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凱旋
“你是——”鬼虎族王瞪着不可思議的雙眼,死死地盯着來人。
是了,他怎會不記得。
那年邊塞獵獵風聲,昏黃的日頭落在地平線上,晴空萬裏無雲,地界血泥相混,黃葉枯殘,白草難生,中原意氣風發的白袍小将軍面如冠玉,貌若潘安,眉宇間的英氣明豔動人,堪比那日明晃晃的刀光,談笑間便教鬼虎族大軍潰不成軍四散奔逃,從此安分守己,不敢入中原。
“在下薛瓊,瓊樓玉宇,瓊漿玉液,阆苑瓊樓,瓊林玉樹的瓊。”
——回憶裏肆意張狂不可一世的年輕聲音同如今略顯滄桑卻愈發渾厚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如同在心口紮上冰冷刺骨的一柄寒劍,叫鬼虎族王直直從馬背上摔落下來。
“薛”字旗火紅的顏色如同在長天一色之間燃燒,鬓角微霜的薛瓊端坐在馬背上,身後的薛家軍皆是面帶細紋,表露着歲月鑿刻出的痕跡,和他們面上數十年如一日不曾改變的堅毅和忠誠。
忠于薛瓊。
後生可畏。二十年前,年輕的薛小将軍征戰沙場,将趁着新皇登基根基不穩,試圖來進犯中原的鬼虎族趕回了邊界之外,叫桀骜不馴的鬼虎族向大周稱臣,歲歲入京納貢,威名遠震四海,叫先帝從此坐穩了江山。
可論功行賞封王拜相的人裏頭卻獨獨沒有薛瓊,薛小将軍自此杳無音信,薛家軍也一夜間人間蒸發。大周将才後繼無人,才叫這二十年後,鬼虎族在南晖多次來信的撺掇下又蠢蠢欲動進了中原。
如今的鬼虎族王,那時候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童,随父上陣那一回,便親眼見着向來威風凜凜的父親被不過大他七八歲的薛瓊生生擄了去,後又将鬼虎大軍趕出中原,又逼得更遠,才在中原皇帝的聖旨命令下放回了發誓向周朝稱臣的父親。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位年輕将軍帶着血的面頰上比日光都要絢爛的自信,和那奪目耀眼的嚣張。
他說:“今日瓊礙于聖旨饒你一命,從今往後,犯我朝者,瓊必誅之。”
而灰頭土臉離開邊塞的老族王沒過多久就在屈辱中病逝,薛瓊也從此成了小族王心裏揮之不去的陰影。
這二十年來,薛瓊杳無蹤跡,他原以為薛瓊早已死在了中原人腥風血雨的權勢鬥争之中,畢竟那般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少年,又如何能在那金玉之中盡是肮髒敗絮的皇城中安穩度日呢?
可卻不料他不僅活着,當初跟随他的薛家軍也活着,甚至不惜在四五十歲的年紀,依然為了薛瓊披甲上陣。
想必這大概便是,二十年前他父親敗給了薛瓊,如今他又要敗給薛瓊的原因吧。
若是旁人帶着這麽一批老兵,他堂堂鬼虎族王只會覺着可笑,可偏偏這人不是別人,而是薛瓊,是在他夢裏無數次成為他最深最可怕的夢魇的薛瓊,是萬千老族人談之色變的薛瓊,是鬼虎族心裏,立于不敗之地的薛瓊。
摔在馬下的鬼虎族王甩開了旁邊人的攙扶,他微閉了閉眼,發出一聲生不逢時的喟嘆。
這人若是薛瓊,他便必定是敗了。
靖初十一年,在薛瓊并原薛家軍不過區區一月鏖戰後,鬼虎族全軍投降,江夏城外預備攻城的鬼虎族人被全數召回,族王寫下投誠信,立誓百年內絕不再侵犯中原,歲歲納貢,向中原皇帝俯首稱臣。
禦駕親征的楚尚璟攜葉洵回京,封皇後,不日行封後禮。
戰中犧牲的将士皆追封厚賞其家人,建衣冠冢,天子親自為之悼念。現存将士按軍功重賞,皆是加官進爵。
合明宮陳赟抗敵有功,封兵部侍郎,已在京中修繕住宅,合明宮衆人在江夏葬身處建合明英雄冢,要求當地大大小小官員民衆皆前去悼念。
丞相顧楓特賞其襲養父南國公死後收回的王爵,封為“征戰王”。
薛瓊将軍遙封“安國王”爵,可世襲,又賜黃金萬兩,京中豪宅一座。而薛瓊本人得知後,不過一笑置之。
薛瓊與顧楓押送鬼虎族全員出塞,近日已在回京述職的路上。
自此,不知賠上了多少冤魂的鬼虎族之禍總算是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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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洵,”楚尚璟擱下筆,掃了眼正在殿裏讀書的葉洵,這對他來說倒是奇怪的風景了,他竟不知何時起,葉洵竟也看起書來。
葉洵看的正入神,并未覺察楚尚璟在叫她,直到楚尚璟走到她面前,擡了擡她碰書的手,葉洵才愣愣地擡起頭來,下意識道:“怎麽了?”然而思緒還在剛剛讀過的書上。
“你現在怎的這麽喜歡讀書?”楚尚璟揶揄道。
“也不是現在才讀。”葉洵笑了笑,放下了書,又彎着眼睛對楚尚璟道:“承蒙薛将軍天神下凡,救我大周于水火之中,若非薛将軍重新出世,想必你我如今都是鬼虎族刀下亡魂了,我才看些薛瓊将軍從前的著作,日後他老人家入京述職的時候,我也能同他多交流些。”
楚尚璟捏了捏葉洵的臉,葉洵着一番話說得叫他沒來由的心神一動,自己一直想捧在手裏好好寵着的女孩,竟然就這麽快的長大了。
從她為了自己義無反顧披甲上陣的時候起,楚尚璟便發誓,若能活着回來,必然把天下最好的給她,可葉洵不要珍寶也不要封賞,仍是不求回報的待在他身邊。
楚尚璟餘光掃見桌案上放着的少了一個螭虎頭的玉玺,忽然福至心靈道:“洵兒,你什麽也不想要,那朕便效仿父皇賞葉伯伯,賞你一角玉玺如何?”
