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旁邊什麽時候有人走了過來,我沒注意,鼻尖傳來一絲涼意時我才回過神,吓得差點撞到牆。
何景之嘴角依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微笑,懶散疏遠,只不過笑意更深了點,他收回懸在半空的手指,聲音在一片吵鬧裏顯得很溫柔:“生日快樂。”
“……謝謝,”我滞後地答,突然有點不自在。
他這個動作做的十分坦然自若。
就是此刻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我遲疑地開口,“你是不是喝多了?”
何景之一愣,突然笑起來,這次不再是淺笑,我看到他肩膀都抖了起來:“大概吧。”
我皺了皺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司空占把手搭上我肩膀時我還在疑惑我這句話到底有什麽值得好笑的,就聽見了他語氣裏無遮無攔的不悅:“何景之,給你三秒鐘時間。”
何景之聞言擡了擡眼睫,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三秒夠我接個吻嗎?”
幾乎是這話剛落下的瞬間,司空占就已經越過我捏住了何景之的衣領,一言不發扯着他往外走,司空占眼神裏的冷冽讓我有點害怕,我立馬追上去攔在了他眼前,“你幹什麽!”
我看得出他生氣了。
不是平時偶爾發脾氣那種生氣,而是初三那年得知我被人鎖進了樓道後的那種生氣。
那天他跟人打架的情形我到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可怕,瘋狂,眼底藏着無窮盡的怒火,對方好幾個人一起也沒撿到便宜。
但我不知道今天是因為什麽。
難道就因為何景之跟我說了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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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馬否認了這種猜測,我跟這幫人經常混在一起,比這更随便的動作多了去了,夏眠那浪不死的還動不動就摟我呢,司空占完全沒有生氣的必要。
只是從下午到現在,他一直有點莫名奇妙,一會兒心不在焉一會兒失控發瘋。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我一動不動地盯着他。
司空占跟我對視着,目光幽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幾秒後他松開了手。
何景之正了正歪向一側的衣領,毫不介意地笑笑:“沒事兒小何,我倆有點誤會。”
“走吧,”他沖司空占歪了歪頭。
司空占從我臉上移開目光,跟何景之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我在原地猶豫幾秒,輕輕嘆了口氣,有點迷茫。
動靜不小,大家都被震懾住,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只敢心裏胡亂揣測,有人想跟出去看熱鬧,夏眠已經一腳踹上了門,門一關,不鹹不淡地掃一圈兒,“都他媽不許出去。”
原本的鬧騰此刻消失的一幹二淨,心懷忐忑地等了幾分鐘,夏眠走進隔間接電話,不一會兒出來,腳底不穩地揮揮手:“都散了吧,還有活動的,出門注意安全。”
幾句話打發走了一半人,只剩幾個眼熟的,各懷心思地沉默着。
夏眠栽進沙發裏,眼神失焦地劃拉手機,強撐着濃重的醉意,腿上枕着眉頭緊蹙睡得半昏的喬若愚。
砰,門被推開,那倆惹事兒的完好無損地返回,誰也不提剛剛發生了什麽,劍拔弩張的氣氛已然不複存在。
我張了張口,還是忍住了詢問清楚的念頭。
問也是白問。
司空占走到我面前,又看一眼沙發上的人,沉吟片刻,“送你倆回去?”
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我喝酒了,”沒等到回答他又掏出手機,“我讓司機送你們。”
“不用了,”我起身去扶喬若愚,“我倆在這兒開間房湊合一晚吧,太遲了,她爺爺奶奶肯定睡了。”
夏眠低頭捧着腿上的腦袋,最後一絲意識也沒了,“哎?這是哪位大俠!快醒醒,司傻子跟何呆子打起來了!”
