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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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休息,何再春打來電話,仔細算算上次吃了火鍋,有一假期了沒見了,她見天兒忙得腳不沾地,還能想起給我打電話,我笑呵呵地接通,“閑了?”

“忙着呢,”何再春跟我擡杠,“哪有你閑?”

我吃口飯,吧唧幾口才說,“這你就冤枉人了,要不是吃飯,我都接不上你電話。”

“那你真是賞臉,”何再春嗤罵,等我笑完才說正事,“媽給你打電話沒?”

“啊?”這問題太突兀,我猛地沒反應過來,“她……給我打電話幹嘛?”

別是有什麽事,我急道,“怎麽了?沒事吧?”

“也沒什麽事,”何再春遲疑道,“讓我這周末回家,說是……陳莫念要結婚了。”

結婚?

我有些驚訝,陳莫念大我一來歲,虛歲差不多二十六了,結婚也說得過去,她從小成績不錯,在外省讀的大學,畢業之後就留在那兒了,聽姥姥說是大學裏自己談的男朋友,家境不怎麽好,不過人穩重也有譜,姥姥還挺喜歡的。

只是這麽多年,她來家裏的次數屈指可數,逢年過節爸媽去接,她也推脫拒絕,我能明白那種算的上被抛棄的感覺,更何況是被親生父母,任何彌補都無濟于事了,但我做不到感同身受,因為我們之間除了血緣相親,并無絲毫感情。

打我記事起,第一次喊她二姐她卻沒應後,我再也沒對着除了何再春以外的任何人喊過這個稱呼。

我拾起盤子放進清洗池,邊走邊問,“這周末她結婚嗎?”

“不是,”何再春也有點蔫,“這周帶她男朋友給爸媽看看,姥爺吩咐的,媽讓我也回去,不知道要幹嘛。”

“那你就去吧,”我掩飾語氣裏的苦澀,“應該沒事,估計就是想借此催催你,你說你都快虛三十了……”

“滾蛋!”何再春一聽怒了,“二十八一朵花,你懂個屁,你他媽眼紅了吧?還是也想嫁了,你等不到三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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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都不能攻擊女人的年齡,我領略到了,連忙認慫,“我錯了我錯了……要不你委屈委屈嫁給夏眠?我看他朋友圈又炫你呢,說愛你愛得死去活來。”

“你饒了我吧,”何再春認輸,順水推舟又關心我,“你呢?你跟司空占怎麽回事?”

我哽了哽,生硬道,“還能怎麽樣……就那樣呗。”

何再春門兒清,嘆口氣怒其不争地說,“算了,懶得問你,能好好着吧,誰讓我妹自己沒出息又看不上別人呢……”

“……”

挂了電話,我回宿舍躺床上發愣,其實知道我媽并沒給我打電話,我一點也不意外。

只是有點想不通,她現在對我究竟什麽看法,還認我這個女兒嗎?還氣恨嗎?還是早就拿我當外人了?

從五月到現在,差不多小半年了,從離家那刻的不安迷茫,到現在的麻木習慣,我不是沒想過給她打個電話,或者去看看她,可在她眼裏,我一個電話就代表着服軟,我潛意識裏還是深思熟慮過後,都不想這麽做。

有時我會連跟她吵架的原因都想不起,二十多年朝夕相處的親情,有溫情,有怒意,争吵不休,各自難受,就這樣過來了,可也就這樣突然懸着了。

不上不下的。

無論以後如何,我都已經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了。

轉眼又是周五,我騎着小電車回家,司空占早早下班在公寓等我,休息會兒,我們下樓買菜做飯,遵循起初租房時他向我提的要求,周末收留他。

我五谷不分,司空占也是個半吊子,不過比我強多了,我沒道理提意見,只跟着他專挑最貴的菜,那架勢不像五星級酒店的大廚,就像給人後廚販菜的。

買夠了往回走,手機響了聲,司空占接過我提着的小袋子,我拿出一看,是則快遞短信。

我又納悶了,确定這段時間沒購物,被這種無名無姓的快遞短信搞怕了,大一的籃球,大二的球鞋,大三的定制球衣,幸好大四去實習了,不然我怕收到個籃球架。

司空占他蠢嘛,或者故意的,竟然送女生這些。

可我早不打籃球了,大學時籃球賽我都沒興趣看。

“怎麽了?”司空占跟着停下,看來他不知情,可以排除他了。

“你先上去,”我更疑惑了,“我去拿個快遞。”

