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程安好望着宣傳欄玻璃後面, 厚劉海,穿着校服,背微躬, 眼中黯淡無光的自己,那是專屬于她十七歲的樣子, 平庸,黯然。三年裏唯一的攥着的希望, 就是通過考試和分數出人頭地。

而今回看, 那些埋頭試卷和書本的歲月好像瞬間變得雲淡風輕, 真正割舍不掉,讓她揪心的,是三年裏意外的插曲,像寒夜中瀕臨凍死的人借到了一根火柴,點燃續命的火堆。

對于她而言,那樣的生活也能熬過,只是,今後回憶, 難免覺得平淡無奇。

但現在,因為身側的人,那段時光多了幾分濃墨重彩的味道。

“許箴言,我不後悔那時候喜歡上你。”

她望着照片, 對十七歲青澀的自己,笑了。

像是在說:你看,現在的我是不是你想要的樣子?

她轉身離開宣傳欄時, 對站在原地不動的許箴言補充了一句。

“但我後悔四年前莽撞地跟你結婚。”

婚姻是兩個家庭的結合,有些東西,無論她過去還是現在有多努力,都改變不了。

悲劇已經造成,她不想回頭。

許箴言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玻璃反光映照她的離開的身影。對于她的答案,他無言。陽光透過香樟的枝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圈好看的陰影。

最後,他像是釋然地嘆口氣,輕聲叫住她,随她一起,走進陽光裏。

***

從H市回C城,他們還是經過了B市。

清明掃墓,他肯定要回去看爺爺,問程安好的意見,他能不能帶眠眠去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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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生前對她不薄,臨死前她也沒能見他一眼,一直心懷愧疚。眠眠雖然跟她姓,但也是許家的嫡孫,她沒有反對。

車開到許家別墅門口,許默和喬芝月早早在門口等候。

程安好不打算進去,許箴言也不勉強。他爸他媽太心急,他只好把孩子先送到家裏,然後送她去酒店。

再看到喬芝月時,程安好差點沒認出來。

最近幾天是高溫,她穿着佛寺裏僧人才會穿的鵝黃的褂子,額頭被捂出細密的汗珠,胸前挂着一大串檀木佛珠。從前保養得當的臉不複白皙,蠟黃幹枯,眼神看人時刻有種戰戰兢兢的感覺。

眠眠下車的一瞬間,她身邊站着一個三十多歲,長相身材都不錯的保姆,喬芝月下意識扯扯她手臂。

“小黎,明天陪我去寺裏還願。”

“你看,我那天在佛祖面前許的願望實現了,我把孫子盼回來了。”

喬芝月邊說,雙手合一,閉上眼,嘴裏細聲念念有詞,所有人站在太陽底下,看這幅場景莫名有些發怵。

許箴言牽着眠眠,在他耳邊介紹眼前的人是誰,眠眠很配合地叫了聲“爺爺”,“奶奶”。

喬芝月把掌心的佛珠盤在手腕,手顫顫巍巍地,摸了摸眠眠的頭頂,嘴裏直說“好。”

許箴言注意她臉色的不對勁,還有一直發抖的手,嘆了口氣。

“媽,你信佛拜佛我不覺得有什麽,別魔怔了。”

“你昨晚是不是又跪着念佛經念到深夜?”

喬芝月一愣,嘴角尴尬地笑了笑,眼神卻是濕濡的。

她現在被喜悅沖昏頭腦,一個勁兒地說好。

程安好待在車裏,沒有下去,喬芝月小心地走到車門邊上,垂着眼,細聲問道:“小程,不去家裏坐坐嗎?”

程安好搖頭,沒有說話。

她神情僵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表情倉皇地杵在那,最後是許默叫她,她才進去。

程安好看她離去的背影,眼神漸漸複雜。

過了一個下午,程安好來接眠眠。眠眠進許家時身無分文,一出來,身上換了一套高檔的運動套裝,他屬龍,脖子上戴了個小龍的純金吊墜,手裏費勁地抱着一大盒積木,還有小黎跟着他身後,手上提着大包小包。

眠眠看她的眼神帶着茫然,顯然,他也迷惑自己該不該要這些東西。

程安好眉眼不明覺厲,又帶着幾分無奈。

“眠眠,不能随便要別人這麽多東西。”

眠眠聽話地把積木放在地上,長睫毛垂着,小眼神頗為戀戀不舍,然後乖乖地想把脖子上的吊墜取下來。

許默剛想制止,被喬芝月搶先了。

她趕緊拉住眠眠的手,帶着憐惜和寵愛,看向程安好時,幹澀的唇動了動,眼裏透着卑微的乞求。

“孩子難得來一趟,這是我們爺爺奶奶的心意,你別拒絕。”

“當年是我做不對,你心裏對我有芥蒂是應該的。”

“孩子是無辜的,沒必要扯進我們大人的恩怨裏來。”

喬芝月看她時帶着歉意,還想說什麽,迫于情面,終究隐于嘆息聲中。

許箴言始終站在一邊,不幹涉她的想法。

程安好最終還是妥協了,把眠眠最喜歡的積木重新遞給他。

“道謝了嗎?”

眠眠抱着積木愛不釋手,眼睛亮亮的,一股腦點頭。

“謝謝爺爺奶奶!”

***

上了車,許箴言直接送他們去機場,他還要留在B市幾天,處理公司合作的事。

從他上車起,程安好的眼神始終盯着車窗外。

“你在看什麽?”他不解。

程安好收回眼神,垂眸思忖片刻,還是忍不住道出她心裏不太好的猜想。

“小黎,一直在你家幹活嗎?”

