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想,我大概,在過去無數個日夜裏,也想過會有那麽一天。
我和司空占一起上下班,清晨在一個溫暖的親吻中道別,傍晚手牽着手去逛超市,提着大包小包心滿意足地回家,攜手做一頓溫馨可口的晚餐,最後,在相擁而眠的時刻洗去結束一整天工作後的疲倦。
我知道這有點俗氣,至少很久以前,當我在某本書中看到對這一情節溫情細致的描述時,心裏是有點不屑的。
有時我看着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的頭破血流恨不得對方去死的我爸媽時。
我會想,什麽才算是柴米油鹽呢。
是小而平凡的浪漫?是共同經營不為人知的小幸福?還是眼含笑意的一次次包容?
我告訴自己,并不是。
它只是日複一日的疲倦,深夜裏無緣無故的失眠,清晨被習慣叫醒的妥協,還有,藏在一句句髒話裏的發洩。
所以,在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突然有天跟司空占過上了這種只在我青春年少做夢時才會偶爾妄想的生活後,我內心是有點恐慌的。
盡管我們在互道早安晚安前并不會接吻,盡管我們沒有機會共進晚餐,盡管傍晚時分我們并不會十指相扣在大街上散步消磨時光。
我在面對沒有把握的暫時擁有,或者失而複得這種極挑戰人承受能力的事時,通常會有種異于常人的敏感。
人一旦在空白格上注入色彩鮮豔的奢望,按下去的瞬間注定會走向貪得無厭。
我試着盡量控制這株稍不留意就會将自己腐蝕幹淨的青芽,讓它在破土而出以前就枯萎至死。
我沒有問司空占為什麽要搬來這裏,答案不言而喻。
我自作多情地想。
也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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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能猜到他是什麽心思的話。
我對司空占接送我上下班這件事表現的再無異議,他也習以為常的好像這本就是他該做的事。我偶爾會碰見來這裏跟司空占彙報工作的他那位金絲鏡框助理,每次助理都會溫潤有禮地向我打招呼。
“上回醫院碰到的好像不是他呀,”我好奇了好久終于沒忍住悄悄問一句。
“嗯?”司空占偏了偏頭,視線依舊停在手裏的文件上,大概是回憶起那次我跟他在醫院的偶遇并不愉快,他應了聲後沒再多說。
今天是助理開車,我跟司空占坐在後排,我不出聲的話,車廂裏立馬肅靜的讓人覺得我們是要去參加什麽令人沉痛的聚會。
我讪讪地閉了嘴,上次司空占腦袋圍着圈繃帶仿佛下一刻就要沖過來勒死我的表情真是給我怯弱的心靈留下了巨大的沖擊……
想起我第一次見他受傷還是高二,他跟職中學生的打群架,其實也不算打群架,因為對方喊來了差不多半個班級的人,還有幾位給撐場子的社會青年,而司空占這邊只有他們班那幾個人。
我當時吓個不輕,得知他被堵在學校後面廢棄的工廠時,驚慌失措地一個人跑去找他。
結果我還沒摸清那個工廠的方向,就被夏眠他們攔在了烏漆麻黑的路口,先是罵了我一頓,黑乎乎的一個人跑出來要發生什麽危險怎麽怎麽的,然後一臉平靜地回複我的惶恐,“你家男人說他要自己解決,不讓我們跟過去。”
然後我們幾個便在路口無所事事地等着他們解決。
我着急地問,不會出什麽事吧?
夏眠悠然自得的,能出什麽事兒?大不了挨頓揍呗,誰讓他閑的沒事欺負人家。
我心虛地閉上了嘴,前一天我跟司空占大吵了一架,因為課間我去找他的時候看見他桌上放着杯來路不明的奶茶,而他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我拽醒司空占指着那杯奶茶,問誰給的。
他睡眼惺忪地搖頭,說不知道。
我靜靜地看了他會兒,不知道怎麽就特別委屈,他這幅總是淡然無味的态度讓我想發火都找不到理由,我瞪了他能有一分鐘之久,他才像是終于察覺到我情緒不是太好,然後拿起那杯奶茶遞到我面前,你要喝嗎?
我一把拍開了他的手,奶茶從他手裏飛出去摔破在地上,濺了我兩滿身,空氣裏立馬充盈着甜膩的氣味。
我說,這周你都不要理我。
他對我諸如此類的單方面冷戰意願一向不屑一顧,晚自習過後照常來找我,我沒陪他去推車,自顧自在前面走着。
我聽見他在後面嘆了口氣,你到底在生氣什麽?
這話馬上再次激起了我莫名的憤怒,我不知怎麽就蹦出一句,你別煩我了行麽?
