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程安好在身邊照顧他, 許箴言手術後恢複不錯。
身體剛有起色,他就忍不住讓公司秘書把沒看完的文件拿到醫院,坐在床上, 腿上擱着筆記本電腦辦公。
程安好一來,他像做錯事的小學生, 馬上把電腦合上,收進被子裏。
她眼皮都不擡一下, 擰開保溫桶的蓋子, 熟悉的雞湯味在房間四溢。
把雞湯盛好後, 在他眼巴巴的目光下,她把碗重重擱在床頭,挑眉。
“你自己手腳能動,還要我喂嗎?”
許箴言輕咳,回了句不用,顫顫巍巍伸手捧住碗,被碗邊滾燙的溫度燙的皺眉也一聲不吭。
他手上動作太劇烈,牽動傷口, 還是會疼。
但他能忍,不仔細觀察他眉目的斂色,完全看不出來。
程安好別過臉,嘆口氣, 終究還是不忍心,把碗搶過來,狠狠瞪他。
“許箴言, 你就作吧。”
“不老老實實休養,等病痊愈,現在迫不及待地糟踐自己,報複誰呢?”
她語氣冷漠肅然,手上喂他的動作倒是輕緩。
許箴言抿唇,他知道,她是惱他在醫院也閑不下來,以為他故意。
其實不是,公司的事他之前已經處理殆盡,他現在要弄清的,就是那天晚上雇人打他的人到底是誰。
在暗處的敵人,最可怕。他心裏隐隐有猜測,在B市跟他有過節的,只有那麽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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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急切地确認這件事,就是想盡快揪出他,求一個心安。
“程安好,我離婚不是為了報複你,我也不恨你。”
“我是你丈夫,所有事都有起因,當初我們給你加諸的痛苦要反彈,就該我們承受。”
“同理,我替我爸接管公司,也不是站在你的對立面。”
“我是許家獨子,這是我應該承擔的責任。”
程安好放下碗,靜靜看着他,驀地,笑了。
“所以在你心裏,我跟眠眠可有可無,如果非要舍棄一個,你抛不下你許家長子的責任,也放不下許家的榮華富貴,被舍棄的,必須是我們對嗎?”
他嗓子格外艱澀,沉目而對時,眼神悲涼。
“你會遇到更好的。”
經歷這次的事,他開始惶恐,開始不自信。曾經信誓旦旦要給她的幸福,會不會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對她,根本就是折磨。
不是他抛棄她,是他自我放逐。
這些心裏話,他都藏在心裏。導致程安好站在病床邊,厲目而對,垂眼時,眼眶不自覺就紅了。
“許箴言,我是不是該誇你一句善良?”
“我努力要跟你撇清關系的時候,你不管不顧靠過來。現在,又裝作一副對我無怨無悔,全心全意為我好的樣子,假不假?”
“我犯賤才對你心軟。”
帶着怨怼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她轉身,卻被他下意識拉住手腕。
這次,她用力,狠狠扯開他的手。
“你好的差不多了,我們夫妻一場,我也算盡了最大的義務。”
“過幾天我就帶眠眠回去了,等你完全痊愈,咱們把離婚徹底辦了吧。”
她走得利落,他在身後,默默目送,一時無言。
***
回C城前一天,程安好約岑英子出來喝酒。
說是喝酒,她的酒量擺在那,岑英子獨斷專行地給她點了一紮果酒應付,自己喝得肆無忌憚。
沒想到她果酒也喝得微醉,岑英子醉眼朦胧裏看她,指尖飄逸地在她眼前晃晃。
“能讓你借酒澆愁的事,情傷?”
程安好自嘲一笑。
“差不多。”
“我跟許箴言,要離婚了。”
岑英子打了個嗝,眼尾一挑,帶着質疑。
“得了,你倆這孽緣,纏纏繞繞這麽多年,孩子都有了,現在說離婚,我信嗎?”
