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認識你
葉洵發誓,這是她劫富濟貧這麽多年來,見過的最不似貪官的貪官。
那人一身象牙白的袍子,衣身上是金錢勾出繁綴的花紋,神色略帶玩味的看着眼前的葉洵,這人骨像生的好,下颚帶着幾分鋒利的潇灑,單單立于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車轍上,卻讓人無端生出分敬畏來。
“身手不錯。”那人似笑非笑地點評道。
葉洵十幾年來頭一遭被人拿劍架在脖子上,怕的意頭還沒來得及生發,倒覺出點新奇的意味來。看這人眼裏眉間帶着不怒自威的貴氣逼人,想來是那黃知府花錢請來的打手。
她擡眼望過去,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的眼睛,開口試探道:“黃知府派你來的?”明明劍架在她的脖子上,葉洵卻好像全然沒有一點自己受制于人的自覺。
她一邊觀察着這位的神色,一邊琢磨着局勢。
這回确實是她大意了,先前看見只有十來個護送的家丁,葉洵等人沒有多想,現在看來,許是黃知府貪生怕死,不但請了人坐在車辇裏假扮他,還請了一批武功高強的護衛。
青山幫雖然人多,但都只有些花拳繡腿的功夫,平日裏應對那些混吃等死的家丁是足夠了,現如今在這些武功卓絕的護衛有條不紊的夾擊下,顯得有點捉禁見肘。
眼前人神色晦暗不清,他避而不答葉洵的問題,倒是反問道:“小妹妹,你就是那傳說中青山幫的大當家?”
葉洵眼見着青山幫衆都被制住,自己更是無法脫身,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技不如人,你抓我去報官吧,看看到底是我這劫富濟貧的土匪有罪,還是雇你那主子,那個魚肉百姓的貪官有罪。”說罷她悄悄睨了掉在地上的長刀一眼,發現離自己并不遠。
旁邊幾個護衛動作利索的緊,眼疾手快地把三十來個青山幫衆捆成了團兒,一群山匪眼見着自己的頭兒被人那劍架住,都慌了神兒,咋咋呼呼地叫喚着。
“你這狗官,快把我們大當家的放了,否則有你好看。”二虎被捆地結結實實,像個待煮的螃蟹,聲音卻喊得老大。
“我告訴你狗官,等葉大俠回來了,你就等着被抄家吧你。”四柱子也不甘示弱。
“葉大俠來了,你遲早得完蛋。”一群幫衆附和道。
“狗官——,打倒狗官——”零零星星幾個人喊起了號子,不一會兒就更多人跟着和了上來,一臉的視死如歸。
那穿着象牙白袍子的人如同什麽都沒聽見一般,仍然把目光放在葉洵的身上,那打量的意圖太過于明顯,葉洵終于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一絲涼意。
為首的一人走到葉洵身前,對她面前那人屈膝行禮,開口道:“禀報皇——”
那人一揮手,打斷了護衛的話。護衛像是受慣了訓練的,也不多言,又自覺地去吩咐自己的手下撕了破布,堵上青山幫衆的嘴,把那越來越帶勁的號子給憋回了肚裏。一行人不甘示弱,臉紅脖子粗地含含糊糊着什麽,旁邊看守的護衛面無表情,冷漠的杵在一旁。
葉洵耳朵尖,雖然護衛的話被打斷了,她還是聽見了頭幾個字,一雙秀氣的眉毛登時挑得老高,怒道:“我還當你是個拿人錢財□□的打手,原來你就是那十惡不赦的黃知府,我告訴你,我青山幫與你勢不兩立。”
那“黃知府”聽完這話,突然笑了,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小妹妹,技不如人,你還口出狂言?就不怕我殺了你。”說罷又輕蔑地看了看嗚嗚呀呀的青山幫衆,接道:“還有你這些烏合之衆。”
“那也要看你有沒有本事。”葉洵趁着“黃知府”說話時目光瞥向青山幫衆的空檔,往後一倒,又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身形輕挪,滑步到一旁,彎腰撈起了地上的長刀,旋即腳尖輕點地,蓮步瞬移,眼疾手快地揮刀擋住了“黃知府”甩過來的劍鋒。
她向來機靈的很,又有了剛剛的教訓,感受了一把“黃知府”這潋滟劍纏人的本事,連忙改變了戰術,利用輕功把二人的距離拉得極大。
她一身黑色短打并黑色面紗,夜幕下的秦山是她極好的掩護,像是成了融進了秦山裏的畫中仙。而一身白袍的“黃知府”在這夜裏倒像個顯眼的活靶子。
被這姑娘偷襲了幾遭,“黃知府”面上已經褪去了那若有若無的笑意。凝神靜氣地投入到這場打鬥中。他許久不曾這樣快活的打鬥過,也許久不曾遇到這樣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倒是個君子。葉洵暗想,明明有一堆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的護衛,那人卻仍堅持和她單挑。比起想要擒拿她,看起來道更像是想和她比試。
“你不想殺我,對不對?”葉洵看透了他的意圖,突然竄至他身後,唰得一聲撕下了他半截兒白袍子,又躲遠了,笑道:“那姑奶奶就陪你玩玩。”
