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辦公室起身接水時,程安好伸了下腰,手往腰側最酸澀的地方揉了揉。
最近這幾周,某人開葷之後晚上愈發得寸進尺,往往弄到淩晨幾點。她早上起晚了,趕不上地鐵,他又帶着意料之中的笑容親自送她來學校。
□□愉好,白天,身體疲累透支的反應就來了。
難怪陸真真以前意味深長地跟她說過:禁欲太久的男人心裏住着猛獸。
這下,她是有切身體會了。
“程老師,趙老師,宋院長有事找你們。”
同事叫了她跟趙霁山,他們對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并肩去了宋院長辦公室。
看到他們進來,宋院長眉目染上喜色。
“來了啊,別緊張,這次是好事。”
“學院這次要派兩個訪問學者去美國藥學專業最頂尖的北卡訪問學習,昨天院裏開會,大家一致推舉你們兩個。”
“你們都是我們學院的年輕教師,未來學院的中流砥柱,這種交流學習就應該你們去。”
“而且小程,我記得你上個月提交了副教授評級申請吧?”
程安好點頭。
“咱們這種985院校的副教授,國內學歷再好看,國外的學習經驗也是評級必須的。”
“所以啊,小程,我在這裏就直接跟你說了,你的副教授評級,暫時過不了。”
“我們學院的教授和領導都認可你的教學和科研實力,但一項缺了,這個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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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次對你來說是很好的機會,訪學回來,評職稱應該就沒問題了。”
宋院長五十出頭,是藥化的全國領軍人物,在不熟的人面前時刻繃着,嚴肅不二,但真正熟了,你會發現她是個和氣爽朗的前輩。
就跟現在一樣,她望着他們,臉上溢滿笑容,是真為他們感到高興。
趙霁山沒有任何問題,笑着點頭道謝。
程安好愣了一下,她自然清楚這是難得的機會,但還是多問了一句:“院長,這個要去多久?”
“訪學嘛,怎麽說也得一學期,差不多五六個月吧。”
程安好沉默了,最後,她低頭,抱歉又無奈地回複:“院長,能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嗎?”
宋院長眼裏閃過意外,深深看她一眼,嘆口氣。
“最多兩天,跟那邊約好你們下周就要出發,學院要抓緊給你們辦手續,還有護照和簽證。”
“小程啊,院裏多少骨幹教師盯着這次機會,你要考慮清楚!”
程安好點頭,眼底閃過一絲憂慮。
他們新婚不到半年,再加上她爸和他爺爺的病情都不穩定,分居兩地,讓他一個人承擔所有,她不忍心。
但這關系到她職業生涯的發展,從聽到這個消息起,在她心裏纏纏繞繞,成了兩難的抉擇。
手機有微信提示,來自他的。
許箴言:比賽七點開始,到了場館跟我說。
今天是Z.W季後賽的第一場比賽。
他們常規賽排在第五,磕磕絆絆進了季後賽,留在敗者組,今晚的七局比賽定成敗。如果贏了,進入下一輪,如果輸了,他們的春季賽就将這樣結束。
常規賽她有偷偷去看過兩場,她可能是幸運Buff,她去看的比賽都贏了。這次本來也不打算驚動他,就像個普通觀衆在臺下靜靜看他們澎湃激情地比賽就好。奈何季後賽的門票太難搶,她落空了,才只好跟他招了。
他聽到她來看過他們比賽很高興,懂她在默默關注和支持他。他抱着她在床上滾了幾圈,胸膛的笑聲低啞輕快,睡覺前,在她額頭吻了吻。
“許太太,沒問題,老公給你安排上VIP座位。”
想起昨晚她心裏的糾結壓抑消解幾分,看時間,也該出發去場館了。
走之前,趙霁山追上來,叫住了她。
“安好,好好考慮,機會只有一次,別顧此失彼。”
“真正理解你的人,不該在這種關鍵時候成為你的絆腳石。”
程安好腳步一頓,聲音比往常低沉。
“謝謝你,師兄。”
“我不會做後悔的決定。”
趙霁山點頭,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眼裏的擔憂依舊沒有化解。
***
程安好到場館時才六點二十,陸真真比她提前到,已經在排隊領應援物了。
發應援的人跟她前兩次來時一樣,站在中間的是一個齊耳卷發,二十出頭的小女生。聽周圍粉絲說,她是Z.W俱樂部運營負責人小桃。
輪到她倆的時候,小桃一眼認出她,驚喜地笑了。
倒不是程安好長得多驚為天人,是她第一次來的時候戴了個嚴實的口罩。其他來看比賽的粉絲都打扮得漂亮好看,就想鏡頭有幸掃過自己,而她是個例外。
可不巧,領應援的時候,小桃對她好奇多聊了幾句,她說話自帶字正腔圓的範兒,講課時習慣不能完全改過來,被剛進來的一個學生認出來了。
“程老師,你也追比賽啊!你也喜歡Z.W嗎?”學生激動地快把房頂掀了。
程安好只能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尴尬地點頭。
那次之後,小桃就記住了她。因為來看電競比賽的主要是大學生,大學老師,她是第一個。
“程老師,這次沒戴口罩啊?”小桃邊給她挑應援物,邊笑着問她。
程安好不好意思地笑了。
“該認出來早就認出來了。”
“這次給你拿君爵的應援物行嗎?我記得上次你拿的是他的。”
程安好剛想說好,被陸真真插話打斷了。
“她喜歡許箴言,有他的應援物嗎?”