然後他便沒再煩我,騎上車一秒都沒停頓就離開了,騎太快半路撞上了職高的,稍不對付他撂下車沖過去對着為首那位老大就是狠狠一頓揍。
第二天這事便傳遍了兩學校,爍陽校霸揍了職高的校霸,多麽令人大跌眼球又津津有味的話題。
但人好歹也是職高校霸,不至于挨了頓莫名其妙的揍還能忍氣吞聲的,這要傳出去校霸地位決計不保。
我心裏祈禱司空占千萬不要出事,其實他也不是蠻橫無理的人,一定是被我氣昏了頭,職高那位也是個刺頭兒,指定罵人了,不然司空占不會平白無故動手可誰讓他先撞了人啊……
我後悔得想扇自己兩巴掌,為什麽非要跟他吵……哎,原諒女生偶爾連自己都搞不清的別扭吧……
我們等了差不多十來分鐘後,路口旁停了輛車,車門打開,莊茉拽着個一臉兇相的青年男子下了車。
這便是我第一次見到莊岘,莊茉她親哥。
莊茉一下車便哭喪着臉跑了過來,問司空占去哪了。
當然沒一個人回答她的問題。
于是她看向我,而我對着她一臉擔憂的表情,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才合适。
這時莊岘走近,對着夏眠淡淡開口,說司空占他哥讓他過來看着。
司空占什麽哥我不太清楚,反正他家大業大的,我又只認識一個司空禮和司空靜。
都這麽說了,再不回答顯得目中無人,夏眠只好說:“這條道盡頭的那個廠子。”
莊岘看了眼然後往進走去,莊茉要跟上去,被他一句呵斥攔在原地。
莊茉眼淚汪汪地抓着我的胳膊,讓我感覺掀開袖子肯定能看見兩道青色的痕,她細聲安慰我,“三沐姐你別擔心,司空哥會沒事兒的,我哥去了肯定不會出事,他們過會就出來了……”
說的我感覺像是司空占患了絕症被推進了搶救室,而她哥正好是手術醫生司空占的生死就在她哥手中……
“我沒,我沒擔心,”我很費勁地想甩開她抓着我的手,但失敗了。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我啊……”莊茉一副泫然欲泣的姿态,“可我只是擔心司空哥哥會出什麽意外,那片沒人敢惹我哥所以我才叫他過來……”
我被她強行拉扯着講述她哥有多厲害有多牛逼,講了十幾分鐘我終于忍無可忍時,一陣悅耳的警笛聲從遠處傳來。
我們立刻躲進了一旁便利店裏,看着警車直直開進巷子,朝着司空占他們那個方向駛去。
不知道是哪位熱心腸報了警,司空占跟工廠裏其餘一幫人全被不由分說地塞進了警車帶走,莊岘也沒能幸免。
我認為一定是因為他長的太像犯罪人士了,估計今晚他就是路過此地也能被帶去調查一番。
莊茉看着疾馳離去的警車,方寸大亂,大概是對于上一秒她還在我耳邊不停吹噓她哥有多無所不能而下一秒吹噓對象就這樣被警察輕而易舉帶走了這件事表示驚恐萬分。
如果光看此情此景,我一定會認為她是個極為善良的人,因為她都這麽慌亂了,卻還要不顧自己溫聲安慰我。
“三沐姐你放心,我哥是成年人,他跟着去了肯定沒事兒,警察也得給他個面子的……”
我十分想點點頭回答她,嗯嗯嗯是是是你說得對咱們這兒警局開張時你哥肯定入了不少股吧……
但我只是拍了拍她的胳膊,語重心長地說:“好妹妹,我真的沒擔心,我今晚過來就是想看看司空占會不會跟人家道歉,畢竟是他惹事在先,報了警是好事,我就算誰都不信,但警察一定是我最信任的,所以呢,讓警察叔叔好好教育教育他,罰點錢什麽的,最好再讓他寫個檢查,不然不長記性,人不能太放縱了不是嗎?再怎麽渾,最基本的法律法規要遵守,當街打人就是他的不對。”
說完我忽視了莊茉難以置信的目光和夏眠他們一臉你在放什麽屁的表情,揮了揮手:“那我先回去上課了。”
聚衆打架可不是什麽小事,何況還是一幫學生,挨完罵寫完檢查又被強制要求将警局大院裏裏外外掃了一遍後,司空占才灰頭土臉地回到了學校。
我出去的時候就看見他頂着亂糟糟的頭發靠在身後的牆上,走近一看,眼角青黑,破了個口,嘴角也有塊血跡。
我忍住對他破口大罵的沖動,感覺像在看自己叛逆期不省心的兒子,不服管教整天惹事,氣得我這個老母親提前步入更年期。
司空占故意垂着眼不看我,睫毛一顫一顫的,顯得又倔,又可憐,我頓時就氣不起來了,心疼的不行,想擡手摸摸他眼角的傷,問他疼不疼。
沒等我做出這柔情似水的動作,莊茉不知道又從哪冒出來了,她撲到司空占眼前,仰着頭抽噎道:“司空哥,你沒事吧,嗚嗚嗚你吓死我了你怎麽受傷了呀疼不疼……一定很疼吧到底是誰打的你……”
我立馬轉身走人。
疼死算了!
