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喬芝月被緊急送進醫院, 醫生說是氣急攻心,腦部供血一時不足導致的昏迷,第二天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許默被強制接受調查, 逃稅漏稅一旦落實,可能會遭受牢獄之災。
許氏傳媒的股價在一夜間暴跌, 許默的醜聞,全國人盡皆知。
蘇溫爾第二天遞交辭呈, 她現在是同行眼中的熱門人物, 許多獵頭公司想要挖她。
一夜間, 所有的重擔,落在許箴言身上。
在董事會上開完股東大會,他馬上趕到醫院來照顧喬芝月,不想在門口看到了本該待在酒店的程安好。
她沒進去,靠牆安安靜靜站着,烏發乖順垂在肩側,穿了一身米白色的連衣裙,簡單綽約, 襯得人纖瘦嬌小。
“眠眠要來看奶奶。”
“還有,我明天要上班,今天帶眠眠回去。”
她微低着頭,語調低沉平常, 只是在跟他陳述一個事實。
喬芝月昏迷不醒,眠眠在病床邊陪她一會就出來了。小孩子不懂發生了什麽,跟往常一樣甜甜叫了聲爸爸, 然後牽住程安好的手。
她轉身打算直接離開的時候,卻被他拉住。
他掐她手臂掐得很緊,青筋暴露,她像感覺不到疼痛,面色如常。
“程安好,我們該聊聊。”
“.…..”
眠眠被程天驕開車接走,他們走在醫院的人行道,兩人間自覺地隔開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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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你很早之前就想好了?”
他沉聲,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程安好答得坦然。
“嗯。”
“從你爸上門威脅我要搶走眠眠開始,我就沒想過要放過他。”
“有些人活該被原諒,有些人接二連三被迫失去最親的親人卻只能忍氣吞聲。”
“世上沒這個道理。”
許箴言突然停下腳步,神色不豫地打斷她。
“所以,你選擇了報複這種傷人傷己的方式嗎?”
“眠眠還小,他懂什麽,別拿他當借口,因為愧疚想來醫院的人是你。”
這種時候,他依舊異常冷靜地對她進行剖白,不留情面地揭穿,只想他們之間能徹底坦誠。
程安好咬牙,擡頭無聲地對峙,最後,狠狠推他一把。
“你知道什麽。”
“我只要看到你們的臉,就讓我覺得惡心。”
“不論是你,還是你爸你媽,四年後再見面,在我面前擺出一副我就該不計前嫌,原諒你們的樣子,可你們誰對我,對我死去的爸爸真心認過錯?”
“你們是有錢,有錢就能随意糟踐普通人的性命嗎?”
許箴言低頭,身側的拳頭,不自覺緊握。
“我沒想過不負責,你爸的死,我一直很內疚。”
“生日宴結束的晚上,我已經想好要安排我們兩家人坐下來吃頓飯,就算是逼迫,我也會讓我爸媽低頭認錯,給你們誠心誠意道歉。”
“如果你心裏還是膈應,我會跟他們說我們會長期住在C城,跟B市,跟許家,斷了不必要的聯系,我們小家一起,好好生活……”
可一切,在突然到來的變故面前,沒能來得及。
初夏的風帶着晴天的躁意,拂過時,像撩撥過火,叫人心頭莫名火熱。
兩人相對而立,沉默許久。
最後,他像滾燙熱水裏浸過的一把嗓子,艱澀沙啞地,閉着眼說出最後一句。
“程安好,你說好好過日子,也是演的戲嗎?”
她一怔,反應過來後瞬間紅了眼眶,卻不想被他看到,別過臉,冷冷回了句:“你覺得是就是。”
說完,她加快腳步離開,留他一人在背後目送。
他想鑄成後被迫冷凝石化的雕塑,面無表情,一動不動。轉身時心底的落寞和無助,只有他自己知道。
***
回到C城,知道他暫時回不來,為了不讓孩子發現異樣,她還是帶眠眠住回麗水。
眠眠睡覺前習慣由他帶着,玩半小時的益智玩具。最近他對魔方很感興趣,程安好的魔方技術不差,但眠眠看到她手裏複原的魔方還是會噘嘴,問爸爸為什麽不回來。
她只能說他出差,過一段時間就能回來。實際上,她也不确定,他還會不會回來。
一周後,是她輪休的周末,她等來了來自B市的快遞。
拆開,是一份新的離婚協議書。
仔細過目一遍上面的所有條例,程安好說不出她是什麽心情。
即使他自己處于水深火熱中,他拟定的條件,對她而言,完美得過分。
眠眠歸她,他只要求了一年寒暑假裏至少有一個月,孩子能跟他住一起。
在財産方面,他也公平到極致。
那個午後,陽光明媚,程安好看到協議書上熟悉的字跡,拿起筆,落筆寫下她名字時,她如釋重負地笑了。
拉開窗簾,陽光換了方向,刺眼得很,她緩緩閉上眼,才發現,眼眶的熱淚,早已溢滿。
一切意料之中的順利,順利得,讓人心痛。
協議書上約定的,他們去民政局領離婚證的時間是下周五,但時間到了,他依舊沒回來。
這幾天密斯精神很不好,平時眠眠從幼兒園回來,他還會一步步挪到院子的栅欄邊,努力擺擺尾巴,迎接小主人回家。
最近,他只能趴在狗窩裏,沒有力氣站起來,連喝水和吃飯,都是勉強。