小桃笑着點頭。
“當然,偷偷告訴你,我們隊的教練粉最多,程老師也是許哥的粉絲嗎?”
陸真真小眼神一轉,馬上就要和盤托出,程安好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
“是,是。”她一頭冷汗地回。
陸真真要在這裏當着這麽多粉絲面說出來,程安好覺得自己馬上會被碎屍萬段。
結果沒想到,小桃抱着剩下的應援物回後臺時,看到穿着黑色毛衣外套搭白色連衣裙,長發及肩,溫文爾雅的程老師,被許箴言一把牽住,他萬年冷峻的臉,竟然笑了,滿目溫柔地把她徑直帶到了隊員休息室。
小桃在原地,一臉淩亂。
比賽前二十分鐘,五個首發隊員還在抓緊時間熱手。
他們目光迥然,指尖動作靈活,乍一看,都有些緊張。
他們這個賽季磕磕絆絆,輸多贏少,這次打的隊伍,心裏其實很沒底。
而季後賽,又是生死一戰。
最緊張的就是隊裏的輔助兼指揮盤哥,他高壯魁梧,典型的東北漢子,現在,兩手捧着手機,額頭的汗冒個不停。
許箴言帶了他們快三年,自然對他們了如指掌,手掌落在他肩膀上,信任而寬慰地,拍了拍。
“打我們自己的節奏就好,不急。”
蘇溫爾在一邊也緊張得泛白着臉,她跟了他們一個賽季,自然知道他們一路以來的不易。
妖貓注意到,轉過頭來安慰她:“經理,不慌,我們厲害着呢。”
程安好靜靜站在一邊,不聲不響,默默觀察他們所有人的情緒變化。
她沒有指導技術的能力,也沒有确切的身份陪他們一起緊張,她只能從心出發,在臨上場前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你們的比賽,不論是線下還是線上,我都有看。”
“作為一個普通觀衆,每次我看到盤哥的張飛,妖貓的不知火舞,飛羽的孫尚香,江河的趙雲,還有君爵的曜,我跟彈幕上很多人一樣,都會覺得這局比賽穩了。”
“因為那是你們最自信的英雄。”
“今天我在現場,希望看到每一局比賽都很自信的五個人。”
她笑容真摯,語氣誠懇,他們五個人面面相觑,一時驚訝。
最後是江河先舉起一只手,咧嘴笑起來。
“嫂子,收到!”
“沒想到嫂子還記得我們用的英雄,這已經超乎嫂子的水準了,我們還有資格不努力嗎?”
程安好無奈地瞪她,妖貓跟着躁起來。
“沒資格!嫂子,我們贏了比賽能去你跟老大家裏慶祝嗎?”
“離基地那麽近,我們都沒去過,而且我們想吃嫂子做的夜宵。”
看到對面的他皺了皺眉頭,又在與她對視時平複了,她笑着重重點頭。
“沒問題!”
***
比賽很快開始,程安好被他們拉着坐在第一排觀戰席,陸真真坐在她左邊,江慕歌坐在她右邊。
許箴言因為要上去BP,坐在第一排最左邊的位置。
他看比賽眉目深沉專注,不愛說話。而她兩邊的江慕歌和陸真真,簡直能出一臺對口相聲的節目。
一個是數據分析師,一個是資深玩家,兩人對游戲的理解很深,有時還能說到一起,連帶着她這個剛入門不久的新人,也把比賽看得通透仔細。
第一局,Z.W用了他們最熟悉的陣容,每個位置的英雄都是頂配,前期沒打開優勢的情況下,勉強拿下一局。
從第二局起,他們都能感覺Z.W開始吃力了。
對面六個Ban位,全針對他們選手個人。Z.W喜歡按體系搭配英雄,而對面像是把他們研究透了,先搶和禁用的英雄把他們的體系打得七零八落。
陸真真焦急地越過程安好,問那邊的江慕歌。
“Song,我們這邊還有能選的英雄嗎?”
