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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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過後,一直在病房磨磨蹭蹭到九點,司空占提出讓萌奇送我回家,我拒絕了。
……呃,我想的是,反正我孤苦伶仃一個人,夜不歸宿什麽的完全可以,況且我這待半天了也沒見有人來探望他,就夏時清給按時按點送飯,怪可憐的,留下來照應照應也說得過去。
雖然他自己也能下床上廁所。
但我扶他到廁所門口總輕松點吧。
“可是,”司空占講明主要問題,“只有一張床。”
“沒事,”我指了指沙發,“要不你去睡那兒。”
“……”司空占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
“你聽錯了,”我也意識到自己是有點無恥,補救道,“我是說我睡沙發就可以了,你一個病人當然要好好休息啦。”
“我不是那個意思,”司空占吃力地往一旁挪了挪,在空出來的床面上拍了拍,“我是想問問你願不願意跟我擠擠。”
我盯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沒說話,其實這張病床比普通病房裏的大的多,睡兩個人綽綽有餘,但是吧,但是吧,我睡覺不怎麽老實,要是不留神磕着碰着他了,給他一個病人碰出好歹,我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想什麽呢你?”司空占打斷了我的神游,彎了彎唇,完全曲解了我的好心,“我受着傷呢,還能對你做什麽不成。”
“你吊水吊腦子裏去了吧,”我皺眉罵一句,罵完才想起我的行李箱還在後備箱裏,中午着急忙慌的忘了拿下來,于是我讓司空占給萌奇撥通電話,決定先回趟家。
“你有什麽需要的嗎?”挂了電話後我問,“我幫你帶過來。”
“你來就行了,”司空占很省事兒,“這裏什麽都有。”
我盯着他看了幾秒,然後過去在他臉上狠狠啵了一下,“那你先休息,不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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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反應過來一把拉住我之前我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萌奇等在樓下,上車一看,夏時清也在,這倆狼狽為奸的居然趁着我陪司空占一起喝白粥的空當偷偷跑去吃烤串兒了,整得車廂裏充斥着一股讓人垂涎的孜然味,簡直喪盡天良完全沒有做下屬的覺悟。
“哎呀,”萌奇對我的痛斥完全不在意,嘻嘻哈哈地說,“這麽痛苦的事當然要你陪着老板啦,我們陪他根本不管用啊。”
“他說的有道理。”夏時清一本正經地贊同。
我對他倆失望透頂,默默無言地打開車窗透氣。
回到公寓,我收拾了些生活用品,又快速洗了個澡,臨走之前想想又帶上了電腦,還有半月就開學了,我還一大堆工作沒完成呢,再拖開學得失業,看司空占那樣一時半會也出不了院。
到了醫院,他倆幫我把東西拿上了樓,然後回到對面的一家酒店,這幾天他倆一直出入相随地守在這裏。
大概怕會有什麽危險。
我在心裏嘆了口氣,不知道司空占是不是惹到了什麽人,不過像他這種有頭有臉的人物,有幾個仇家也不足為奇。
一想到這兒我才猛然發現我已經好久沒有考慮過他是誰這個問題了,好像他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錯綜複雜的社會關系,而我跟他之間也沒有任何迫于現實壓力的阻礙。
我倒是想過他要是普通一點就好了,可又覺得,他那樣耀眼的存在,就該站在高處被人群注視着,再平凡也是無法堙沒的。
司空占已經睡下了,我把房間上了鎖,悄聲走過去,發現他半阖着眼,似夢似醒的,屋裏只亮着盞昏黃色的臺燈,靜谧的光打在他臉上,看上去沉靜柔和,鼻梁高挺,睫毛輕顫着,眼窩處落下一片瑟索抖動的陰影。