“……”我心累地扶了扶額,從他手裏解救出喬若愚,看了眼剩下的人,“你們趕緊回吧。”
何景之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司空占沒再多說,叫人開了兩間房,先讓司機送陳柏鑫和另外倆人回家,我把喬若愚安頓好打算鎖門時,看見他正把不省人事的夏眠扔進對面的房間。
夏眠抱着他要死要活不讓他離開,嘴裏胡言亂語你能不能不走啊我一個人幹什麽都沒意思了……
一旁跟着司空占的服務生滿臉複雜。
我也沒想到這人喝醉了竟然這幅德行,仿佛司空占今夜就要抛棄他遠走高飛。
“你跟他待一晚啊!”我看着耍起酒瘋比我還要猛烈的夏眠,實在不明白司空占為什麽非要回家。
司空占沒說話,打發走服務生,親自把他按在床上蓋好被子才出來說了句:“我有事。”
“行吧,”我點點頭,卻沒鎖門,莫名湧來的一股煩躁讓我腦袋細針一下下紮似地疼,我想起在廁所聽見莊蓉她們的談話,想起這段時間他的音信全無,第一次發覺原來眼前這個人離我是那麽遙遠。
“司空占。”
“嗯?”他魂不守舍地應。
“你今天到底發什麽神經?”
司空占頓了頓,“也許吧。”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随心所欲,”我疲憊地看着他,“你要忙沒誰敢攔你,可你喊這麽一幫人來這裏,完了你不高興,人都得戰戰兢兢看你臉色,你不是不來學校了嗎?你不是不讀書了嗎?你到底想幹嘛啊!”
他沉默,喉結滾動,卻似乎無法辯駁。
“消失這麽長時間連句解釋都沒有的人是你,想起我了整這麽一出想不起了就可以對我不理不睬的人也是你,我從來不問你到底拿我當什麽人,就算我對你的事無從得知卻仍然着急的要死擔心的要命,就算我因為你整夜整夜的失眠做什麽都沒法專心,但是這些我從沒打算過告訴你,我已經在很努力很努力地讓你的身影徹底離開我的生活了可你為什麽又要來找我……”
我死死抓着門把手,擡起垂在一側的胳膊堵在眼睛上,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大腦完全不受控制,仿佛有數不盡的煩悶委屈急需發洩。
可聲音卻越來越小,整個人像是正被慢慢抽去力氣。
“你能不能放過我啊司空占……”
“我真的很累很累你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但我真的做不到……”
“我們已經分手了司空占……”
“我們能不自欺欺人了嗎,其實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
我垂下遮擋住眼睛的手,收攏渙散的視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只是太自私。”
司空占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我從他眼神裏察覺到太多一晃而過的情緒,促使他并不濃密卻纖長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着,隐忍,糾結,難受,痛苦……唯獨沒有半點怒色。
他嗓子啞得厲害,一出聲像有人拿着兩張砂紙貼在我耳邊來回擦動。
不輕不重,但讓人無法忽略。
他每個字都咬的很輕,盡量讓人聽起來很平靜但卻能輕而易舉撞碎我的意識。
他說。
對不起何三沐。
我什麽都聽你的。
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
……
好好學習,好好考試。
別為了我這種人自毀前程。
不值得。
……
你說的對,是我太自私。
我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
我又要食言了,我不能陪你畢業了。
……
你忘了我吧。
司空占退後一步轉身離開時,我感覺頭頂一圈圈暈開的燈光像是密不透風的玻璃罩一樣牢牢困住了我,等周圍的氧氣一點一點被消耗殆盡,我開始無法呼吸。
我迫切地想抓住點什麽,但我只能看着他越走越遠,連伸出手的力氣都沒有。
不遠處的電梯門緩緩閉合。
我的後背開始浸出一層冷汗。
我發了瘋一樣沖向電梯時,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要他走……
我狠狠拍在電梯按鈕上,不斷跳動的數字一下下戳着我的神經,13,12,11……
我不要他走!不要什麽狗屁對不起……我不要他什麽都聽我的我讓他放手他就放手!我要他給我一個解釋,我要他親口告訴我他喜歡的從來就只有我一個……
司空占,你等等我。
消防通道裏很黑,每踩過一層樓梯時下一個拐角的燈才會亮起來,我就這麽一下跌入黑暗一下沖進光明的,不知道自己拐了多少個彎,感覺自己從沒走過這麽長的樓梯,好像沒有盡頭一樣,中途好幾次沒站穩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酒店大廳裏稀稀散散地站着幾個人,牆上挂着很大的一面擺鐘發出的聲音在空蕩的大廳內響起,沉穩又突兀,已經是淩晨兩點。
大概是我的樣子太狼狽,前臺的姑娘立馬迎了上來,我沒有心情解釋,只能掠過她,突然落回平地上的感覺讓我踩在瓷磚上的腳步有些發虛,我死死盯着門口的玻璃門,盡量加快腳步地大步挪動着。
“這位小姐,”服務員攔在了我面前,擔憂地問,“發生什麽事了嗎?”