“真的。”程安好奪過她酒杯,灌了口酒。“破鏡難圓,這次是他堅持要離。”
“英子,有時候我真的很矛盾。如果我什麽都不做,心裏有一根刺膈應着,我以為做了這一切這種情緒就能緩解,但并沒有。”
“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是很難受。”
岑英子遇到正事立刻清醒,幾句話問出她話裏的來龍去脈後,長嘆口氣。
“能為什麽?因為你愛他,因為你做不了惡人,因為你舍不得他難受。”
“從心底,你對他一直是愛多于恨的,傻妞兒。”
“這些年你給過他多少機會,你自己想想。”
“眠眠,你可以不生,以你的條件,不愁以後過不好,可你偏偏為了要這個孩子,躲到窮鄉僻壤的地兒,一去就是四年;你身邊不乏優秀的追求者,但自始至終,你都只讓許箴言一個靠近你,報複是一回事,你敢說你跟他重新在一起這段時間沒有動真感情?他離婚協議書都給了,他躺在病床上,生死未蔔,這不是更有理由跟他離婚嗎?可你二話不說就跑過來了,你敢說你不是擔心他?”
說到這,她微勾嘴角,紅唇含住高腳杯的杯沿,眼裏多了分意外。
“許箴言這次的做法,倒讓我刮目相看。”
“你跟別人把許家端了,他不是把你強留在身邊,而是放你走,其實是為了你好。”
“你害許家現在剩下一堆爛攤子,你遠在南方,我在這邊,畢竟接觸圈裏的人比較多,所以我比你清楚他許箴言解決起來有多棘手。”
“他沒怪你,沒給你賣慘,也沒拖着你一起承受,給你最好的條件和自由,的确是他現在仁慈仗義的選擇。”
“……”
岑英子說完,就見眼前的人思緒像是飄走了,望着酒杯裏的液體,一動不動。
她拍拍她肩膀,最後感慨一句:“知足吧姐妹,我一直佩服你敢作敢當的勇氣,畢竟,跟初戀結婚生子,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就像她,因為年齡漸大,被父母逼迫相親,跟一個三觀和興趣沒有太多共同點的男人,照例約會聊天,如果彼此間沒有太出格的印象,年末可能就要步入婚姻殿堂。
她揉揉程安好的腦袋,這個比她小兩歲的姑娘,從見她第一眼她就頗為憐惜,她像長輩一樣見證她的成長。
“傻姑娘,許箴言現在堅持跟你離婚,正好說明,他是愛你的。”
“不是為了孩子委曲求全。”
因為只有愛人,才千方百計想保護她,不被傷害。
“舍不得,就跟他直說。”
“有時候為了幸福,人總歸要放下。”
她語重心長地勸解,眼前人一動不動。
她輕推,某人瞬間趴在吧臺上。
果然醉了。
說得口幹舌燥的岑英子:“.…..”
***
機票訂在這周六,那天,B市又是晴天,特護病房的窗簾半開半合,霸道熱烈的陽光也把房間填滿。
眠眠走之前被程天驕送來看他,秘書正在給他彙報工作,他的到來,并不湊巧。
但許箴言還是讓他坐在他旁邊,把眠眠帶來的新積木拆開,陪他一起拼接。
秘書去外面接到一個電話,回來時表情凝重,眼裏帶着極深的疑慮。
“許總,盯着胡海的人打電話過來,說他去了許氏大廈。”
許箴言皺眉。
他已經查出幕後黑手是胡海,他的軟件公司倒閉後,他一直不思進取,花光自己所有的積蓄,來到許氏大廈做保潔員。
蘇溫爾曝光給媒體的醜聞照片,大多來自一直在許氏內部蟄伏的胡海,他們是合作關系。
這幾天,許箴言一直派人盯他的一舉一動。
許氏出事後,他跟蘇溫爾同一天辭職,怎麽會突然回到許氏大廈?
許箴言突然想起什麽,緊張地抓住眠眠手臂,眼裏盡是恐慌和沉重。
“眠眠,你剛說,媽媽去哪了?”
“許氏大廈,就是那個很高很高的樓。”
眠眠剛好送程安好上出租車,車窗開着,司機發動時他聽到她跟司機說好的目的地—就是許氏大廈。
聽到這個答案,許箴言立刻拔了左手的針管,沒管還在流血的手背,直接下床。
來不及換衣服,他直接掏出外衣口袋裏的車鑰匙。
“先報警,胡海可能有危險動作。”
“幫我照顧好我兒子。”
跟秘書囑咐完這兩句,他瘋了一樣跑出病房,不敢耽誤一分一秒的時間。
許氏大廈。
蘇溫爾今天約她到許氏大廈二樓的咖啡館談話,她沒拒絕。
今天咖啡館人特別少,程安好跟蘇溫爾相對而坐,兩人都沒有多話,但就一直坐着,像在等什麽人,仔細看,表情不太自然。
當胡海神情猙獰地出現在咖啡館時,他并沒有發現,偌大的咖啡館,只剩下他們三人,連多餘的服務員都沒有。
他被恨意和複仇的快感沖昏頭腦,直接走到他們桌前,臉上盡是憤恨得意的笑容。
大熱天他穿着厚外套,矮胖的身子暴露在外的皮膚早已汗涔涔,他臉上笑容狠厲,決絕地從外套裏兜裏掏出一個控制器,拇指輕輕放在開關上面。
“程安好,你還記得我嗎?”