只有在大門打開的時候,他才會稍有精神地擡起頭,看到熟悉的卻不是他最期盼的人,他又會耷拉下腦袋,他額頭的皺紋,可能因為肌肉松弛,也可能是憂愁,總是皺得很深。
平時許箴言帶他玩得最多的玩具,他沒有力氣玩,但把它們全部叼進自己的狗窩,像是在借物思人。
程安好擔心他,把寵物醫生叫到家裏,醫生檢查後,嘆氣。
“十幾歲的老狗,跟人一樣,生老病死很正常,沒必要再救了。”
“他身上有很多髒器都已經衰竭,治療難度很大,而且對他來說也很痛苦。”
“安樂死,不論對你們主人,還是狗本身,都是一種解脫。”
程安好拒絕讓密斯安樂死,因為她知道,密斯在等誰回來。
密斯死的那天,是周六。
眠眠特意坐在它旁邊玩積木,怕它孤單陪着它,但密斯的腦袋一直向着門口。
為了防止他一驚一乍消耗精力,程安好特意把通往院子的門打開。
忽然間,它好像看到路過的一個熟悉身影。它突然激動地爬起,恢複曾經精力豐沛時的樣子,咧着嘴,吊着舌頭,一蹦一跳地跑到院子裏。
結果,只是身高跟他相像的,路過散步的陌生人。
程安好和眠眠都擔心它,追它出來,清楚地看到,它濕濡幹淨的眼睛,某些光亮瞬間熄滅了。
下一秒,它轟然倒地,胸口喘不過氣,只能急切地呼吸。
沒到一分鐘,程安好連寵物醫院的電話都沒打通,它瞬間,沒了呼吸。
眠眠抱着它的屍體,一直努力地叫它名字,想把它喚醒,可它去了另一個世界,再也醒不過來。
小小的孩子,第一次經歷永久的別離,癱坐在草地上,嚎啕大哭。
程安好用手輕輕合上密斯的眼睛,心裏說不出的酸澀。
它用它的一輩子陪伴他,臨死,也沒等到他回來。
眠眠突然沖進屋子裏,在房間拿出他的電話手表,蹲在密斯身邊,啞着嗓子撥通了他的電話。
程安好靜靜容他發洩自己的悲傷,不安撫也不阻攔,因為這對于眠眠,也是一種殘酷的成長。
很快,電話通了。
眠眠的眼淚流得更兇。
“爸爸,密斯死了。”
聽到那邊的回應,他臉上一瞬呆滞。電話挂斷後,他低着頭,吸吸鼻子,哭聲更悲傷。
眠眠可憐的眼神直直看向程安好,嘴角委屈地彎着。
“媽媽,接電話的是奶奶。”
“奶奶說,爸爸住進醫院,一直沒醒來。”
“.…..”
***
程安好沒想到,這麽快會再次回到B市。
密斯走的那天下午,她接到了喬芝月的電話。
她在那邊泣不成聲,苦苦哀求她過來看他一眼。
程安好不知道他那兩周有意或被迫參加了多少酒局,能把一個一米八五以上的大男人,喝出胃穿孔,昏迷不醒躺在醫院。
護士剛測的體溫,四十一度,高燒。
據說,在他結腸上,還檢查出幾處息肉,不排除有家族遺傳型息肉病的可能。
在聽喬芝月說,她的外公是因為結腸癌去世後,程安好的心不由咯噔一下。
這種腸腺癌,高發于十五歲左右青少年,越早發現越早治療,痊愈的可能性越大。
如果在許箴言這個年齡确診這種疾病,幾乎等于被宣判了死刑。
胃穿孔今天早上已經做完手術,出血部位已止住,腸息肉切除後,标本送去進行病理活檢,确定它的良惡性。
可能是體內炎症未消,消炎藥水一直挂着,他還是高燒不止。
從他第一次出現,到之後的每一次重逢,許箴言就像春日挺拔的青松,在遠山屹立,不聲不響,沉默安穩地給她最堅定的力量。
而這次,他骨瘦嶙峋,面色蒼白若紙,緊閉着眼睛,叫他,再也沒有回應。
程安好坐在病床邊,用沾濕的棉簽,潤濕他幹澀的唇。
她到B市已經是晚上八點,現在,窗外月色高懸,已過十點。
月光照進來,凄白的色調,落在他眼睫之下,濃密的睫毛留下好看的陰影。
還在楊城的時候,眠眠跟小夥伴玩在一起,有人覺得他睫毛太長像女孩子,他苦惱地忍着痛自拔睫毛。
被她發現了,她罵了他一頓。告誡他不能因為別人定義的好壞,去做傷害自己的事。
而病床上毫無知覺的人,眠眠漂亮的眉眼,一分一寸,都像極了他。
“許箴言,那你呢?”
“你不是面都不露就能直接寄離婚協議書嗎?現在這幅樣子,做給誰看?”
她嘆氣,肩膀軟綿綿塌下。
“會死嗎?”
過了幾分鐘,靜谧的房間,針落地聲也清晰可聞,她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下一秒,她幾乎惡毒地斷言:“死了更好。”
可嘴上就是這樣說着,眼睛卻不受控制地湧出淚水,越擦越多。
委屈,心慌。在死神面前所有的人性,都變得特別脆弱。
她抱住他閑置在外的左手,伏在病床上痛哭。
愛幹淨的許箴言,應該有幾天沒有洗澡,身上透着明顯的汗味,而他卻不自知。
程安好吸吸鼻子,不嫌棄地把眼淚蹭在他衣袖上。
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短短兩周,成了這幅樣子。
但她清楚知道,她寧願他要強地不肯說出一句質問或挽留的話,她寧願他從頭至尾誤解她的初心與用意,也不要,她愛了這麽久的人,蒼白頹然地睡在病床上,等待死神的宣判。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更新晚了
這章前天就寫好,但一修改,就改了一小時orz
這章抽15個紅包吧,前五+随緣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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