他搖頭。

“前幾年才來,是我媽的遠房表妹,她一直很喜歡她。”

程安好嘆氣。

“雖然只是猜測,但我覺得那個小黎跟你爸的關系不一般,你該多注意。”

她無心管他家的家事,但确實,讓她裝作沒看見也不可能。

不論是送眠眠過來還是接眠眠走,小黎始終跟在許氏夫婦身後。她細心地看到,喬芝月走路快,總是急急忙忙走在前面,而小黎和許默不急不慢在後面跟着,兩人挨得近,一路有說有笑。

中午程安好在車裏默默觀察,小黎上臺階時沒站穩,許默伸手扶她一把,手掌剛好落在腰處,很久都沒拿開。

她心裏對喬芝月恨意未減,但潛意識裏,可能出于良知,看到她被身邊人玩得團團轉,她并沒有多少該有的快感。

她話音落下,車裏一時沉默。

許箴言沒說話,只是握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

***

回到C城,最近項目組在搶仿一個國外治療非小細胞肺癌的專利到期藥,研發部特意為此成立研發小組,調派一批專業過硬的人負責。

程安好和凱麗就在裏面,總工在會議上選擇小組負責人時,有幾分猶豫,最後,還是敲定了程安好。

這下,研發部的人對于她将成為新一任技術部副總監的傳言篤信不疑。

沒有人不喜歡升職加薪,但程安好不是時時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人,她習慣性做事求一個問心無愧,但通常幸運也與努力伴行。

所以,當組長後她的工作愈發忙得不可開交,常常在實驗室待到晚上九點才能下班,眠眠也只好由許箴言接送。

一般許箴言會把他帶到麗水的別墅,有時程安好去接他時,他已經睡着了。眠眠最近長高長壯了很多,他怕她抱不動,會親自開車送她們回出租房。

這天,程安好走出位于新興開發區的研發部,外面傾盆大雨,沒有路過的出租車。

她愁上眉頭,下雨的晚上打車,的确困難。

這時,路邊樹蔭底下,一輛熟悉的黑色林肯按響了喇叭。

程安好走過去,他按下窗戶,把車門幫她打開。

“上來,我送你們回去。”

後座,眠眠笑顏舒悅地叫了聲“媽媽。”

程安好心裏頓時感覺愧疚。

這幾天她下班時間不定,今天拖到了晚上十點,不知道他們等了多久。

一路上,他們的話題,好像僅限于孩子。

許箴言跟她說幼兒園老師的評語,跟她說眠眠晚上吃了哪幾個菜,還誇他聰明,拼積木比他小時候快。

程安好不語,她其實想說,沒必要扯着孩子的由頭,故意找話題。

可她突然發現,他們倆獨處時就像兩只長滿刺的刺猬,只有在談到孩子時,多少能心平氣和。

回到家,許箴言下車時淋濕了,她扔了條毛巾給他,幫眠眠洗完澡,送他回房間。

再出來時,坐在沙發上的人,背彎得比平時更低,像是蜷着,捂着肚子,臉色白得吓人。

他使勁維持面色的平靜,但還是疼得眉頭蹙在一起。

程安好凝神。

“胃疼?”

他閉上眼,無力地點頭。

程安好不經意嘆氣。

“晚上沒吃飯?還是吃的外賣?”

每次她去麗水接眠眠,別墅大門口總堆着各色外賣。

也是,他是養尊處優的許大少爺,會做飯才是奇怪。

“今天有視頻會議,沒趕得上飯點,沒吃。”

“你放心,妖貓他領着眠眠,去俱樂部吃的阿姨做的飯。”

他表情痛苦地說出這幾句話,手掌捂着小腹,揪得更緊。

他工作也繁重,只是作為老板,相對自由。

可他從來沒抱怨過帶孩子的辛苦,如果這次不是她剛好撞見,他也不會說他常年不規律的作息養成的胃病疼起來有多嚴重。

“我這有止疼片,你先吃着緩解。”

他搖頭。

“不用,忍忍就過去,止疼片治标不治本,只會越吃越多。”

他一直以來,骨子裏有幾乎偏執的清冷克制。

程安好看着沙發上的人,他執拗地忍着,一聲不吭。收回眼神時,程安好認命地嘆氣,倒杯熱水給他。

“那先喝水,我去給你下碗面,胃酸泛濫的時候,吃點東西中和能緩解疼痛。”

說着,她自顧自進了廚房。

竈火燃起,一碗簡單的荷包蛋挂面,湯汁裏飄出來的香味,是家常的味道。

許箴言在客廳,剛好能望見她圍着圍裙的背影。烏密如綢緞的發淺淺紮成一個發髻,洗手作羹湯,纖細而靈動的一雙手,默默調出了,人生百态。

程安好剛把煮好的面撈起來,身後突然出現的高大身影從後面緊緊環住她的腰。

她下意識用手肘想推開一段距離,卻剛好抵在他胃部,他輕哼:“疼。”

吓得她收了動作。

她還是更從前一樣嬌小,在他懷裏,小小一團。

他把下巴擱在她肩膀,閉眼,格外享受這一刻的寧靜。

“程安好,我可以跟你離婚。”

他終于有勇氣說出他心中所想。

程安好手上的動作一滞,眼裏分明難以置信。

“但你要給我一個,重新追你的機會。”

他低吟,像是嘆息,也像認命地補充一句。

這次換他來等她。

他傾其所有,賭上後半生幸福,換她心甘情願的,一個溫暖安寧的小家。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來了~

這章抽二十個紅包吧,前十十個,剩下十個,阿珠随眼緣(評論區經常見,又沒怎麽被送過紅包的)

其實大家的評論我都有看,謝謝大家的支持,至于回複,我一般是刷評論區時看到哪個回哪個(別解釋,你就是懶)

謝謝大家的支持,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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