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門鈴第二次被按響時,我才似乎從那種恍然如夢又錐心刺骨的掙紮中緩了過來。

我居然躺在這裏昏睡了一下午。

早上起床後忘記拉開窗簾,此時窗簾縫隙間有昏黃的餘晖穿刺進來,我揉了揉有些發痛的眼睛。

借着光摸到沙發腳下的手機,打開看了眼後我立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竟然六點四十了……

“完了完了完了……”我嘴裏吐出一長串語調,忽略門鈴過後又響起的敲門聲,火急火燎沖進浴室洗臉紮好頭發,又跑去卧室幾下扒光身上的睡衣,換好襯衫牛仔褲,提起包蹬上球鞋飛速打開門沖出去。

“你怎麽又來了?!”司空占站在門外,被我驚得往後退了退,我顧不上理會他,急沖沖往樓下跑去。

“……你幹嘛去?”他詢問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廢話上班啊,”我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七點有個會議我居然給忘了,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千萬千萬不要遲到啊這都第幾次了不然主任真的要讓我回家了啊……

我沖出小區後一邊不停快步移動着一邊揮手攔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裏太偏僻了,空曠的馬路上連一輛出租車的影子都沒有……

“走吧,我送你,”司空占從後面追上來,甩了甩車鑰匙,我才看見街道對面停着他的車。

雖然我不是很情願,但這會兒也顧不上那麽多了,我哦了聲跟在他屁股後頭上了車。

“快快快,”我迅速打好安全帶,在他發動時憂慮催促,“我要遲了遲了,這裏該不會限速吧?”

“幾分鐘?”他沒回答我的問題。

“啊?”我愣了愣,反應過來後連忙看了眼手機,“七分鐘七分鐘。”

“嗯,”他應了聲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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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便猝不及防地向後一仰,感覺到車身旋即飛了出去。

我兩只手緊緊攥着斜在胸前的保險帶,一動不動地盯着窗外飛速變幻的景致,感覺滿腦子除了刺激刺激刺激以外再無其他感受。

一個急促猛烈的拐彎,我整個人都撞在了車門上,我切合時宜地想車門要是被我撞開了我估計能甩進對面街道後頭那棟破樓裏。

我在心裏慶幸自己睡過了頭還沒來得及吃晚飯,不然我要是哇一聲吐在司空占整潔散發着清香的車廂裏,他一定會毫不猶豫一腳把我踢下車。

司空占還真是分秒不差,到達學校門口時正好七點,我打開車門跳下車,迎着風撂下一句感謝就狂奔着沖進校園。

緊趕慢趕抵達會議室門口,主任已經開始講上了,我平複了下呼吸,然後敲了敲門,主任立馬瞪了我一眼:“着急忙慌的幹什麽呢?你看看你還有個老師的樣子嗎?你班學生都比你穩重。”

“是是是,”我點頭哈腰地坐回板凳,“您繼續您繼續。”

主任哼了一聲,繼續講話,我深呼吸幾口,冷靜下來才想起司空占,也不知道他怎麽會在我門口,找我又有什麽事,難不成在外面待了一下午?

一想到這兒我立馬又有些洩氣,昨晚跟人在門口又哭又罵地發洩一通,感覺吵完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了,結果今天又蹭人家的車,還讓人送我到學校。

煩死了。

看來得買個車了。

想了想自己那點微薄的積蓄,我暫時決定買輛自行車,小電瓶也行。

“哎,”一旁的王佳老師戳了戳我的胳膊,“哎,何老師,小何?主任喊你呢。”

“啊?”我立馬坐正,心虛地看着主任,“啊?您叫我?不好意思我沒聽清。”

“要不你給我送個喇叭?”劉主任臉一陣青一陣白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連忙擺擺手,“您剛說什麽?我聽着。”

主任皺着眉:“我說有人跟我反應,你的課堂秩序非常糟糕,你怎麽解釋?”

“呃,”我磕巴着,忍不住納悶是哪個傻逼閑得慌反應這個,“這個……我覺得還蠻好的。”

“意思是你很驕傲?”