明天去職高慰問一下那位兄臺。
怎麽不多打幾拳?!
我氣呼呼地瞪着窗外,手用力扣着車門,司空占用手裏的文件往我背上拍了拍,我轉過身差點對着他的臉就是一拳。
“……”司空占下意識躲了下,十分迷惑地看着我,“我是怎麽惹你了?”
“啊……”我緩緩放下舉在半空的拳頭,尴尬一笑,“我……我活動一下筋骨。”
“……”
“那天醫院碰到的是司機。”司空占接着回答。
“哦!”他這回答問題的速度也太讓人無話可說了,我恍然地點頭,“哦!司機啊,原來是司機,那這段時間怎麽都沒見過?你是把人辭了嗎?”
司空占瞥了我一眼,語氣不善,“這段時間我自己開車,就讓他休假了,怎麽?你對我的司機很感興趣?”
“……”我嘴角抽了抽,“想多了你。”
想想我又郁悶地瞪着他:“你怎麽把我想那麽猥瑣!?”
“不然呢?”他語調輕揚。
“我去!”我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不然什麽?我做什麽啦我就猥瑣了?”
司空占冷靜闡述道:“想當初我離開學校一個月,你就忍不住去找小學弟,你……”
這話說出來我倆都愣住了,司空占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後,頃刻噤聲,略顯尴尬地咳了咳,我低下頭瞪着自己的膝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以為我們兩之間永遠都不會再像這樣游刃有餘地談論起想當初,那時候,以前這樣令人沉默與難堪的話題,那些淹沒在時間洪流裏的過往都被我們各自心照不宣地蓋上一層厚厚的沙礫。
若是非要親手去刨開來,讓它毫無遮掩地曝曬在陽光下,叫蒙塵已久的疤痕在衆目昭彰下痊愈,無異于赤身裸.體展露給對方細細窺視,除了落得一身狼狽,別無其他益處。
可此刻他無意間掀起這層落滿了灰的紗布,塵土飛揚,嗆得人忍不住咳,讓人想遠離,不願再探視這層紗布下藏着什麽。
“這位是夏時清,也是夏至的老板。”
司空占突然出聲,撕破這摧心剖肝的氛圍。
“嗯?”我偏了偏頭,“誰?”
“他啊,”司空占沖駕駛座擡了擡下巴。
“什麽?”我驚呼一聲,往前挪過去,探頭詢問,“你是夏至的老板?”
“嗯,”夏時清偏頭笑了笑說,“何小姐,久仰大名。”
“一直沒顧得上跟你講明,還請見諒。”
“我的媽呀,”這也太驚悚了,司空占的助理居然就是夏至那個神神秘秘極少出現的老板?一個酒吧老板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跑來給人開車當助理,這究竟是什麽詭異的愛好啊?
“我跟在總經理身旁三年了,”見我呆愣,夏時清開口解釋,“有幸……有幸幫過他一個小忙,總經理便幫我盤了那家酒吧,現在是找了人幫忙打理。”
“這樣啊,”我恍惚地點了點頭,還是覺得匪夷所思……我說怎麽小以哥說他們老板交代他們我要去酒吧讓幫忙照看我呢,原來是這樣……
可我之前也沒見過他啊他怎麽會認識我……
難道這都是司空占的意思?
我轉過頭看了眼司空占,他正一臉平靜地看着窗外,于是我又轉回來獨自忖量。
今天出門遲了些,正好碰上堵車,到校門口時差不多比平時多花了兩倍時間。
車停至街道旁,我拿起包準備下車,今天這一路的心情可真是跌宕起伏,我得先回去緩緩。
“何三沐,”司空占突然叫住我。
“嗯?”我一只腳已經伸了出去,又停下動作回頭看他,“怎麽了?”
“我……”他眸光微爍,像在掙紮,又像在遲疑,卻堅定,像終于下定了的決心,像最終有了結果的憂慮。
他只一個停頓我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
“別,”我擡手制止了他,“什麽都別說。”
“我想聽的日子早就過去了。”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句淺薄無用的對不起。
下車關好門,我轉身向着學校走去。
仲夏的清晨,朝陽總起的比這幫犯懶的學生還早,大片猩紅的陽光從樓與樓的間隙裏兜頭潑來,避無可避。
仿佛又是那些年的夏日,待我踏入校園,裏面是我亂糟糟卻閃閃發光的青春。
身後,是那個經常被我凝視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