從快遞點出來,我蹲地上拆箱子,實在是太沉了,我走幾步沁出一層汗,打開一看,是倆裝滿了湯水的大瓶子。

底下壓着張條兒,字跡工整秀氣。

-小何老師,我奶奶剛榨的漿水,很酸,給你帶了點——蔣悅。

我盯着這句話愣了半天。

蔣悅是我去大西北助教時帶過的一個學生,十幾歲的小姑娘,懂事聰明,我去時正值炎夏,又吃不慣他們那兒的飯,吐了好幾天。

後來蔣悅就帶我去她家吃飯,她家只有她奶奶一人,天天做漿水面,手擀的,奇了怪了,那面吃着筋柔,湯又酸又涼,卻格外開胃,總蹭飯我不好意思,就教小姑娘彈琴,因為上音樂課她最認真,眼神裏滿是憧憬。

後來分別,她說以後去外面讀大學,有機會請我吃飯,又問我要地址,我怕未來有變動,就給留了爍陽中學的,沒想到她居然會給我郵東西。

抱着兩個大瓶子回到公寓,司空占正在洗菜,轉頭看見我懷裏的東西,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我放下瓶子,拿盆把漿水倒出來,滿滿一大盆,回答,“這叫漿水,知道你沒聽過,能喝,你嘗一口。”

司空占低頭瞧了瞧,直直搖頭,“你少唬我,這到底是什麽?聞着好酸。”

“酸才正宗呢,”我推開他,挽起袖子,“今兒我做飯,你閃開。”

司空占不放心地問,“你行嗎?”

“你才不行。”我翻了翻塑料袋,問,“剛買辣椒跟土豆了嗎?”

“買了,”司空占點點頭,問,“你要做什麽?”

“給你炒個土豆絲。”

我刀功不靠譜,光給土豆削皮兒削半天,還差點劃到手,司空占被我趕去客廳打掃衛生了,他在一旁立着,我緊張得刀都拿不穩。

土豆絲都沒何再春切的細,更談不上勻稱了,還有點粘鍋,賣相十分差勁,好在本人不是個追求完美的人。

菜出鍋,我燒點油,炝些蔥花麻椒,倒進漿水裏,最後再抓一大勺辣椒面燙了。

面不是手擀的,不過不是挂面,超市裏買的新鮮軟面條。

耗費四十分鐘,我煮好兩碗面端出去,喊司空占過來品嘗。

其實我信心不足,大概步驟是那會兒看蔣悅奶奶做時順帶記下的,因為實在很香,離開了就吃不着了,可後來才明白,學了也沒用,最主要的漿水不會榨,聽蔣奶奶說,做好了得發酵好幾天。

一聽這個我就一竅不通了。

沒想到如今還有機會再吃一吃。

“你快嘗嘗,”我舀一小勺油潑辣子擱在面條上,蔥花裹着油光,紅綠相映,湯是清的,純的,素淡卻顯鮮美,“只放些鹽就行了。”

司空占擱些鹽,撈起面吃一口,酸的皺了皺眉,又擱些鹽,翻攪,這次不那麽酸了,才慢慢咂出味兒。

“很好吃,”他咽下一口,又喝湯,“這是什麽呀?”

“這個叫漿水面,”懸着的心落下來,我也坐下吃起來,“我大三去西北時,在一個學生家吃過,他們那兒的人都這麽吃,我都沒沒聽過。”

“你還去過西北?”司空占很驚訝,“那兒怎麽樣?”

“挺不錯,”我撐着下巴回憶,“不像外面傳的那樣,什麽沙漠啊駱駝的,也不落後,有些地方很美,村子也多,而且夏天沒有咱們熱,比較幹燥。”

“民風也很淳樸,”我笑笑,那短短一個月雖然身在異鄉,我卻過得很舒心,“這漿水就是一個學生給我郵過來的,我那會兒天天上她家吃飯。”

“白吃啊,”司空占好笑地問,“人家都沒嫌棄你?”

“你才白癡,”我罵他,又得意地笑,“怎麽可能會嫌棄我,我這麽漂亮,而且我教人小姑娘彈琴呢。”

“你還會彈琴啊?”司空占笑着掐了掐我的臉,“小何老師好厲害。”

“當然了,”我挑了挑眉,“有時間給你露一手。”

真不是吹牛,我确實會彈,彈得怎麽樣就另說了,上大學時為了打發時間,減少交際,我把感興趣的都學了一遍,雖然不怎麽精,但很充實。

坐在琴房裏一遍遍練習時,抱着吉他手指都要磨爛時,我就想,等哪天那王八蛋回來了,要是我先結婚,我就給他發請帖,婚禮上當着他的面親自給我老公彈一曲《夢中的婚禮》。

要是他先結婚,發不發請帖我都要死皮賴臉去給他拉《二泉映月》,一定拉得他老婆當場逃婚,于是連二胡都學了!

