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寒日轉眼到達。

傅辛夷一覺醒來, 滿腦子都是今天将迎來一堆臘梅。

良珠聽着屋內響動, 敲了敲門:“小姐,可要起身?”

傅辛夷應了一聲, 從被窩裏探出了一只手。

嘶——冷。

良珠端着一盆熱水進門。她身後還跟着幾個小丫頭, 有帶煤炭的,将煤炭放到室內小火爐內。小火爐上沒什麽炭火了, 此刻要重新點燃,讓其燒起來。

冬日京城的窗戶必須要開着縫。常有南方官員來京城居住, 燒炭不開窗, 結果官還沒當幾日,命先沒了。傅尚書常用這個告誡傅辛夷,讓她冬日不要因畏寒而關着窗。

傅辛夷鑽出被窩,趕緊穿上衣服。

良珠幫她穿衣服, 在邊上說着外頭情況:“小姐, 今日外頭雪積得可厚。顧姨娘讓人掃去了道上那些,但院子裏的還沒來得及掃, 讓您今個盡量別去院子。”

傅辛夷還記得正事:“今天掌櫃要送臘梅來。”

良珠覺得女先生真是不容易:“小姐, 昨個先生才留了作業, 結果還沒幾朵臘梅重要!”

傅辛夷理所當然:“這當然是臘梅重要。”

作業是什麽?聽不懂。

她裝傻充楞:“難道背兩篇詩文, 詩文裏頭能跳出什麽珍貴花品種來?聽說還有黃金屋顏如玉, 我倒是不缺銀錢,也不需要女子。不如給我跳出個相公來。”

省得她還要對上封淩。

良珠驚了:“小姐,您怎麽什麽話都敢說!您還沒成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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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辛夷哼笑一聲:“沒成親怎麽了。這種話有什麽不好說的?等我今後有營生賺錢,我就養個男子……”

顧姨娘一踏進門, 就聽着傅辛夷用那溫和柔軟的腔調說着驚世之言。

她一時間這腳邁也不是,不邁也不是,門推了一半卡在那兒,頭疼看向屋裏頭的傅辛夷:“在說什麽荒唐話呢?”

屋裏一群小丫頭片子紛紛偷笑起來。

傅辛夷趕緊收斂起自己的不着調,将衣服整好,向顧姨娘招呼了一聲:“顧姨娘。”

顧姨娘進門來,手裏捧着一個小暖爐,肩上披着一件厚重的狐皮披肩。她身後還跟着兩個丫頭。一個丫頭是常年跟着顧姨娘的,另一個丫頭卻是經常跟在傅尚書身邊的。

如今怎麽兩個都跟在顧姨娘身邊?傅辛夷略疑惑。

良珠轟起那群小丫頭片子:“成了成了,都敢笑小姐了。出去出去!”

一群小丫頭嬉笑着出去,臨走将門給帶上。

顧姨娘身邊兩個丫頭立刻端了椅子讓顧姨娘坐下,還順了傅辛夷的軟枕墊在顧姨娘腰間,伺候得比往日周到得多。顧姨娘坐下後,捧着暖爐望着傅辛夷,聲音比往日更柔和:“這幾天都在書房裏?”

良珠給傅辛夷遞毛巾。

傅辛夷一邊洗漱,一邊回着顧姨娘話:“是。天一暗就回房間歇下,不敢傷着眼睛。”

顧姨娘唇角含笑:“嗯。”

傅辛夷洗漱好,回望向顧姨娘。

今日的顧姨娘溫和得恍若一滴溫潤的水,是那種會在荷葉上打滾的一滴水,圓咕隆咚,裏頭還折射着無數色彩,帶着對生命的無限期待。

“辛夷,我有了。”顧姨娘對傅辛夷這般說。

傅辛夷雙眼微微睜大:“哎?”

有了,什麽有了?

顧姨娘是那般高興,僅說了一句話,就高興到身子微前傾,朝着傅辛夷綻開笑靥:“你要不要給他想個名字?”

小寒的這一天,臘梅還沒有到府上,顧姨娘的好消息卻先一步傳了過來。男孩女孩還沒有确定,顧姨娘卻想要傅辛夷給孩子取名。

傅辛夷從沒想過會有這麽一遭,傻愣愣站在那兒:“孩子啊?”

顧姨娘點頭。

傅辛夷驚了又驚:“我起名啊?”

顧姨娘笑着應聲:“是。當年我和夫人約好,該是夫人起名的。現在夫人不在,你給起個名字吧。男孩名也好,女孩名也好。我都想讓你想一想。”

傅家第二個孩子,重中之重,幾乎該放在全府心尖尖上的。取名這回事竟然連傅尚書都沒了優先權,反而要讓傅辛夷來起名。

這是顧姨娘的讨好,也是顧姨娘的表态。她希望傅辛夷給孩子起名,希望傅辛夷能在今後的日子裏,念她這一個好,照顧一下這新生的孩子。

“叫傅梅?”傅辛夷靠近顧姨娘,蹲下了身子,擡頭仰望顧姨娘,笑得可甜,“今天是小寒,院子裏的臘梅開了。我訂了的臘梅也該送來了。臘梅寓意又好。這名字男子女子都可用。”

顧姨娘念了一遍:“傅梅……”