葉洵小時候野的很,練武的時候為了增強偷襲的靈活性,自創了一種互撕衣服的打法,一天到晚拉着鄰裏夥伴或是爹娘玩。反正大家都是粗布做的衣服,也不心疼這幾個錢。葉洵一時玩的樂了,也就順手撕了“黃知府”的衣服。
那人也不惱,像是和她心有靈犀似的,轉回頭來效仿着她玩起了游戲,奈何葉洵一身短打,不像長袍那樣打鬥起來衣袂紛飛。
幾回合招式下來,“黃知府”也只削掉了幾個巴掌大的衣角。
葉洵有些得意,爽朗揚聲道:“狗官你放棄吧,我爹娘這招都玩不過我。”說罷又去撕“黃知府”的袍子,他那象牙白的長衫已經被撕了個七零八落,頗有幾分落魄公子的模樣。
然而這回許是不太湊巧的緣故,葉洵抓住的衣角有些阻塞,費了老大勁也沒撕開,正要抽身隐去,就這麽凝滞了一小會兒的功夫,“黃知府”回過神來,出其不意地拿劍挑開了葉洵黑色的面紗,眼角眉梢溢出了一絲得意的笑。
然而面紗落下的一瞬間,“黃知府”還沒來得及到達眼底的笑僵在了臉上,停下了正要乘勝追擊的身形,而葉洵全然未覺,連忙閃身,預備着下一次進攻。
豈料這人立在原地不動了,沉下臉色開口道:“來人,把她拿下。”
十幾名剛剛還在扮樹樁的護衛立刻飛身而上,自四面八方奔襲而下,沖着葉洵刺去,一時間刀光劍影好不攝人心魄。
什麽情況?葉洵一邊步步直退,一邊腹诽道:這人剛剛還演君子呢,和她撕衣服不是撕得挺開心的嗎?怎麽突然就變臉了。難道是因為挑掉了面紗覺得她長得太醜,都不想和她打了?
葉洵在心裏搖搖頭,覺得不大可能。畢竟從小到大被爹爹帶出去總有人誇她小美人,以前跟着爹爹走南闖北的時候,想跟她娶親的公子都快把房檻兒踩斷了,一貫對自己無比自信的葉洵很快就把原因扔到了這位“黃知府”身上,這人絕對是個戀醜癖。
然而無論她怎麽在心裏默默攻擊“黃知府”,她也沒能招架住十幾位高手的夾擊,終于被制住,押到了“黃知府”的面前。
“黃知府”略微彎了彎腰,食指微曲擱在葉洵的下巴上,強迫她擡起了頭,那神色中的狠厲決絕還有滔天的恨意,讓葉洵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黃知府”突然收了手,端正了身形,對着放着貨物的車吩咐了一聲:“高公公,給朕過來。”這位大半夜裏和女土匪打了半天架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的皇帝陛下,楚尚璟。
然而狀況外的葉洵一臉吃驚地望向楚尚璟,暗暗想道,這個貪官膽子也忒大了,居然敢自稱“朕”,她雖然處江湖之遠,對皇帝這種廟堂上的人物完全不感興趣也絲毫不了解,卻也只知道“朕”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
這狗官,就欺負人真正的皇帝一天到晚被關在宮裏頭,不會來這種窮鄉僻壤。
眼見着那放着貨物的箱蓋突然被掀開,從裏頭爬出一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男子,他有些吃力的從箱子裏爬出來,碎步擦着汗小跑到楚尚璟身前,唯唯諾諾道:“陛下有何吩咐?”。
楚尚璟的目光仍然落在葉洵的臉上,卻問那男子道:“你看看,這是誰?”
高公公小心翼翼的擡眼瞅了眼葉洵,突然一震,往後退了一小步,驚道:“這不是南國公府的貴妃娘娘嗎?”說完瞟見楚尚璟陰沉的神色,察覺道失言,又連忙掌嘴道:“奴才失言,奴才一時沒改過口,奴才該死。”
楚尚璟突然收起了陰沉的臉色,似笑非笑地打斷了他,道:“不,她還是朕的貴妃娘娘。”
說罷低頭看了看已經呆若木雞的葉洵,壓低了聲音湊在她耳邊,道:“南晖,跑了三年了,終于讓朕找着你了。”聲音低沉如情人般的呢喃,語調陰冷卻讓人渾身發涼。
“大哥,你在說什麽啊?”
“什麽朕什麽貴妃娘娘?”
“在說我嗎?”
“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葉洵一臉悲憤,估摸着今日大概命犯太歲,遇上個以為自己成了皇帝的瘋子,還是個她打不過的瘋子。自己瘋的不清不說,還拉着別人陪他演戲玩。
而楚尚璟不再看她,氣度雍容地上了已經破破爛爛的車辇,身上仍是那身被刺的千瘡百孔的乞丐袍子。
實在是有點喜感。
這個人,怎麽可能是皇上。
葉洵被幾個護衛制住,動彈不得,只能對着楚尚璟的背影急得大喊道:“喂!你說清楚啊,有沒有搞錯啊!”
楚尚璟連一個眼神都不再允給她,輕飄飄地丢下一句話:“林統領,送貴妃娘娘回宮。”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葉洵:哦天吶黃知府居然是個戲精,居然還冒充皇帝,好可怕,馬上就被砍頭了吧
楚尚璟:這個人,是我的貴妃。
葉洵:哦天吶,他居然連我也不放過還拉着我陪他演戲,不好意思我還想多活幾年,告辭。
楚尚璟:林統領,帶貴妃娘娘回宮。
葉洵:遇見精神病怎麽辦,而且還是打不過的那種,急,在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