“不是不是,”我急忙搖頭,“我是說,我覺得我課堂秩序蠻好的。”

主任質疑道:“那怎麽有人反應?”

我盯着他那張橫眉怒目的臉:“他大概看我課堂秩序這麽好。嫉妒吧。”

回到辦公室後,我手撐着下巴打量了衆人一會兒,我能确定跟主任打報告的就是這間辦公室的某一人,但我不知道我這是無意中惹了誰,會讓他選擇用這種幼稚上不了臺面的方式報複我。

其實這并不可怕,辦公室勾心鬥角的也正常,但這種突然背後來一下暗箭傷人的做法讓我有些煩躁。

我們這批人是同時來的,年齡差不多,而且帶同一級,所以自然會存在競争。

不過說實話我真沒想過要争什麽,并不是我思想境界有多崇高,只是我看着教室裏那幫無憂無慮的孩子,大部分時間想的是,他們能快快樂樂成長,就已經很讓人滿足了。

況且,我這人最不擅長的就是力求上進。

修改完手裏的教案後,何再春打來電話,說東西給我帶來了,放在了門衛處。我趁着上自習人流稀少的時候溜了出去,等走進保安室,沒想到一個熟悉的臉龐突然映入眼簾。

我正猶豫要不要裝作不認識,對方已經率先開了口:“嫂子。”

“……咳,”我嗆了口,轉過臉去看正歪着頭挨訓卻熟視無睹的學生,那校服斜搭在肩膀上漫不經心的模樣簡直跟當年的司空占如出一轍。

“嫂子?”正訓人的保安愣了,看看我又看看對面的人,視線來來回回,最後還是選擇問我,“小何老師,你是他嫂子?”

“不是不是,”我立即否認,“我都沒結婚呢。”

“嫂子,”司空禮又喊一聲,表情很受傷,“你怎麽都不認我了啊?”

“你……”我轉頭瞪着司空禮,不知道說什麽好。

司空禮是司空占親弟,她親媽給生的那種。

沒記錯的話他比司空占小七歲,這麽一算今年他應該高二了,我在學校很少碰到他,但他名氣大的幾乎所有老師都知道有他這麽一號人。

不過他跟那會兒的司空占不太一樣,司空占帥,渾,學習極差。

司空禮當然也帥,也渾,但他像把他爸媽沒來得及遺傳給司空占的智商給全盤接收走了,貪玩,卻聰明,成績好的不像話。

“呃,”我看出保安大哥眼裏的疑惑,随口瞎扯,“其實,其實我倆是親戚,他是我三姨母二表哥的……反正就是特別特別遠的那種,順下來我算他一個姐姐。”

“這樣啊……”保安大哥豁然大悟。

“他這是幹嘛了?”我多嘴問了一句。

保安大哥不滿道:“他早退,沒請假條不讓出去,我讓他把班主任叫來,他不幹,說着就要翻校門出去。”

我擡手一巴掌拍在司空占背上:“你怎麽翻校門呢?太不像話了。”

“這樣吧大哥,”我看着保安大哥誠懇道,“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訓他,讓他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以後保證不再犯。”

保安大哥頭疼:“你看他那樣像聽話的嗎?”

我瞪了一眼司空禮,“聽不聽?”

他立馬乖巧地點頭:“聽。”

“早這樣不好了,”保安大哥每天兼職教訓學生也累了,嘆了口氣,“還是你姐姐有辦法,行了,回去上課吧。”

我帶上司空禮出了保衛處,他在我旁邊小聲懇求:“嫂子,你別告訴我哥行麽。”

“我閑得慌啊我,”也不知道司空占是怎麽對待親弟弟的,司空禮就怕他,走到初中部,我頓住腳步看他一眼,“趕緊上課去吧,還剩半小時了你早退,事兒怎麽那麽多?”