他看上去很疲累,今天一下午都沒怎麽休息,下午大夫來檢查,換了藥,說沒什麽大礙了,但還需住院觀察幾天,讓他特別注意不要勞累,盡量放松心情。
來時我跟夏時清連威脅帶請求地詢問了半天,他才将出事時的情況如實告訴我。
那天晚上給我發完消息後,司空占并沒有在公寓留宿,從小區往家走時,一輛中型貨車闖了紅燈,直直撞向正打算拐彎的司空占,司空占及時調轉方向急速開往貨車左側,才躲避致命一擊僅被撞到了車尾,車窗當場震碎,司空占的腦袋被彈出的玻璃片劃了好幾道口子,整個人也由于慣性和強烈撞擊被狠狠甩在了車門上。
昏迷了整整三天,我剛回來的早上他才醒過來。
我聽得心驚肉跳,接下去所有問題都被堵回了嗓子裏。
不僅是腦袋,內髒大概也受到了損傷,所以需要多觀察幾天,就怕留下後遺症。
我彎下腰,司空占微蹙着眉,看上去睡得不□□穩,他給我留了一大半地方,不過我沒上床,輕輕坐在了地毯上,趴着床沿安靜地盯着他的臉。
他似乎一直睡得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麽,額角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我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發燙,吓得我趕緊跑去護士站要了支溫度計給他夾上。
36.7,體溫正常。
我照顧病人的經驗實在匮乏,思考半天,最後去洗手間打了盆溫水,也不知道架子上挂的幾條毛巾是用來幹嘛的,只好從包裏抽出條新的,洗幹淨給司空占擦汗。
擦完臉後,我摟着他的脖子将他往床中間挪了挪,放好枕頭。
我沒有趁人睡着掀人被子的癖好,只是司空占不适地扭了扭身子,我想可能是衣服墊着了,于是手伸進被子裏将他卷在了一起的衣服扯了扯。
還沒來得及退出來,司空占突然翻了個身面沖着我,将我整只手壓在了他身體下。
我試着抽了一下,沒抽出來。
等了好幾分鐘,看他也沒有再翻身的意思,于是在我整只手麻掉之前,我萬分糾結地挑起了被子。
秉着非禮勿視的傳統美德,我斜眯着眼看過去,跟個公交車上掏包的一樣,瞥見司空占腰側露出了一小片皮膚。
病號服的扣子被他系得嚴嚴實實,不過側躺下時衣擺朝着床面垂了下來,輕微傾斜下腰身裸.露在外,衣服擰着貼在身上。
我盯着他露出的那一小片肌膚,心裏狂跳起來。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是一道疤?
不對啊。
以前打球時他經常掀起球衣擦汗,我從來沒在他身上見過一處疤痕。
我強壓着疑惑不安,将他的衣服往上輕輕拉了拉。
我沒有看錯,的确是一道疤。
大概一寸半長,據我對此淺薄的認知,大概是刀傷,不過讓我意外的是,那明顯是一道舊疤,看起來已經愈合了一段時間。
絕對不可能是這次受的傷。
那他是什麽時候受的傷?
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
我死死盯着那道猙獰又顯明的疤痕,腦子裏一時閃過無數混亂的猜測與疑問,直到司空占被涼風吹得翻了個身,我才乍然一驚松開了手。
掖好被子,又重新給他擦了遍臉和脖子,看着他緊蹙的眉宇終于散開安然入睡後,我才心不在焉地坐回了地毯上,趴在床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第二天我是被腰給疼醒的,睜開眼後發現司空占還在睡着,我輕聲起身,沒打攪他,鑽進洗手間活動了下筋骨,感覺整個人都要散開了。
洗漱完後,我下樓轉了會兒,買了些早餐,回來時司空占已經醒來,夏時清在旁邊跟他交流工作上的事。
我沒打擾他們,退出門去樓道裏亂轉,私人醫院裏沒有那麽吵鬧,人也稀少,經過護士站時,昨天給司空占紮針的那姑娘一直含沙射影地打量我,讓我懷疑自己腦袋上是不是纏了根油條。
我目視前方盡量忽視她的視線,她突然喊了一聲,“哎。”
我從小便對這種打招呼的方式感到深惡痛絕,所以我選擇無視繼續往前走。
“呵,裝什麽裝啊……”
我深呼一口氣,停下了腳步倒退回去,沖她一笑,“你剛說什麽?”
她大概沒想到我不僅聽到了,還折返了回去,一時有點尴尬,皺眉道,“我說……你是司少什麽人啊?”
