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兩周後,期末考試如期而至,開會後排好了監考考場,我跟王佳幾個排給了一幫高二的。

拿着卷子走進考場時,我盡量繃着臉讓自己看上去兇神惡煞點,王佳臉上總是溫溫和和的,我呢,又這麽,這麽溫柔無害,我倆一左一右站着,根本起不到任何監督作用,別說震懾住這幫早熟的成年預備軍了。

無奈維持着這種表情發完卷子後,王佳湊到我耳邊悄聲說:“沒用的,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像什麽嗎?”

我拿封印袋擋住我倆的臉:“什麽?”

“炸毛的野貓,”王佳說,“看着兇,實際一只手就能捏住喉嚨提起來。”

我沒說話看着她。

她捂着嘴笑了半天,沒控制好還笑出了聲。

底下正低着頭寫姓名的學生們齊齊看了過來,我倆迅速恢複正色,清了清嗓子。

還震懾個屁,維持好秩序就不錯了。

一早上我倆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埋頭答卷的衆人,最後面幾位快交卷時鬼鬼祟祟的,我正想咳嗽一聲,王佳已經起身走了下去,警告性地轉了幾圈。

這是第五考場,成績基本都浮在中游,想交頭接耳的都不知道商量什麽,監考起來還算輕松,下午時交換教室,我倆去了第一考場。

一進門我就看到了坐在靠窗第一位的司空禮。

他靠着後面的座位,偏頭視線朝外,聽見有人進來也毫無反應。

我把卷子在講桌上拍了拍,故意制造出聲響,司空禮才不情不願地坐正。

視線落到我臉上時他先是一驚,然後立馬笑了出來:“嫂……”

我一記眼神瞪了過去,他識相地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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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王佳小聲問,看了眼司空禮。

“一個弟弟,”我回答。

王佳哦了聲,突然意識到什麽:“那他怎麽喊你嫂……”

“掃興,他說的是,”我小聲跟她吐槽,“我們關系不太和睦,看見是我不高興呢。”

王佳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

這考場裏不愧都是重點班的,只管心無旁骛地做題,我搬了把椅子坐下,趴講桌上,盯着看了會兒有點昏昏欲睡。

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與司空禮隔了條道的男生從褲兜裏拿出了手機,放在腿上不停按動。

……就不能随便誇人。

我直起身,手在桌上敲了敲,男生飛速朝我看了眼,然後才不慌不忙地收起手機。

他這幅姿态實在是目中無人,我往他試卷上瞄了眼,最後一頁空着,其餘都填滿了,我盡量平和地開口:“不想寫了就交卷,拿手機是想打電話喊你們主任親自過來給你講題?”

說完,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目光挑釁,筆往桌上一摔:“看個時間都不行?”

“注意事項需要跟你重講一遍?”我指了指黑板上的字。

王佳沒多說,直接過去敲了敲他的桌沿:“拿出來。”

“操,”男生低罵一句,并沒有照做,反而擡頭直視王佳,語氣輕蔑:“憑什麽?”

我冷笑一聲,說實話這種學生我見多了,欺軟怕硬,在女教師面前耍橫,碰上厲害點的男教師就一聲不吭。

這位看打扮家庭條件應該挺優越,所以更敢這麽盛氣淩人。

坐第一考場又怎樣,成績差不一定心術不正,同樣,成績好也不一定品行端正。

動靜不小,打擾到了其他人,我起身過去,把王佳擋在身後:“憑什麽?憑我今天能讓你考不了試。”

說着我從他手底抽出了卷子,撥了個號碼:“你自己出去,還是我讓你們班主任來接你?”

其實我連他哪個班的都不清楚,瞎按的是司空占的號碼。

男生一腳踢開課桌站了起來,拿手指着我倆,滿臉怒氣:“行,老師是吧,我……”

“你他媽指誰呢?”他這句威脅還沒說完,司空禮也站了起來,把卷子往講桌上一扔,蓋好筆帽在手裏轉了轉,慢悠悠開口,“我姐也是你能指的?”

“禮哥?”看得出這男生挺忌憚司空禮,都快結巴了,瞪大眼睛看了看我,“這……這,這是你姐?”

“怎麽,給你證明證明?”司空禮眯了下眼睛,拽着他就往外走,“走吧,正好我也答完了,跟你對對題。”

我被司空禮吓了一跳,他要是打架就糟了,我不想再節外生枝,連忙阻止:“司空禮!”

“嗯?”司空禮已經走到了門口,轉頭沖我一笑,看出了我的憂慮,“放心吧姐,我不打架。”

我只好作罷,還有半小時交卷,我看了眼同樣被驚吓的其餘人:“趕緊做,別再讓我發現有誰拿手機。”

收了卷往高二級辦公室走的時候,我有些忐忑,不知道司空禮會不會沖動,我倒是沒事,主要怕影響到他。

“你弟對你不錯啊,”王佳很感慨,“關系不和還這麽護着你?”