司空禮嘿嘿一樂,“坐教室太無聊了,想回家。”

他這幅樣子實在讓人很難将他跟學霸挂上鈎,作為老師更聽不下去了,“那你幹脆別來了。”

他又接着樂:“嫂子那我……”

“別喊我嫂子了行麽?”我被他喊的都感覺自己已婚了。

司空禮點點頭:“好的嫂子。”

“你……”

“嫂子拜拜。”

司空禮說完一溜煙跑了。

我莫名有些感慨,司空禮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小時候的他軟軟糯糯的,那張小臉可愛得要命,帶總擺着冷酷的表情。雖然現在吧也越長越帥了,但那骨子裏還是跟他哥一個臭德行,他是明着來,司空占暗地裏騷。

以前我總覺得小說裏那些舉世無雙的帥哥不是令人肅然起敬的學霸就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學渣,或者這兩者的特色交叉搭配,是十分具有誇張色彩的,但現在我想通了,那浮在中游平淡無奇的成績,根本配不上作者臆想中他驚為天人的美貌好嗎?

高一那年我們開運動會,司空占帶司空禮來學校玩,那會兒司空禮也就十來歲吧,古靈精怪的,還在上小學。司空占帶着他一出現,我們學校女生都跟瘋了一樣,圍着司空禮不肯撒手,他穿着套棕色的小西裝,冷着張臉,誰都不搭理,緊緊拉着司空占的手,表情裏全是不耐煩,那不爽又呆萌的樣兒惹得那些女生話都不會說了。

我就記得司空占把他帶過來後,自己去打球了,讓他一個人在他們班座位這兒乖乖坐會。

我們兩班中間隔着好幾個班,我坐在遠處偷偷打量他們,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他身邊圍滿了人,我就一點也不想過去了,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朝那邊望去。

司空占走後,司空禮就一個人蹲在跑道後的柳樹下,用手指在土裏劃着玩,女生們看他可愛,一直彎着腰逗他說話,他低着頭誰也不理。

過了會兒他突然擡起頭朝我這邊看來,我正趴在桌子上只露出眼睛偷看他,視線對上後,他起身朝我們班方向走了過來。

我覺得他肯定是不認識我的,因為我好像沒見過他,但他直直走到了我眼前,擡起頭用他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專注地打量我,然後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怯嫩嫩又自然地對着我的臉喊了句:“嫂子。”

我差點從板凳上摔下去,都沒注意到他喊我什麽,就覺得啊啊啊啊這小孩兒怎麽這麽可愛啊他居然還跟我主動說話了。

呃,我就是比較沒有出息,可他那張臉真是要萌死人了啊啊啊……

司空禮見我不應他,便伸出小手要來拉我,可能是注意到自己的手上全是泥土,他又收回去往身上擦了擦,才把手伸過來,輕輕拽了拽我的衣角:“嫂子帶我去找哥哥。”

我哪裏能忍受得了這種目光,心裏比一旁用來跳遠的沙坑還細軟,立馬牽着他軟乎乎的手越過目瞪口呆的其他女同學,一起去球場找司空占。

司空占正跟高三的打籃球,沒看到我們,我就牽着司空禮在一旁乖乖等。

這幅畫面真是太驚悚了,我甚至遠遠就聽見了別人的閑言碎語。

不過司空占卻聽而不聞,他轉身看到我倆後,扔了顆球大步走了過來,然後蹲下身子對司空禮說:“你跟這個姐姐玩兒會,結束了帶你回家。”

我被他這幅神情和語氣搞得心跳過速,感覺他簡直溫柔的不像話。

司空禮乖巧地點點頭:“那我和姐姐去給你買水。”

司空占摸了摸他的頭,然後直起身看着我,懇切道:“你跟他玩會吧,他挺喜歡你的,他要買什麽東西你別管,他自己有錢。”

我順從地點頭,心想那怎麽行呢怎麽能讓小朋友花錢呢,姐姐我也是有錢噠……

雖是這麽想,但被司空禮拽去超市買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零食後,我頓時就有點想不開了,我趕緊摸了摸自己的兜,擔心要是錢不夠了那豈不是很丢臉……

然而沒等我偷摸數清口袋裏有多少錢,司空禮已經從他小西裝口袋裏摸出了一張金光閃閃一看就很高級的銀行卡,面無表情地遞給了收銀員。這令我突然想起,他雖然是個小朋友,可他同樣也是個小少爺啊……

結完帳司空禮拉着受到沖擊的我出了門,然後把手裏的大袋子慷慨地遞給我:“嫂子,給你買的。”