想想那時候自己真快瘋魔了,如今不覺得難過了,只覺得好笑。

“你笑什麽呢?”司空占摸了摸我額頭。

“……沒什麽。”我擡起頭,那王八蛋現在就坐我面前,吃着我做的飯,還摸我的臉拉我的手。

才藝都沒地兒發揮了。

吃完飯,我跟司空占靠着沙發看電影,我慫,先扔掉恐怖片,他更慫,于是選擇外國愛情片。

劇情極度無聊,勉強配樂好聽,看了一半我就随着舒緩的音樂聲睡着了,迷迷糊糊被電話聲吵醒時,發現司空占正抱着我,仰頭靠着沙發,閉着眼,恬靜得像個睡美人。

我從桌子上摸過手機,看清來電後猛然清醒,從他身上跳了起來,司空占被驚醒,眯着眼問,“怎麽了?”

“我媽……”我沖他揮揮手機,手慌腳亂地在原地轉悠,“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我不敢接。”

“沒事,”他拉着我坐下,摟住我的肩膀,語無波瀾,“你接,開免提。”

我稍稍平複,盯着屏幕點了接通,舉到耳邊,“……喂?”

“沐沐?”開口的是我爸,“是爸爸,吃飯了嗎?”

我霎時放松下來,虛驚一場,回答,“吃了,爸你吃了嗎?”

“我們也吃了,”我爸笑着說,“最近還好吧?”

我擡起一只手捂在眼眶上,咬牙說,“挺好的,你們呢?”

“好就好,”老爸嘆了口氣,“這麽久了你也不跟我要錢,我們也挺好的……”

我讀書時我爸一直很忙,我又住校,一周跟他見不了兩次,我唯一跟他說會兒話的機會,就是返校時路過他工作的地方,進去找他要錢。

他工作煩累,可每次我去找他他都笑呵呵的,偶爾也會陪我吃頓飯,我特別喜歡把學校裏的瑣事講給他,他認真地聽,跟着我一起放聲大笑。

不像我媽,那些啼笑皆非的事情講給她,她只會皺起眉叫我專心學習,包括我的朋友,她大多也看不上。

我爸媽感情不太好,屬于湊合過的那種,何再春從小就跟我爸不太親,所以我算是這個家裏我爸最親近的人了。

我媽不滿,或許也有這個原因。

她一直都覺得我爸偏心,只喜歡我,不喜歡何再春。

我無法辯駁。

司空占用指腹在我眼角擦了擦,我才發現自己哭了,我偏了偏頭,對着電話說,“爸,我挺好的,你別擔心。”

沉默良久,我爸才繼續說,“這周末回來一趟吧,你二姐要結婚了,我們全家一起吃個飯。”

“周末啊……”盡管我早就知道了這通電話的來意,可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了,“我……”

“你怎麽了?”我躊躇的幾秒內電話裏響了一聲,接着我媽冷硬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回家了是嗎?何三沐,別的我不管,這周末你必須回來,你二姐好不容易來家裏一趟,你不來對得起她嗎?!”

“你就不能好好說嗎?”我爸在一旁氣道,“她說不來的話了嗎?你急什麽?”

“她沒說,那你聽聽她是想回來的語氣嗎?你最好了,全家就我一個惡人,你跟她說行了吧……”

“你能不能講點道理……”

我聽着他們在那頭吵嚷起來,猶豫了兩秒挂了電話。

司空占捏了捏我的後頸。

很快又打進來,我挂斷,給我爸發了條微信。

-爸,我這會有點事,周末我會回家的。

發完這句,我失了魂地靠着沙發。

“想回就回,”司空占傾身摟住我,在我背上輕拍着,“不想回就別回,你沒有對不起誰。”

頓了幾秒,我就那麽靠着他的肩膀哭了起來。

百般滋味只有自己能體會,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脫了力地靠着他的胸膛,熱的,暖的,分不清是誰的溫度。

你沒有對不起誰。

無數次想聽到這句話,無數次希望有人來告訴我你沒有錯,可此刻它被那麽輕飄飄又認真地說了出來。

被眼前這個抱着我的人。

那些委屈,不甘,不願,一寸寸被腐蝕成灰的神經,被輕柔地拿在掌心裏,聚攏,散不盡,有了重新跳動的跡象。

“別難過了,”司空占在我側臉親了親,溫柔的像屋外的深夜,“不是還有我嗎。”

“司空占,”我摟緊這個人,保持最後一絲冷靜,也松弛一份沖動,摻着淚,露着情。

“我在。”他應。

“你是混蛋,可我一直一直在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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