她緊攥連衣裙的邊襟,神情不豫地點頭。
“記得就好。”
“因為你,許箴言對我趕盡殺絕。公司沒了,學校不承認我的學歷,沒有公司願意給我一份正經的工作,也沒人願意幫我。”
“你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聯合許箴言搶走我的一切!”
這些年壓抑在心底的恨意,在這一刻爆發。那些年少時氣壯山河的重諾,在此刻,成了笑話。
胡海攥緊手裏的開關,眼中晶亮的光,淬滿恨意和孤注一擲的果斷。
“這層樓已經被我埋好炸彈,今天,你跟我,都逃不掉。”
“許箴言不是為了你能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徹底毀了我嗎?那我就在他最混亂的時候,跟他最愛的人,和許氏現在最值錢的這棟樓,一起同歸于盡!”
“蘇溫爾,你他媽快走,我不想殺你。”
他說完,三人對峙了幾分鐘,見蘇溫爾不走,他咬牙。
“是你自己找死!”
說完,他按動了開關,程安好和蘇溫爾顯而易見地神色一凝。
可是,十秒過去,整層樓鴉雀無聲。
胡海冷汗直冒,顯而易見地急了,他眼珠靈活地在她們倆身上打轉,很快得出結論—“你們兩個不要臉的女人,算計我是不是!?”
弄清楚怎麽回事,他憤怒地掏出外套裏一把折疊刀,就要向她們揮來。
蘇溫爾吓得開始尖叫。程安好在心裏不斷祈禱,警察能快一點趕到阻止這個惡魔,但本能讓她擋在蘇溫爾前面。
就在胡海的刀要無情地紮進她手臂時,背後突然有人,重重的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随後趕來的警察,很快制服他。
刀鋒偏了,只劃過她小臂細嫩的皮膚,滲出鮮紅的血跡。
程安好擡眼,就看到身穿病號服的他,捂着肚子上可能已經裂開的刀口,毫無血色的臉,死死盯着她,好像錯過一秒的眼神,就再也見不到她。
看到許箴言的那一瞬間,她剛才所有的冷靜和沉着灰飛煙滅,這場跟蘇溫爾串通好的戲,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好像迎來了最凄苦的美好結局,讓她看到他,眼淚情不自禁往外冒。
所有驚險落幕,他沖到她面前,一把把她抱進懷裏,捂在胸口最深最痛的位置,就能止血。
程安好食指緊摳他的病號服,埋在他懷裏,終于有勇氣痛哭。哭完後,她仰臉望着他,肩膀還在抽搐,卻是執拗地問:“老公,還離婚嗎?”
她從來不會這麽叫他,可能覺得過于肉麻,一直對他直呼名諱。
但這一聲,卻是真的,從心尖酥到心底,主動脈泵出最熱烈澎湃的血液,在體循環裏橫沖直撞,溫暖了整個身體。
他的手扶住她的腦袋,抵在他頸窩,像重獲珍寶。
鼻息,微重的嘆息。
“程安好,我認輸了。”
這次認輸,就是一輩子。
“不離婚,死也不離。”
“.…..”
蘇溫爾默默拿起座位上的挎包,步調優雅地離去。
她對他們曾經的虧欠,讓她選擇在關鍵時刻供出胡海,演這場戲,保住無數人的生命。
從他出現起,她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可他沒有給她一絲回應。
他目光所及,只有她身側的女子。
蘇溫爾那一刻就知道,她對許箴言的感情,早該畫上句號了。
這場戲,何嘗不是她孤注一擲的賭博,結果她輸得徹底。
她明豔的唇角勾起,笑了。
記憶裏的少年長大了,那些她曾經輕視漠視的情感,随雲煙而去,他有了想珍視愛護一輩子的人,她終于成了他生命裏的路人甲。
是時候,說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文愉快,随緣十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