傅辛夷笑着應聲:“叫傅疏影也好聽。暗香疏影特指梅,與我的名字也對稱。”

她以前有客人有孕,會滿懷期待來她這裏下單,買一點好看的花草畫回去。可她是第一次碰見身邊人将最初的喜悅分享給她,還讓她起一個名字。

“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希望他今後的人生能如臘梅一樣不畏嚴寒地綻開。我是香得轟轟烈烈,他就香得內斂清新。”

傅辛夷眼內有光,那點光讓顧姨娘覺得整個屋子比往日都敞亮得多。屋內暖烘烘得,暖得骨頭酥軟,暖得能讓心化為糖水。

顧姨娘伸手撫了撫傅辛夷烏黑順滑的長發,懷念着故人,暢想着今後:“那就叫疏影,傅疏影。你娘一定也會喜歡。她向來喜歡花的名字。以後你們是一家人,我會好好教他。”

辛夷是花的名字,看來是娘親自取的。

傅辛夷笑出了聲:“爹是連取名的機會都沒有麽?”

顧姨娘眨眼:“他可以取字。你若是想要個字,也可以問他讨要一下。京城才女有個‘字’,不稀奇。”

傅辛夷可不敢自稱才女。她要是才女,這天下念過書的女子都能稱為才女。叫什麽都好,專門再取一個字,搞得好似取外號一般。

她連連搖手:“不了不了,太過麻煩。”

顧姨娘又笑起來。

包括良珠在內的幾個丫頭,很少見顧姨娘柔情如此,心中都有些吃驚。顧姨娘往日對傅辛夷有親昵,卻更多的是一點嚴厲,總想着傅辛夷能好好學點東西。

到底是有孕了,不一樣了。

良珠替傅辛夷取了椅子來,出門讓人專程送點吃食到房間裏。

傅辛夷和顧姨娘在屋裏好好聊了會兒。她們聊花草,聊育兒,聊府中即将迎來的新花草。聊着聊着,顧姨娘聊起了盧家的事情。

“盧家由于三年前一樁庶吉士的自缢案子,這些日子過得很是糟糕。盧旺申名聲是壞了個徹底。盧大人到底不過是翰林院學士,門生雖多,但職權不高。大理寺奉帝命查案,與京城禁衛有合作,敢插手的人不多。受害者任巡,聽說就剩下一妻一女。”顧姨娘透消息給傅辛夷,說着說着偏重點就歪了,與傅尚書截然不同,“妻子二嫁,與一個喪妻有子的男子湊成了一家。女兒這三年來,一直都尋着門路想要替父親伸冤。”

“替父伸冤?”傅辛夷當初就聽傅尚書說了一兩句,并不了解細節,好奇詢問,“顧姨娘是怎麽知道的?”

“女眷私下裏會聊兩句。”顧姨娘并沒有明說自己怎麽知道的,只嘆息着案子裏那對母女不易,“女子在外本就不容易,自缢一事驗屍早有結果,已成定案。這事就算能查出個一二,要不是那位動怒,恐怕沒人會特意去給這位庶吉士翻案。”

傅辛夷腦內跳出了封淩的臉。

顧姨娘略感慨:“三年了,她們算是熬出了頭。不知道她們到底通過誰翻得案。”

那封信的主人出的手,借的不知道哪把刀。他對付盧家必然是有目的的。但他的這個目的,真正幫到了這對母女。

傅辛夷情緒莫名複雜,伸手取邊上的茶喝了一口。

顧姨娘将仆役準備的糕點往傅辛夷那兒推了推:“多吃點,這麽瘦以後怎麽生養?”

年紀輕輕的傅辛夷聽到這話差點被茶水嗆住,趕緊放下茶杯:“顧姨娘才該是多吃點,不然回頭怎麽生養?您可千萬多操心操心自己,別操心我的事。”

顧姨娘大笑起來:“你呀。”

她笑着笑着,順着自己的話說了下去:“你呀,別什麽事情都攬在自己那兒。府上有我和老爺,誰都欺不了你去。”

傅辛夷含糊應下,知道顧姨娘意指那封信。

成年人講話總喜歡一語帶多層意思,好心是好心,可聽着真是讓人煩惱。

傅辛夷轉了話題:“顧姨娘可要去看看臘梅?我打算取一些枝條和臘梅下來,看看能不能做成幹花。”

這回輪到顧姨娘好奇起來:“就是你這些天在書房折騰的那些麽?挂了一屋子,惹得下人都不敢去打掃。”

傅辛夷擱下茶杯,笑盈盈起身:“就是那些。我等下看看陶罐裏的成效。等到了除夕,我給傅疏影也送一份禮。”

顧姨娘手忍不住摸上腹部:小家夥還沒出生就有了禮。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的誕生,可真是讓人歡興極了。

傅辛夷扶着顧姨娘起身,将顧姨娘的披肩裹緊了一些,這才牽着顧姨娘往房間外走:“府上有我在,姨娘一樣可以放下心來,平日裏多看看花,少操些心。”

顧姨娘看着傅辛夷,恍若能看到當年的雲詩詩,人影重疊如再生。

她哪能不知道傅辛夷話裏的意思。

只是那麽多年她都習慣了。

習慣了沒有夫人在前頭的日子,習慣了府上多年的冷清寂寥。

顧姨娘彎着眉眼,順着傅辛夷的意思,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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