“讓開!”我沒控制住語氣吼了一聲。
“這……”說話間又有兩個服務生快速趕了過來,攔在我身前,“這位小姐,是這樣的,已經是淩晨了,有什麽事可以告訴我們,我們得負責你的安全。”
“我說讓開,”我一把推開他們。
他們很快又圍住我。
“剛剛有人……”我嘴裏混亂不堪又心急惱怒地說着,用力推搡他們,“有人從這裏出去了……你們讓開……他走了……”
“沒有人,”他們抓住我的胳膊,讓我無法掙開,前臺的小姑娘一邊阻擋我一邊說,“沒看見有人出去,小妹妹你冷靜點,你喝多了,我們不能讓你離開,出了事我們得負責……”
“他就是走了!”吼完這句,我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幹,緩緩跌坐在地上,眼淚開始止不住往外冒,“他真的走了……”
模糊中我聽見一陣焦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聽見他含着怒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接着整個人猛地放松下來。
他沒有走……
還好。
“大少爺,”那個前臺的姑娘忽然放開我,低着頭後退兩步,“您……”
司空占徑直越過她,曲一條腿跪在我身前,一把把我摟入懷中。
“你瞎跑什麽!”他壓抑着不安,抱着我的身子微微顫抖着,“這麽晚了你要跑去哪裏?你喝酒了,知不知道很危險!”
我緊緊摟着他,閉着眼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別走,我不想讓你走。”
“你說話啊!”
“對不起,”他聲音低沉得快要聽不見,“對不起,我送你回去行麽?”
“你還是要走對嗎?”我嗓子裏溢出一聲苦笑,“你騙我……你說你什麽都聽我的……我一點都不想聽你說對不起……”
“……你要去哪?”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害怕。
他慢慢松開我,收起臉上的驚慌,整個人開始恢複冷靜,眉宇間卻是掩不住的疲憊。
“美國。”
“幾年?”
短短兩個字我費了很大力氣才完整地吐出來。
“三年,四年,或者……”他偏了偏視線,“更久。”
“你不打算告訴我是嗎?”我忍住哽咽的沖動,故作鎮定聲音卻止不住發顫,“如果我今晚沒有追出來,你打算不告而別對嗎?”
“……沒有,”他重新對上我的視線,眼眶裏漫着一層不太明顯的霧氣,他伸出手輕輕抹掉我臉上的淚水,“本來打算今天告訴你。”
“那為什麽最後什麽都沒說?”
“我怕你……”他說得很艱難,“你說你不想再被我打擾……”
“那你今天壓根就不該來找我。”
“我知道,”他嘴角也扯出一絲苦笑,“可我……想見你。”
“本來想單獨找你,可我怕你會拒絕我。”
“對不起……我知道今天我已經說了很多句……不,這句話我跟你說過無數次了,但我還是要說一句。”
“真的很對不起。”
我一把推開了他,袖口在臉上胡亂擦了擦,站起身惡狠狠地俯視他。
“你敢走我就再也不會理你。”
“司空占,我不是非你不可。”
“什麽狗屁朋友,你還指望我會乖乖等你回來嗎,我告訴你你做夢,以後我會遇到比你更好的人。”
“也許他沒有你帥連籃球都不會打。”
“但他永遠都不會抛下我,不會言而無信。”
司空占慢慢直起身,一雙眸子裏瞬間黯淡無光,滿是頹敗。
“這樣的話……”
他無所謂地笑笑。
“我只希望你開心。”
他忽視掉身後司機略帶着急的催促,攔腰抱起我起身走進電梯,對我拼命掙脫他懷抱的不滿和抵抗充耳不聞,步伐沉穩地任我打罵。
我甚至一口狠狠咬在了他脖子上,很快他白皙的皮膚上滲出了幾滴血珠。
這過程中他始終緘默不言。
他把我放在另一間房門口,遞給我一張房卡,繼續沉默,大概是不知道還能說什麽,而我抗拒無果後疲倦得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司機等不住追上來再次催他。
沒想到這樣令人窒息的氛圍,被打破時我居然有點不甘心。
我看到他傷口處不斷滲出的小血珠慢慢融在一起,沿着他修長的後頸流下來,弄髒他純白色的衣領。
很奇怪。
很多很多事情,會在某一個瞬間突然想通。
那些撕心裂肺,惶恐不安,無能為力。
又或者只是件微小到可以讓人随時忽略的事。
其實生活并不折磨人。
愛才會。
我從褲兜裏摸出一張創可貼,撕開踮起腳貼在他流血的位置。
“什麽時候走?”