“你知道他是司少?”我很驚訝地看着她。
“我當然知道啦,”小護士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可……”
“你可什麽?”我打斷了她,“你可瞎得厲害?你知道他是司少你還問我是誰,你連他有個好了七八年的女朋友都不知道那你還裝什麽熟人呢。”
說完我沒再欣賞她五彩紛呈的臉,徑自往房間走去。
夏時清正準備從病房裏退出來,經過我時點了點頭,我心情不錯地回了他一個陽光燦爛的笑。
可能用力過度吓到他了,他拿文件袋擋住了自己整張臉。
“……”
走進病房,司空占已經一口豆漿一口油條地吃上了,被推門聲吓得不輕,一看是我,又立馬停下了四處躲藏的動作,一臉呆滞地看着我。
“……”我決定包庇他的行為,端起桌上的白粥跟他幹了個杯,“吃吧,下不為例。”
司空占像被寬恕的小孩兒,呲咪一樂拉着我坐到床邊,親了我滿嘴香醇的豆漿味兒,問,“你昨晚在哪兒睡的,我醒來看我占了大半張床。”
“你懷裏啊,”我淡定地瞥他一眼,“你摟我摟的可緊了。”
“我不信,”司空占眯了眯眼,“為什麽我毫無知覺。”
我摸了摸他的臉,心疼道,“寶貝兒,你都快累死了,當然不知道了。”
司空占一頓,猛地咳了起來,手裏的豆漿灑了我一腿,我急忙跳起來,從他手裏接過杯子,拍了拍他的背,擔心道,“你沒事吧!慢點喝啊我又不跟你搶!”
“沒事兒,”司空占又咳了幾聲,才緩緩擡起頭,嗆得眼底都漫上了一層霧水,眨巴着眼,“我……你……”
“什麽我啊你啊的?”我扶着他坐好,又擦了擦褲子上的豆漿,“你先吃,我去換衣服。”
病房裏開着空調,但我怕一直吹冷風對司空占身體不好,強行調低了幾度,這會緊身牛仔褲裹腿上還挺熱的,坐着也難受,于是我幹脆拿了套居家服換上了。
從洗手間出來時司空占盯着我愣了半天,大概是想問我為什麽要拿一套睡衣來醫院。
“舒服。”我及時給了他答案。
走到他跟前我才反應過來。
他身上的病號服是淡藍色條紋,我穿的這件正好是淡粉色條紋,一眼看過去跟套情侶衫似的。
我皺了皺眉,司空占迅速拉住了我的手腕,“別換,別換,特別好看。”
“……”鬼才信,真的。
我抱了張小桌子坐到床邊的地毯上,拿來電腦寫報告,司空占靠着枕頭看了我會兒後,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看得出他真的很乏倦,精神氣也不太高。
我起身扶着他躺下,又在他眉頭上親了親。
每天只喝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養回來,他整個人清瘦了一圈,眼窩都跟着往下陷了陷。
一直睡到了中午,他才動了動身,慢慢睜開眼,我把他扶起坐下,又給他倒了杯水,把桌子搬在床上,端來午飯齊齊擺好。
“我突然好不想出院啊。”剛睡醒,他聲音又虛又懶的,聽得我心裏一陣發癢。
“你瞎說什麽呢,”我捏了捏他的鼻尖,“我問過大夫了,他說你可以适當吃點葷腥了,我讓夏時清點了份排骨,給你啃啃。”
司空占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那你還喂我麽。”
“你得寸進尺是吧,”我罵他,又被他軟趴趴的語氣惹得忍不住笑了笑,“不過白粥還是要繼續喝啊。”
他乖順地點頭。
我在他對面坐下,打開飯盒,剔了塊排骨在我碗裏沖了沖調料,然後遞到他嘴邊,哄小孩兒一樣,“寶貝兒,啊,張嘴。”
司空占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捂着臉頰和眼睛,只留下嘴巴,嘴一張,筷子上的肉被他準确無誤地吃進嘴裏。
我才發現總被我罵不要臉的司空占竟然也會害羞的呀啧啧啧啧啧……
于是接下來我就跟發現新大陸一樣不停想法設法地逗他,在他惱羞成怒之前順利喂完了粥。
放下碗筷,我摸了摸他發燙的臉頰,又摸了摸他肚子,問,“吃飽了沒?”
“飽了,”他小聲回答。
“好好吃飯,”我輕揉他頭頂軟綿的頭發,“養胖一點,你瘦了好多。”
頓了頓,我又裝作不經意地問,“腹肌都沒了吧,是不是?”
司空占仰頭看着我,笑着嘆氣,“是啊。”
“那我看看還在不在,”我嘗試着去掀他的衣服,“估計都……”
司空占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眼神不自在地閃了閃,扯過被子按在了自己腹部。
我故作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能看出他很緊張,都快語無倫次了,“我……我的意思是,等練好了再給你看。”
我盯着他看了兩秒,在他慌亂的眼神下笑了笑,回答,“好,那你可要乖乖養身體。”
他也努力地扯出了一個笑,盡管在掩飾,但還是能看得出松了口氣。
我沉默無聲地收拾完桌子,轉過身時終于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心裏不斷漫上了一層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