葉洵笑了笑,起身來坐在楚尚璟常坐的位置上,把玩着桌案上的玉玺。
——葉洵什麽也不肯要,楚尚璟便賞她在宮裏頭可以不必守任何規矩,便是他的龍椅也坐得。
“怎麽,到底肯不肯要?”楚尚璟見着葉洵玩那玉玺玩的開心,問道。
“你若是願意給,我便願意要。”葉洵開口道。
“那便好。”楚尚璟見葉洵總算肯要他的賞賜,松了口氣。
“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肯要?”葉洵打趣道:“就不怕我狼子野心?”
“你?”楚尚璟順手摸了摸葉洵的頭,笑道:“朕願以這江山為聘,求娶葉家大小姐葉洵。”
葉洵低低笑了聲,擡起頭來,睜着那亮晶晶的眼對楚尚璟道:“葉家大小姐答應你了。江山什麽時候交過來?”
楚尚璟淡淡掃了眼葉洵手裏的玉玺道:“這不是在你手裏麽?”
葉洵順着楚尚璟的目光看向那玉玺,便煞有其事地舉起手裏的玉玺在空白的聖旨上印上痕跡,又提起筆,在上面胡塗亂抹了幾句。
“寫什麽呢?”楚尚璟探頭過去,卻被葉洵推開了腦袋。楚尚璟只好在一旁靜靜地等着她寫完。
只見葉洵故作神秘地卷起了寫好的聖旨,手裏握着那明黃色的卷軸,對楚尚璟道:“還不接旨?”
楚尚璟笑着伸出手道:“朕接旨。”
葉洵便攤開聖旨,特意學着高六宣旨那故作莊嚴的語氣道:“奉天承運葉洵召曰——”
“嗯——”楚尚璟頗為配合地寵溺一笑。
“大周皇帝楚尚璟,要一生一世同葉洵相知相許,相守相伴,從不猜忌,坦誠相待,攜手餘生,百年好合。”
楚尚璟坐上皇位後,第一次從別人手裏接過聖旨,嘴角仍是掩飾不住的笑意:“謝主隆恩。”言罷攤開聖旨,反反複複來回讀了好幾遍,直到葉洵的臉沒來由地越來越紅,楚尚璟才收起了聖旨,沖葉洵一笑。
楚尚璟的眉眼生的俊朗立挺,雖說是好看,可葉洵日日同他在一處,也見慣了,而如今葉洵卻是頭一次見着這般教人意亂神迷的神色。那笑容纏綿悱恻溫柔裏帶着攝人心魄的認真,道盡了塵世間的風花雪月。
葉洵的臉登時就紅了個透。
“你、你怎麽看、看了這麽久?”葉洵覺着這時候得說點什麽緩解一下這莫名其妙暧昧起來的氣氛,卻不知為何自個兒的舌頭竟是打了結,她在心裏頭臭罵自己一頓,明明是大戰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了,居然被心上人一個笑撩撥了心腸。
見着這樣的葉洵,楚尚璟才收回了他那禍國妖民的笑,揶揄道:“內容寫的不錯,原來洵兒心裏頭,對我用情竟是這般深。”
葉洵這才覺着自己寫下這麽一封聖旨根本就沒起到捉弄這人的作用,反倒把自己送出去教人捉弄,耳根便紅了個透,想一把抽回聖旨,卻不料那聖旨被楚尚璟握得極緊,這一抽竟是被楚尚璟一帶,直直栽進了他懷中,迎上來的便是那人綿軟溫暖的唇。
不知怎的,葉洵忽然覺着心裏頭平靜了不少,就這樣靠在楚尚璟的懷裏,便是極盡纏綿。
過了好半晌,楚尚璟才松開了葉洵,兩人皆是微微喘着氣,面色微紅。楚尚璟一手撫在葉洵面頰上,指腹微微蹭過葉洵殷紅的唇,便覺着眼前人的眼神又明亮了一分。他輕輕咬着葉洵的耳骨,低聲道:“我們快些完成封後大禮吧,我想讓舉世子民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你是我的妻子”。
而不是“你是朕的皇後。”
葉洵點了點頭。
便見楚尚璟抽身,掂了掂手裏的聖旨道:“找個地方把它放好了,這可是洵兒的第一封情書。”
葉洵又被撩撥了一遭,正要回嘴,又聽楚尚璟道:“就是字還是毫無長進的醜。”
這話果然叫葉洵登時炸了,就要追出去理論一番,卻見着楚尚璟似乎早有預料,使了輕功一陣風似的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仗終于打完了,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