“盾山體系沒了,孫膑的拉扯體系對面用了,蒙犽配幹将遠程Poke體系被禁了……”
他邊說,邊在記錄本上畫叉,慢慢,眉頭越皺越深。
果然,許箴言在臺上被迫選了妖貓不擅長的西施,第二局一開始,西施失誤送一血,崩了的開局再沒有救回來。
後面幾局,可能是隊員心理因素導致發揮失常,團戰總會出現纰漏,連帶Z.W一直擅長的運營,也做得頗為遜色。
臺下支持Z.W的人占大多數,畢竟是去年三冠的黑馬,粉絲基礎雄厚。但比賽進行到後面,現場愈發安靜,所有人表情凝重。
第五局,二十二分鐘時,對面拿到風暴龍王(遠古生物,有很大加成),把他們堵在高地,君爵的狂鐵想要力挽狂瀾,沖上去開到對面C位,奈何隊友不敢跟,雙方經濟差距太大,一波團滅,Z.W以1:4輸掉了比賽。
臺上的五個少年,微弓着背,挫敗而悲傷地對臺下深深鞠躬的時候,有粉絲哭了。
鮮花和掌聲屬于別人,他們只能留下落寞的背影。
電子競技只有一個冠軍,就是這麽殘酷。
程安好看到,比賽結束後,他一言不發地去了後臺。
盤哥打開手機,在刷微博,仔細看,他滑動屏幕的手指在抖。
“規矩忘了?誰準你們看手機的?”
許箴言直接把他手機搶過來,黑了屏,扔在沙發上。
網上噴得有多厲害,不用看也知道。
一向樂天派的妖貓坐在沙發上,抱着腦袋,低着頭,眼中盡是挫敗。
“老大,對不起。”
“是我們太差,辜負你的期望。”
許箴言像是無所謂地笑了,拍了拍他肩膀。
“你們一直都讓我驕傲,不然我也不會選你們。”
“輸了比賽不是對不起我,也不是對不起粉絲,是對不起為了冠軍拼了很久的你們自己。”
他見證過無數光輝,從那個舞臺上走下來,最懂所謂榮光背後,是少數人的歡呼,千萬人漫長的等待和一次次失敗後的卷土重來。
他的話音落下,五個人眼眶都有些紅了,君爵的拳頭狠狠砸在沙發上。
“最後一波,你們為什麽不跟我?”
“……”
四個人沒說話,江慕歌捧着記錄本走過來,冷笑。
“現在就迫不及待要分鍋嗎?”
“鍋不用分,每個人都有。”
他冷冷睨他們一看,翻開記錄本。
“君爵你第三局拿曜為什麽不去切後排?盤哥你的張飛吼大吼了幾個空氣你自己心裏清楚……”
他一個個說下去,他們的臉色也越來越差,最後,是陸真真聽不下去了,朝江慕歌吼了一句:“有必要嗎你?現在這種時候來算賬,看不出他們都很難受?”
江慕歌一愣,沒跟她計較,安靜下來,眼裏的悲憤和不甘心卻格外清楚。
隊員們也都知道,他之所以嚴厲和責備,是恨鐵不成鋼。
休息室一時陷入沉默。許箴言坐在沙發上,雙手交疊在一起,面容沉靜,手掌下擋着的半邊臉,隐在陰影裏,讓人看不清楚。
他電話突然響了,起身去了門外接電話。
蘇溫爾勉強一笑,努力調動大家的情緒。
“沒事,比賽完了就完了,你們晚上還沒吃東西,我們先去吃一頓吧。”
程安好剛想說輸了比賽她也歡迎他們去家裏做客,不想許箴言突然從外面進來,徑直走到她面前,一把握起她的手,手心汗涔涔。
他紅着眼,聲音低沉,又有一許無可奈何與失措。
“爺爺情況突然惡化,進了搶救室。”
***
手術室的燈還亮着,已經進去四小時,除了來去匆匆的醫護人員,沒有人願意透露一點消息。
程安好站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他低着頭,沒看見她。
他最近瘦了很多,因為比賽醫院來得比平時少,請了兩個護工照顧爺爺,醫生也說他情況穩定,沒想到,意外來得這麽突然。
他煩躁地揪緊自己的頭發,又無力地松開。下巴冒出的胡渣,還有因為急切泛着血絲的眼,無一不看出他的頹然與無助。
像是造化弄人,今天晚上,所有不幸都降臨在他身上,而他默默的,一個人承受所有。
他不讓隊員看微博,比賽結束後自己卻最先發了一條微博道歉,把網友和粉絲所有的怒意轉移到自己身上。
她剛才去買水時無意看了眼微博的推送消息,他作為教練,被罵得很慘,有些話,根本不能看。
他出現在別人面前,永遠是穩重,驕傲,勝券在握的樣子,但他也是血肉之軀,他也有自己生命不能承受的悲痛。
就像現在,一個人靜靜待在陰影中,一言不發,像被全世界抛棄。
程安好的腳步停住了,她轉身走去樓道,撥通了趙霁山的電話。
跟他說完,那邊沉默許久,呼吸有些重。
“安好,我怕你以後後悔。”
她輕笑,黑暗中,眼神堅定凜然。
“我說過,我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挂完電話,她走到他身邊坐下,把礦泉水遞給他。
他擡頭,眼神直直地落在她臉上,眼裏的沉痛和骨子裏卑微無望的脆弱就那麽直楞楞撞進她眼裏。
她眼角一澀,突然伸手環住他脖頸,緊緊抱住他。
她嘆氣,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一句。
“許箴言,我們要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