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晖此人

常言道,不見棺材,不落淚。

葉洵被關在放貨物的箱子裏,一走就是半個月。在途經江夏的時候,青山幫衆被一股腦兒丢給了江夏剛剛走馬上任的新任知府大人,那勞什子的黃知府,葉洵連個影兒都沒見着,就被送進了雕欄玉砌的皇宮。

于是就……落淚了。

這一路上,葉洵也琢磨過味兒來了,楚尚璟那端坐破車辇中我自巍然不動的氣度,的确不是尋常人該有的。而那幾個家丁護衛,還有那位林統領,十有八九是天子近衛。不然也不會有那麽訓練有素的功夫,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青山幫。

但她還是不相信,心懷最後一絲僥幸,被從貨箱裏放出來的葉洵就和那氣宇巍峨的宮門看了個對眼兒。

鎏金銅瓦的樓閣,飛檐鬥拱的亭臺,并上那幽長寬闊的道路,和走路總是低着頭的宮人。如果這都是為了滿足一個貪官的腦疾,那這個貪官也太有錢了。

葉洵十幾年風餐露宿的,就沒見過這麽精雕玉琢的大宮殿,當下就信了這一言不合就抓人的大兄弟,大概真是個皇上。

她早在一上車的時候,就被拿布塞了嘴,小心翼翼地拿眼瞟着約莫有好幾個她高的宮牆,一時間有點崩潰。

葉洵本想找個空檔逃出去,豈料先是近衛押送,到了什麽關卡又換了太監押送,最後給她五花大綁,塞進了一間布滿灰塵的宮殿。

宮殿裏有好些宮女,穿着樣式相同的衣服,卻又和剛剛在殿外見到的不同,一行人動作利索的緊,一群女孩子待在一間房裏,卻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只低着頭收拾宮殿,全然不理會葉洵,末了待整間宮殿恢複了它原有的金碧輝煌,才向葉洵行了個禮,紛紛離去了。

葉洵覺得再沒有哪日像今日這樣憋屈了,她寧願回去把四書五經抄上千八百遍,也不願在這個空蕩蕩的大房子裏關禁閉。

好在,不多時,又有宮人來了一遭,葉洵眼尖認出了這是那位說她是貴妃娘娘的坑爹太監,也來不及翻舊賬,忙隔着嘴裏的布叫喚了兩聲,試圖找個人搭理她,給她講講這一遭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回的宮人客氣了些,先是給葉洵松了綁,又拿掉了她嘴裏的布,高公公笑意盈盈道:“聖上口谕,娘娘重回未央宮,想來一時還有些不适應,特地叫奴才并幾個利索的宮人照顧娘娘,只是娘娘這一路舟車勞頓,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得,那位不小心被罵了狗官的皇帝陛下不但派了一堆人來監視她,還禁了她的足。

真是記仇啊。葉洵暗自腹诽道,好容易可以說話了,她大馬金刀地往主廳的椅子上一坐,端的是大當家的架勢,俯身問道:“這位……公公?”葉洵斟酌了一下言語,想來應該是這樣稱呼。

“娘娘吩咐。”高公公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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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叫我娘娘,你先告訴我,你們那位皇帝陛下什麽時候來見我。”葉洵道。

“娘娘對皇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當真是伉俪情深啊。”高公公感慨道。

“你聽我解釋,我不是你們娘娘,你們皇帝抓錯人了,快讓他來,我得跟他講清楚。”

人可以亂抓,媳婦兒可不能亂認。

葉洵急了,什麽伉俪情深,自己可是正正經經未出閣的黃花閨女,怎麽就成了貴妃了。這要是爹爹知道自己在外頭莫名其妙撿了個夫婿,還不讓她把《論語》、《老子》、《孟子》還有那什麽什麽子的都給背下來。

葉洵稍一想想,就覺得渾身發涼。

而高公公全然不察葉洵亂七八糟的心思,繼續雪上加霜道:“娘娘許是在外三年,把奴才忘了,三年前您剛入主這未央宮聖上就指派了奴才跟着您,娘娘天姿國色,奴才必不敢忘的。”

葉洵發覺自己跟這人說不清,很想拔刀。然而摸了摸腰間,發現長刀被人拿走了,一時間胸中有點郁結,她掰起高公公的臉,湊近了一字一句道:“大哥,你看看清楚,我真不是你的貴妃娘娘。”

高公公忙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娘娘折煞奴才了,娘娘金枝玉葉,切不可與奴才稱兄道弟。尊卑有序,娘娘乃萬金之尊,奴才萬死,不該窺見娘娘容貌。”說完又一個勁兒的磕頭,從三四遍地重複着“奴才萬死”。

葉洵:“……”

這皇宮是個什麽鬼地方。葉洵覺得自己活了十九年,還從沒見過這些動不動就低頭彎腰下跪的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拽住高公公的領子把他拎了起來,少女身形不大,手勁兒倒不小,高公公耷拉着眼皮,抖如篩糠地看着葉洵。

