嘆氣,無奈的像在跟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說話。

“嗯,”我深呼吸一聲,壓抑着內心的憤怒與悲傷,沖他一笑,“我們一起走吧。”

這次他倒是露出點意外的神色,認真打量我,估計覺得這麽快就善罷甘休很不符合我的風格,但他還是什麽都沒說,因為我的妥協已經讓他很愉悅,他伸手拉住我朝外面走去。

我們差不多一個月沒見,跟他在一起時那種熟悉的感覺襲來,我有點忪怔,不過一想到我今晚的目的,我頓時覺得與他相扣的那只手都慢慢冰冷起來。

相顧無言走了段路,他偏過頭看我,捏了捏我食指,“感冒了嗎?手好涼。”

我聽着他溫柔的語氣愣了兩秒,搖了搖頭。

十一月開始降溫,迎面吹來的風有些涼,我靠他近了點,再近了點,他偏頭沖我一笑,然後一只胳膊輕輕摟住我,彎着腰下颌枕在我肩膀上,溫熱的氣息拂在我脖頸裏,我倆就這麽慢騰騰地在校園走着。

一直到校門口,他打算回去了,我才慢慢從他懷裏掙脫,這段路我們很默契地誰也沒有說話,他站在我面前,等了很長時間才開口:“你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我咬了咬牙,從兜裏掏出那封信,塞到他手裏,然後對上路燈下他黑沉黯淡的雙眸,一字一句開口:“司空占,從教室門口到這裏,我很開心,有些話本來想當面說,但我沒什麽勇氣,你晚上回去看吧,就這樣。”

司空占沉默地看了看手裏的信封,輕笑一聲,讓我有種他全都知道了的預感。

“行,”他點點頭,再看我時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全是冷靜自持的漠然,我從他的漠然裏看出他應該是有點難過的,但我想他只是覺得我這次鬧得有點過了吧。

“何三沐,”他喊了我一聲。

“嗯?”我有點心虛地回答。

他看了我幾秒,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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