我笑了笑,其實我也沒想到司空禮會突然站出來。

“我弟就那樣,”我說,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感動,“外冷內熱。”

最後一科結束,我回到班級跟學生打招呼,順便布置暑假作業。

六班還好,給他們推薦了幾本書,讓寫寫日記背背古詩詞什麽的,一聽沒什麽明确要求,欣然接受,我怕他們沒當回事兒,又叮囑幾句,“開學就是初三了啊,到時候我不逼你們,自然有人逼,布置的作業最好上點心,回來檢查我要發現有一個不做的,下學期我保不準會變成王主任。”

“……不要啊小何老師,我們都聽您的,我們都是好孩子……”

我笑着擺了擺手:“假期愉快,下學期見~”

到了五班簡直沒轍,一進教室就都哀嚎起來,搞的我以為自己是來索命的。

“又來一個……”

“小何老師放過我們吧……”

“再布置要瘋了啊……”

……

“行了行了,”我拍拍講桌,鐵面無私地打斷他們,“兩個選擇,自行複習初三的內容,別的不說,古詩詞總得會默寫幾首吧,二,不學習也行,每天寫篇做其他科作業時的感受,不許重複,不得少于八百字,自己選吧。”

“老師……”

“我們可以不選嗎……”

又是一片叫苦連天。

“可以呀,”我笑眯眯的,“下學期語文自習都上物理化吧。”

“我們選!我們選!”這幫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老師我們選第一種!”

“……我們一定好好學習重新做人!”

走出校園我給何再春打了個電話,這段時間一直沒怎麽聯系,我也沒敢告訴她我搬去司空占家了。

“你放假了?”電話接通後何再春問。

“對啊,”我說,“你下班沒?晚上一起吃飯?”

何再春沒回答,我聽見她跟同事商量了幾句,然後才說:“八點吧,你來醫院找我。”

“行。”我挂了電話。

何再春給我轉過幾次錢,我都沒收,大學裏我一直忙忙碌碌做了不少兼職,攢了些錢,沒怎麽動過,工資除去房租也足夠我花了,每月還能給福利院寄一些。

并非我熱心于慈善事業,只是福利院有個小孩兒,是我大四實習從山裏帶出來的,六歲,被拐兒童,報了警後到現在也沒找到家人,我沒有善良到可以獨自撫養一個與我毫無關系的孩子,況且我也沒有能力,把他送去福利院已經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我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清楚,只記得他髒兮兮的手小心翼翼拉住我衣角時那種讓人心顫的眼神,絕望又帶着期待,于是我把他帶了出來。

将他送去福利院那天,他眼神裏全是被抛棄的痛苦,但他異常平靜,甚至反過來安慰我,說,媽媽,你走吧,我一定會乖乖的。

從我将渾身滾燙的他抱去醫院那天起,他便一直喊我媽媽。

盡管我糾正過好幾次,不要喊媽媽,喊姐姐。

我無法直視那種眼神,只能匆忙離開,每月給福利院寄錢,囑托管理人員幫忙照顧好他,他想要什麽,都可以告訴我。

管理人員說,我每次問他,他都說什麽都不要,非常非常聽話,不吵不鬧,每天不是看書就是發呆,我讓他給自己起個名字,他說,他叫何忘。

我不知道他一個連字都認不全的孩子,是用什麽樣的心情給自己起了這個名字。

但他會選擇跟我姓,我卻并不意外。

後來我偶爾會去看他,每次他都很開心,可那種開心卻讓我害怕,我怕他會對我生出依賴,他還那麽小,我真的無法對一個全新的人生負責。

我盯着黑掉的手機屏幕嘆了口氣,回到公寓洗了澡,躺床上睡了會兒後,已經快七點了。

手機裏有司空占前面發來的短信,問我是不是放假了。

我不太想回。

他這兩天一直很忙,想想不久前我還罵他陰魂不散,怎麽剛許諾完要追我就開始公務纏身,見一面都費事,晚上偶爾打來電話,沒說幾句他都能累的直接睡着。

聽着他綿長帶着乏氣的呼吸聲,我都不知道是該心疼還是氣悶。

臨出門時他打來了電話,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毛病,一直等快要挂斷才接通。

“下班了?”司空占語氣倒是很尋常。

“嗯,”我低頭換鞋,應了一聲。

“怎麽了?”他真是敏銳,一個音節便察覺到我的情緒,“是不是累了?”