他一頓,“五點的飛機。”
“走吧。”我退後兩步握住了門把手。
“何三沐。”他喊我。
“嗯?”我偏了偏頭。
“生日快樂。”
“嗯,”我沒有轉身,自顧自地點點頭,“快樂。”
……
生日快樂。
我鎖好房間,靠着門緩緩滑坐在地上。
生日快樂。
今晚聽到了太多句生日快樂。
頭好暈。
眼睛像是裂開了。
很困很困。
可怎麽也睡不着。
我不知道自己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坐了多長時間。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胃裏傳來一股刺痛。
接着就是惡心。
我捂着胃摸黑滾打地沖進廁所,跪在了馬桶前。
想吐,卻吐不出,胃裏泛起的一股股酸痛折磨得我快要昏過去。
靠着廁所的牆壁不知道坐了多久。
原來我可以一個人地老天荒。
我活動了下麻木的雙腿,跪在地上,然後撐着馬桶起身,一個踉跄撞在了儲物架上。
這一瞬間我覺得我可能快要死了。
我摸了摸額角,血沾滿了手指。
我拖着又酸又麻的雙腿步伐艱難地走出廁所,從櫃子裏翻出一塊濕紙巾,回到浴室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把紙巾按在額角。
不一會兒就凝固成了一塊血疤。
……
敲響隔壁房門時,我把外套的帽子戴在了頭上。
喬若愚揉着眼一件沒睡醒打開房門後,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我額角的傷。
“……我操,”她一把把我扯進屋,扯下我頭頂的帽子上上下下打量我,“寶貝兒你怎麽了?”
“……沒站穩撞桌子上了,”她臉上的擔心讓我傷口一陣發疼,“昨晚喝太多了。”
“哎我靠!”她砸了砸腦袋,有些懊惱,“我真要死喝那麽多,都怪姓夏的……疼不疼啊?”
姓夏的……
夏眠昨晚爛醉如泥時那些破碎的語句……
原來如此。
我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沒事兒,都結疤了,我們回吧。”
她飛快洗漱完,讓我跟她一起去她家,非要給我處理下傷口,我拗不過她,又一想我要這幅鬼樣子回到家裏,我媽氣瘋了估計能讓我的傷口對稱。
“夏眠昨晚去哪了?”喬若愚拿起衣服,“要不要喊他一聲?”
“他……”我猶疑道,“好像回家了。”
我想他暫時應該不想讓我們看到他。
退房的時候前臺那個姑娘小心翼翼地問我有沒有事,我笑着搖了搖頭。
“我怎麽感覺她有點怕你?”喬若愚出門時悄聲問我。
“可能我長得比較吓人?”我也悄聲說,“臉上一道疤,□□老大什麽的?”
“哎這不會真留疤吧?”她突然憂慮,摸了摸我額頭。
“不會,”我看了一眼外面。
喬若愚随着我的視線看去,眼睛一亮:“哇靠下雪啦!”
我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一夜之間變了個樣的世界。
有點陌生。
再也不會有某個人的身影。
空氣裏細小的雪花落在我額角的傷疤處。
冰涼的感覺讓我暫時忘記了時不時傳來的疼痛。
是啊。
下雪了。
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