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校門口沒什麽人,只亮着昏黃的路燈,寂寥無聲的,偶爾有電視機裏的人聲從旁邊小賣部傳來。

司空占沒開他那輛銀灰色跑車,而是開着夏時清這兩天接送我們的黑色奧迪,靠着車窗偏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看見他的瞬間停下了腳步,仰着頭把眼眶裏的淚水逼了進去,又拿袖子在眼角擦了擦,活像個矯情的傻逼。

等我收拾完自己的窘态再看過去,發現司空占已經轉了過來,正一動不動地盯着我。

視線交彙,我眼底又泛起一陣酸。

“過來,”他的聲音被風吹了過來,很輕,很溫柔,又強悍。

“我不過去。”我故意賭氣地回答。

說完我不再理他,別扭地轉過身,朝着人行道走去。

行人稀少,經過的自行車帶起一陣風,身後的腳步聲輕微響起,司空占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面。

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眼淚流啊流流啊流的,對着濃郁的夜色,真不知道自己怎麽那麽多眼淚,估計是酸奶喝多了。

我也懶得擦,任由潮濕漫了整張臉,眼前的亮光被淚珠映得朦胧搖曳,一股股溫熱沿着臉頰滑至下巴尖,全打在領口,胸口位置濕了一大片,布料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

我亂七八糟地想,我皮膚可真是光滑,眼淚都不打彎往一處流,幸虧這是夏天,不然估計得結一臉冰,等哭完了,冷風一撲,立馬生凍瘡。

司空占一直不遠不近地跟着我,我轉彎,走進學校背後的綠蔭小道,靜谧無聲的。經過他打過架的廢棄工廠,如今已然煥然一新,蓋起了樓房。從小道裏出來,等綠燈,過馬路,走上另一條街,路旁栽滿了柳樹,無精打采地垂着枝桠,落下一團團陰影。

我并沒有注意自己走到了哪裏,這種沒有目的腳步不停的感覺讓我有種迷茫的踏實,就像司空占離開後很長一段時間,突然有點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繞好大一圈再回到原地,浪費一整個下午。

夜慢慢深下去,周身越來越安靜,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記得走過了好多個路口,還路過了喬若愚家的中藥店,透過窗口看見喬爺爺帶着老花鏡在看報紙……我沒好意思打聲招呼。

等反應過來後,我居然已經走到了小區門外,我被自己這驚人的運動細胞震到了,感覺秋季運動會可以考慮參加一下教師長跑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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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我此刻理應要回家,但我卻突然站定,一動都不想動了。

身後的腳步聲也停了下來,我轉過身,看着與我一米之隔的司空占:“你跟着我幹嘛?”

他嘴唇動了動:“不知道。”

我沒說話,微仰着頭瞪他,此刻心緒平複下來,被主任罵的時候又氣又怒,一想到有誰天天在他跟前說三道四煽風點火,我比小學裏幹了壞事被同夥告發給老師還郁悶。

下午看着孩子們笑哈哈時的好心情也一掃而空。

“你是在關心我嗎?”我問。

司空占往前走了一步,“是吧,應該是。”

“什麽叫應該?”我被他這回答氣笑了,“你說話怎麽這麽別扭?”

“是,”司空占在我面前站定,垂眸看着我,“能告訴我今天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我偏開視線,“心情不好。”

“那現在好點沒?”他嘆了口氣,摸了摸我的臉。

“不好,”我說着一顆淚就滾了下來,我連忙低下頭。

司空占從口袋裏拿出一包濕紙巾,撕開,抽出一張拿在手裏,然後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擡起頭,在我臉上慢慢擦着。

“別哭了,”他輕嘆,“眼睛都腫了。”

“很難看嗎?”我看着他。

司空占大概是從公司直接過來的,一身精致合身的黑色西服還沒來得及換掉,領口微張,露出喉結下一片潔白的肌膚,他很少正裝出現在我面前,每晚來接我時穿的都很休閑,偶爾還會蹬一雙球鞋。

“不難看,”他笑了笑,“但我心疼。”

“你心疼個屁!”我冷哼一聲,“你一點都不心疼。”

“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心疼?”

“我就知道。”

我心裏簡直酸的跟發酵了一樣。

司空占擦完我的臉,托着我的下巴沒松手。

我仰頭看着他,“我在電話裏罵你,我真心實意的。”

司空占盯着我看了會兒,一笑,俯身在我眼睛上親了親,“我知道。”

我閉上眼睛,他柔軟的唇貼上我的眼皮,眼裏的酸痛感立馬得到一絲舒緩。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我渾身毛病,我什麽都做不好?”

司空占直起身,又在我的鼻尖親了親,思考幾秒後回答,“是有點煩,也渾身毛病,但很厲害,沒有什麽都做不好。”

天地良心,我問這個問題時心存着那麽一丁點幻想,我想大部分女生想聽到的答案也應該會是,你确實什麽都做不好,也渾身毛病,但我一點都不覺得你煩。

做一個讓人偏愛的廢物是多麽幸福的事。

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但我顯然不是他的偏愛。

我怨恨地瞪着他,“你不是說要當面給我跪嗎?”