我順着臺階下,嘆了口氣:“是啊,監考一天累死我了。”

“那我請你吃飯吧。”

“不行,”我關好門下樓,“我約了何再春。”

“好吧,”他像個通情達理的老父親,“那你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何再春在市人民醫院上班,離我住的地方大概七八站,太熱不想擠公交,地鐵口又嫌遠,繞了兩條街後,我沿河慢吞吞走着,太陽落下去大半,只剩餘晖斜斜籠罩着河面,暈一片猩紅刺眼的光。

到醫院門口還不到八點,我穿過門診部,坐在後面花園的長凳上乘涼,突然瞥見取藥窗口站着個熟悉的身影。

反應過來後我匆忙起身走了過去。

“小忘?”我看着背對着我的小孩兒,不确定地喊了一聲。

小孩兒聞聲立馬轉過了頭,接着眼睛一亮:“媽媽!”

“真是你啊,”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又意外又驚喜又擔心的,“你怎麽會在這兒?”

“醫務處的大叔來拿藥,”小忘仰頭看着我,有點得意,“昨天檢查身體就我沒哭,他說獎勵帶我出來玩。”

“寶貝真乖,”我看着他盛滿欣喜的眸子心軟的一塌糊塗,“那大叔呢,你怎麽一個人在這?”

“喏,”小忘往我身後噘了噘嘴。

我轉過身,一個胖大叔走了過來,手裏提着兩個袋子,看到我後明顯一愣,眼神有些警惕。

“您好,”我禮貌地打招呼,“我是何忘的……”

“她是我媽媽,”小忘打斷了我的介紹,有些炫耀地看着胖大叔。

“你媽媽?”胖大叔很驚訝地打量了我幾眼,我正要解釋,他突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何小姐是吧,我想起來了,你以前來看過何忘。”

聽見這話我心裏立馬有些難受,我已經好久沒去看過小忘了,我總是逃避一樣不敢面對他期待的眼神。

“媽媽?”小忘小心地拽了拽我的手,透露着一絲緊張。

我牽住了他的手,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頭,心裏像被人擰了一把,“乖,等這兩天忙完了,我就去看你……”

還沒說完小忘已經飛快點了點頭,抿着唇怯怯地看着我,生怕我會反悔似的。

我最見不得他這個眼神了,一把抱住他,忍住心裏的酸澀,“到時候帶你去吃好吃的。”

何再春穿着便服走出門診部時,小忘跟胖大叔正要離開,她徑直走到了我們旁邊,看到我牽着小忘的手時,向我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不知道怎麽解釋:“這是……就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小孩兒。”

我跟何再春提過小忘,只不過沒有全部說明,只說我實習時撿了個小孩,舉目無親,就把他交給了警察,最後被送去了福利院。

何再春聽完後也沒發表看法,只說讓我把握着點分寸,她大概也怕我多管閑事,最後這個孩子會成為我的負擔。

“他來醫院拿藥,正好碰見了,”我努力分辨何再春會不會責怪我,試探道,“你……”

“長挺可愛,”何再春沒聽我說話,而是彎下腰摸了摸小忘的臉蛋。

我心裏頓時松了口氣。

“……姐姐好,”小忘帶着猶豫喊了一聲。

“哎好,”何再春笑了起來,“叫什麽名字啊?”

“司忘。”小忘回答。

我猛地看向他,心跳的厲害,不知道他怎麽會說出這樣一個名字。

不過何再春似乎并沒有多想,笑着摸了摸小忘的腦袋,小忘也沖她一笑,沒什麽異色,他很敏感,大概聽出了我對何再春的隐瞞,于是随口瞎編了一個姓。

反正無論如何,幸好他說的是司忘,不是司空忘,不然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頭回對司空占的姓氏無比感謝,以後再也不喊他姓司的了喊的我都忘了他姓什麽了……

小忘離開後,我跟何再春在附近轉了半天,最後決定去吃火鍋。雖然大夏天熱的要死,吃火鍋完全是在找罪受,但實在又沒什麽想吃的。

火鍋店意外地坐滿了人,估計都是天太熱沒什麽食欲跑來吃辣開胃的,我們要了個鴛鴦鍋,何再春不怎麽吃辣,我吃火鍋無辣不歡。

醇香的辛辣味最容易激起食欲,胃裏很快傳來一股餓意,菜上了後,我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夾了一堆東西煮進了鍋裏,何再春滑着手機屏幕,抽空看我一眼:“你不會幾天沒吃就等着請我這頓吧。”

“不好意思,”我呲了呲牙,“我可沒說我請客。”

何再春放下手機,簡直不敢相信,“你喊我出來吃飯,然後告訴我讓我請,請問我哭着求別人跟我換班跑出來的意義何在?”

我夾了一筷子肉放進她碗裏,開玩笑說:“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我一個被趕出門無依無靠的窮人……”

話沒說完我便發覺何再春正一臉不知道悵然還是無奈的表情盯着我。

“那個,”我突然有點不敢看她,“爸媽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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