嗷我那十六歲的少女心啊噼裏叭啦就給點燃了引信,迅速炸出朵美妙絕倫的煙花。

我捂着胸口,最後學司空占蹲下身子,結果我太高估自己了,只能夠到司空禮的胸膛,這讓我很尴尬,于是我只好堅持仰着頭:“寶貝兒噢,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個事兒。”

“什麽事?”司空禮眼睛一眨一眨的。

“你別叫我嫂子啊,”我欲哭無淚,“叫我姐姐好不好,我不是你嫂子。”

司空禮皺着眉考慮了會兒,然後很嚴肅地拒絕道:“不行,是我哥哥讓我叫的,他說我叫你嫂子他就偷偷給我買輛自行車。”

我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想到這兒我不禁臉沖黑暗吞了口唾沫,如今司空禮已經長大了,不管這些年我跟司空占是什麽情況,他始終如一執着地喊了我七八年嫂子,這到底是怎樣一種令人感動的精神啊……

晚自習結束後,我站在宿舍樓底下考慮了良久,最後還是決定回出租屋。學校分配的宿舍我很少居住,而且是混合宿舍,我總有些不習慣,看來得考慮考慮自己租個房子了。

一出校門我就看到了司空占顯眼的車,他坐在駕駛座上,玻璃打下來,并沒有往這邊看,一只手臂撐在車窗口,嘴裏吐着煙霧,只能看到昏暗路燈的包裹下他的側臉和夾着煙的手指。

我很想裝作看不見,但實在太假了,因為從他車旁經過的女生們都捂着嘴激動不已地跟小姐妹偷偷指他,瞬間引來了大片視線,仿佛是在圍觀哪位大明星。

司空占偏頭吐出一口煙後看到了我,然後歪了歪頭,示意我上車。

我攜着萬般無奈踱步過去,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瞪着他:“你不要告訴我,你在這兒等了我三節自習。”

“那倒沒,”他平靜地答,“我只是剛下班,順路過來。”

“順路?”我繼續瞪他,“你不要告訴我你順了五六七八條路正好順到了這裏。”

“不行嗎?”他似在挑釁,一側嘴角勾起,“又不是專門來看你的,我是來接司空禮的。”

“不好意思,”我露出一個端莊優雅的笑容,“本人自作多情了。”

司空占明顯是将我的和藹可親錯認為了毛骨悚然,緊閉雙唇發動車上路。

我愣了愣,好心提醒他:“你不是接司空禮嗎?他人呢?”

“哦,”他看着我恍然大悟,“他剛自己先回了。”

“……”我瞪着他沒說出話來。

一路上我們都沒怎麽說話,話說我是有點尴尬的,雖然我也不清楚自己在尴尬什麽,司空占大概不想說話,一臉心事重重的。

到了小區門口,他停車,我搜腸刮肚半天也只道了聲謝,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好下車走人。

走了兩步後,我發現司空占也跟了過來。

“還有什麽事嗎?”我問。

“沒,”他說,“送你上去。”

我沒再拒絕,不然總覺得自己心裏有鬼似的。

又一路無言到了門口,我差點就順嘴而出要不要進去坐坐,及時懸崖勒馬後我立馬用意念抽了自己幾個耳刮子。

坐坐!坐坐!我讓你坐坐!昨晚剛他媽在這鼻涕眼淚一大把地問完你為什麽總要在我眼前晃嗚嗚嗚我不想再見到你,今天就坐坐!我他媽讓你坐坐!

“哎!”司空占用手背蹭了蹭我的臉,“想什麽呢?”

“想坐坐。”我腦子大概是被自己用意念拍傻了。

“……什麽?”司空占大概也懵了。

“啊,哈?”我手忙腳亂的,“你說什麽?我說我作業還沒寫完呢,哦不是我作業還沒批完呢,我先走了哈。”

“你要做做?”他忍着笑,惹人遐想的,“也不是不可以。”

我在三秒內飛速掏出鑰匙打開門用力一拍将他隔離在了門外。

然後心如死灰地靠在了門背上。

我大概是沒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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