司空占問,帶着一點期待,“我跪了你就會原諒我?”

“原諒什麽?”我戳了戳他的胸口,“怎麽?覺得對不起我?”

“嗯,”他回答的很痛快,“是我對不起你。”

我笑了一聲,盯着他看了一分鐘之久才說:“那行,不用你跪,我原諒你了。”

“我知道你這段時間一直圍着我轉,覺得愧疚,想讓我原諒你,想緩和我們的關系,我現在原諒你了,以後可以不用這樣了。”

我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反正過去那麽久了,我有什麽必要抓着不放啊,給誰看?再說了,當初也是我求着你讓你放過我,所以你也沒什麽錯。”

說完這些,我強忍五髒六腑都絞在一起的刺痛感,做好了他終于如釋重負,轉身離開的準備。

甚至明天一早,他便迫不及待從這偏遠又破舊連電梯都沒有的小區裏搬走,再也不會出現在學校門口,再也不會跟我一起上下班,重新回到隔一段時間想起我後發短信問一句最近還好嗎的狀态裏。

成年的世界就是這樣,進退自如,恰到好處。

但我料想之中的一切都來不及發生,因為司空占突然一把摟住了我。

他把我整個人都用力圈在懷裏,勒得我快要喘不上氣,他手按着我的後腦勺,胸腔起伏,隐隐透露着不安。

“我知道我說這話很混蛋,”司空占喉結滾了滾,“當年是我扔下你,也說過以後絕不會再糾纏你,以前我真的很自私,一刻都不想你的目光從我身上挪開,可我讓你那麽痛苦,沒想到最後也是我先離開了你。”

他嗓子喑啞低沉,開口時竭力克制着情緒,“我一直在想你,國外那三年,國內兩年,我剛回國那天,只想見到你,想的發瘋,我剛下飛機就去找你,可我們在咖啡館鬧得很不愉快,你說你不想跟我再有任何關系。”

我整顆心劇烈跳動着,快要脫離胸腔,兩只手緊緊攥着司空占腰側的衣服,額頭貼着他的身體,感受着他真切的心跳。

“你去實習,那麽遠的地方,我很擔心,但我無法幹涉你,我只能等,我也想過,等你工作穩定,我會試着……不再打擾你,可我在醫院碰到你,我受了傷,你擔心我,我知道你是出于我并不是陌生人這樣的想法才關心我,我故意跟你吵架,等你離開後,我後悔得要死,我什麽都不想顧了,我就想……想把你追回來。”

“可我不确定,我怕我會将你越推越遠,你跟我斷了聯系,我忍了一個多月,最後還是去學校找你,我死皮賴臉,非要跟你做朋友,卻惹得你家裏人生氣……”

“何三沐……”

司空占松開我,一只手扶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捧起我的臉,輕聲問,“你能給我個機會嗎?”

“……什麽?”

司空占眼神很認真:“我們重新在一起。”

我咽了口唾沫,只覺得腦子裏天旋地轉的,視線也有些模糊,前面哭的太厲害,這會兒一緊張,想問問他是不是在騙我,張口卻打了個嗝。

“……”

“你這算是答應我了嗎?”司空占語氣裏帶着笑。

想得美,我瞪着他,“我什麽時候答應你了?”

“可你打嗝了。”

我對他這毫無邏輯的理由表示很氣悶:“打嗝能說明什麽,我可沒答應。”

說完我又打了個嗝。

“有的人說謊就會打嗝,所以你答應了。”他一本正經地跟我理論。

我一錘砸在了他肩膀上:“我又不是有的人!”

他很驚訝:“你說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我又砸他。

“那你是人?”他循循善誘。

我砸累了,只能朝他怒吼:“我當然是人!”

“那不就行了。”他狡黠地笑,重新摟住了我,理直氣壯的,“答應我就不能反悔了。”

“什麽我就答應了啊!”我使勁推他,“我沒答應我沒答應你都沒追我呢你就想讓我答應,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要臉啊!”

“那好,”他不顧我的掙脫,笑着說,“我追你。”

等我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他饒了進去後,氣得連話都不想說了,只能任由他摟着,稍微反抗都顯得是在欲拒還迎。

我感覺司空占摟了我能有一個世紀那麽久,要不是此刻我混雜着興奮激動委屈不安難以置信等等各種感受的情緒支撐着我的神經,我估計能靠在他胸前昏睡過去。

我兩中間隔着洇濕的大片衣服,潮熱難受,我感覺渾身都悶出了一層汗,也不知道司空占襯衣西服的怎麽受得住。

“你不熱啊?”我被他衣領處的小胸針硌得腦門疼,費力地往後仰了仰,擡起頭看他。

司空占看了我一會兒,突然低低笑起來,手往我額頭摸了摸,“真好看。”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在誇我還是在誇我的額頭……

呃,好像也差不太多。

我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突然摸到一處凹凸不平,我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那個小胸針,一只小貓頭鷹,銀白色,很精致。

“你笑什麽!?”我捂着額頭,退開一步。

司空占笑的更厲害了。

我忍住踹他一腳的沖動,這人真煩死了!