“把你嘴裏那‘奴才’倆字兒給去了。”葉洵別扭得緊,在青山幫裏她雖是大當家,也一向都和幫裏的幫衆們兄妹相稱,從未端過什麽幫主的架子。爹爹從小就教她,人人生而平等,不可妄自尊大。

而這宮裏的人,總像被什麽東西束縛了一般,仿佛有把刀懸在頭上,一着不慎就“萬死”了。

“你給我講講,你們這貴妃娘娘,到底哪兒得罪了皇上?”葉洵到此時,也大概想明白了,照着先前楚尚璟和她比武時那君子的架勢,不像是會和她一個小土匪計較的模樣。

那人态度的轉變是在她的面紗被揭下的時候發生的,又說她是什麽貴妃娘娘,十有八九是她不幸與這位開罪過皇帝的貴妃撞了臉,被這記仇的小□□帝帶進了宮,打算慢慢清算這筆賬。

“這,奴才不敢說。”高公公委委屈屈地站在葉洵面前道。

葉洵琢磨着大概是自己的土匪氣勢有點駭人,連忙從椅子上起身,引着高公公坐下,客客氣氣地開口道:“高大哥,你坐下慢慢說。”

剛剛還一動不動的高公公像是瞬間被雷擊過,忙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裏反反複複念叨着:“不可,不可。”

沒關系,慢慢來。葉洵自我安慰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好容易讓高公公磕磕絆絆的開了口,然而待她與這哆哆嗦嗦的太監艱難地交流了半晌,葉洵後背不由得泛起了一絲涼意。

不為別的,只為這位和她長得像的貴妃娘娘,實在是個奇人。

這位貴妃姓南,三年前在朝廷裏煊赫一時的南國公的南,是南府的嫡女。這位南國公早些年曾與先帝一同打下這大周朝的天下,官拜王爵,又在先帝早亡後成為托孤大臣,一時權勢滔天。

新帝登基時年僅十五歲,尚未加冠,南國公把持朝政,手握重權,一手扶植自己的養子顧楓成為兵部侍郎,又順勢架空了尚書的兵權,将國家軍事力量都放在了養子的手上。

聖上加冠後一年,這位權臣還做主将唯一的嫡女南晖嫁入皇家,封為貴妃,入主後宮,風光無量。

小皇帝雖然抗争了一把,讓後位空懸了下來,但群臣都知道,只要南國公在一天,那後位就遲早是南家的。

就是這麽位前途無量的主兒,突然想不開讓自己年僅十六歲的女兒在大婚之夜刺殺皇帝,又讓養子帶人逼宮,打算踹了昔日兄弟的兒子,自己取而代之。

然而,多行不義,必自斃

這位萬萬沒想到,平日裏裝出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的皇帝陛下其實一直暗中習武,大婚之夜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制住了南晖,而養子其實早就被皇帝策反,當場反水,直接帶兵抓了剛披上龍袍做着春秋大夢的南國公。

人證物證俱全,南家上百口人紛紛下獄,昔日裏看似軟弱可欺的皇帝終于露出了自己的爪牙,借機清洗朝堂,一時間血雨腥風好不熱鬧。

而就在這秋後問斬的關頭,貴妃娘娘突然讓人劫了獄,大內幾百侍衛都沒能打過那人單槍匹馬,愣是讓這劫獄之人給跑了。無疑是給正要立威的小皇帝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前朝老臣總是明裏暗裏嘲諷皇帝陛下疏于訓練宮防,竟打不過一個江湖中人,讓那犯了滔天大罪的貴妃娘娘就這麽逃了。

又加上小皇帝在南國公的壓迫下長大,自小多疑,為了避免宮妃裏有南國公的眼線,楚尚璟從不踏入後宮,唯一一次就是和顧侍郎串通好的新婚之夜的做戲。

然而宮闱密事,傳着傳着就變了味兒,在外人眼裏,則是癡情的皇帝陛下唯一一次涉足後宮便是與貴妃娘娘春宵一度,豈料行事到漸入佳境時被貴妃行刺,從此患上隐疾,一蹶不振,再難一展雄風。

且不論此事真假,一個正值壯年的男子被傳這樣的風言風語是種什麽樣的感受,更何況這男子還是端坐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葉洵并不是很想知道。

前朝的嘲諷調侃并着後宮的閑言碎語,還偏偏都與這位貴妃有關,不由得讓南晖成了楚尚璟的眼中釘,肉中刺。血洗南家,重掌大權後三年裏,楚尚璟從來沒有放棄過搜尋這位南貴妃的蹤跡。

心病加着沒日沒夜的操勞國事,楚尚璟多少有些力不從心,得了太醫的勸告,原本這遭往江夏去是為了游山玩水,放松心情。豈料閑不下來的皇帝不僅查辦了江夏的大蛀蟲黃知府,還順藤摸瓜剿了青山幫,最後還好巧不巧,遇見了自己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貴妃娘娘。

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兒的葉洵只有一個念頭。

這回,怕是攤上事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洵眉頭一皺,發現此事并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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