司空占牽起我的手走進小區,經過門衛處時大爺偷偷瞄了我們一眼,視線停在我兩牽着的手上時,表情居然有些欣慰,我差點沒忍住往他茶缸子裏啐一口。

一看我就是被強迫的,在上司的欺壓下最終哭着妥協,他竟然如此沒有同情心……

上樓梯時我有點別扭,這樓梯本來就窄,兩人并排走擠來擠去的,好幾次我的頭碰到了司空占的肩膀,但他絲毫沒有松開我手的覺悟。

一直到門口,我才不自在地抽出了手,拿出鑰匙打算開門。

我往進走時司空占依然在一旁立着,完全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你不回?”我問他。

司空占站着沒動,往我身後看了一眼,嘴角彎了彎,“不請我進去坐坐?”

這話瞬間讓我聯想起那天我跟他不怎麽健康的對話,我頓時有點尴尬,“你這人怎麽這樣?!剛說完要追我就又拉手又擁抱的,現在還想去我家坐坐?你就是這麽追人的?也太急功近利了吧!”

司空占毫不謙虛地說,“如果這樣最有效率的話?我為什麽不?”

“你就是不要臉,”我如實評價,“我根本不吃這套。”

“那……”司空占甩了甩鑰匙,歪歪頭,“要不請你來我家坐坐?”

“好啊。”我說。

“……”

我發誓,這句話絕不是我的內心想法,它只是被我不小心說了出來而已其實我一點也不想接受他的邀請……

好吧我就是想跟他多待一會兒。

我沒出息。

話是這麽說,但表面的矜持還是得維持一下:“我的意思是……”

話還沒說完我就被司空占拽進了屋。

他屋子裏很簡潔,沒有我想象中有錢人家的華麗闊綽,只有幾套簡單的家具,當然也有可能是這房子面積對司空占來說實在太小,再好的擺設也沒地兒發揮。

屋裏打掃的很幹淨,飄浮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桌椅什麽的全是純白色,看着有點清冷,但并不顯得冷冰冰。

“随便坐,”司空占給我拿了雙拖鞋,是雙女式鞋。

我動作緩慢地換上了那雙拖鞋。

突然就有點兒低落。

他搬來這些日子,雖說我們天天見面,但也只是早晚,其餘時間各忙各的互不打擾,明顯這期間他屋裏還來過其他人。

還是個女人。

“給你倒杯水?”司空占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轉身走進了廚房。

他端着一杯白開水出來時我依舊在瞪着腳上的拖鞋發愣。

他把杯子放桌上,過來托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在了沙發裏,然後把杯子遞給我,“哭一晚上了,喝點水吧。”

我沒說話。

“上周末我媽來過,”司空占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桌上,伸展着一條長腿,另一條腿曲着,把我圈在中間,“她還非要去你家串門,被我攔住了。”

我心裏猛地松了口氣,接着就有點尴尬。他肯定覺得我是吃醋了才裝作無意解釋給我聽,但我實在是沒有吃醋的理由啊我又還沒跟他在一起。

我接過他手裏的水杯,“那你怎麽不讓阿姨過來?”

司空占回答:“我怕你不舒服。”

我咬着杯口頓了頓,“沒什麽不舒服的,再說阿姨挺好的。”

我嗓子确實幹透了,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還剩最後一點,在司空占一動不動的注視下我沒再好意思喝。

“你一直看我幹嘛?”

司空占沒說話,擋在我前面,我想起身繞過他放杯子,被他從手裏接過去,然後去廚房拿了瓶酸奶遞給我。

“你們領導今天罵你了?”他問。

“沒,”說起這個我就郁悶,“他就說我……算了沒什麽。”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你以後別接送我了吧,”我說,“我打車就行,太麻煩了,我這兩天找找房子,不行我就住宿舍,喬若愚也快放假了,我不能一直住這兒。”

司空占沒說什麽,走進卧室取了東西出來,扔在桌上,是一把鑰匙,“你住我那兒吧,就在學校附近,走路就行。”

我連忙拒絕:“不不不我……”

“就你一人住,”司空占看穿了我的顧慮,“我回老宅,正好這段時間公司忙,我也方便。”

我還是搖搖頭:“不行……”

“我租給你,”司空占把鑰匙放進我襯衣口袋裏,“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這樣總行了吧?”

他考慮的如此周到,我實在不知道還能有什麽拒絕的理由,況且我現在确實得找個房子……

我嘆了口氣,真誠道:“謝了。”

司空占啧了一聲:“你就不能來點兒實際的?”

“嗯?”我不解地望向他。

他湊過來在我嘴角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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