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結局

一周後, 許箴言正式出院。

他帶她和眠眠去的第一個地方,是監獄。

喬芝月帶了幾件許默常換洗的衣服還有保溫桶裏熱氣騰騰的飯菜,站在監獄門口, 等他們。

下車後發現這是B市監獄,程安好身形一頓, 顯然猶豫了。

是他從身後趕來,牢牢牽起她的手, 不退讓, 不放開。

“走吧。”

喬芝月看到她, 不太自然地撫了撫她剛染黑的長發,把蹦蹦跳跳朝她跑來的眠眠抱個滿懷。

看到眠眠,她嘴角總算有了幾分笑意,隔着一段距離,跟在他們身後。

當許默在接待室看到他們一家時,眼裏閃過意外,很快低下頭,溝壑縱橫的臉上, 多了幾分悔意和惘然。

眠眠貼着厚厚玻璃上收音設備的位置,認真而禮貌地叫了句:“爺爺。”

他問:“爺爺,你什麽時候可以出來。”

聽到孩子純稚關心的話,許默原本緊繃的背脊瞬間松弛下來, 眼眶濕濡了。

“眠眠,爺爺會努力,早一點出來。”

“眠眠要聽爸爸媽媽的話, 好好長大。”

他乖乖點頭。

許默的眼神瞥到一側牽着手的許箴言和程安好,又慌忙埋下腦袋,擱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仔細看,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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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芝月把帶來的衣服交給獄警,還有特意給他改善營養的飯菜。看到許默打開保溫桶的蓋子,急不可耐地開始扒飯。對面那個已到花甲之年,稀疏黑發裏的銀白那樣惹眼的男人,沒了往日的儒雅和風華,就像普通的退休老人,等待家人的看望,臉上強行忍耐自己的喜悅,吃到熟悉的味道,會津津有味地快速掃蕩。

喬芝月捂住眼,突然就哭了。

許默在那頭,聲音哽咽。

“小月……”

喬芝月抽噎着,及時打斷他:“你別叫我。”

“你在裏面要是死性不改,我們誰都不會再理睬你。”

“你知道為了你留下來的爛攤子,阿言吃了多少苦嗎?”

許默重重點頭,嘴裏不停嗫嚅的,只有一句:“我知道錯了。”

過了許久,這次會面的時間就要結束了,他再次把目光轉向門口的兩人。

許箴言心領神會地帶着程安好走過來。

許默看她時尴尬地凝滞幾秒,最後長長嘆氣。

“爸,媽,今天我帶程安好來,不是故意讓你們尴尬。”

“作為兒子應該盡的責任,我自以為仁至義盡。”

“唯獨一件事,我自己的幸福,不會因為你們将就。”

“不管你們以前怎麽看她,以後怎麽對她,這次。”說到這,他深邃如海的眼睛與她對視,堅定牽起她的手。

“這次,我不會放手了。”

“跟她結婚時太倉促,沒有得到你們的祝福,甚至無意間縱容你們傷害她,這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

“經歷這麽多,也夠了。”

“你們是我需要負責一輩子的人,我會一直盡好我的責任。”

“但她,是你們兒子的妻子,是我想愛護一輩子的女人。”

“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自以為是的插手,對她的冷眼和敵意,都會變成冰霜利劍,刺破我們本來就不夠牢固的關系,打破我好不容易找回的幸福。”

“如果你們不能認識你們曾經犯下的錯誤,以後好好對她彌補以前的過錯。”他嘆氣,“血緣親情不可斷,但人情能斷,以後我們南北一方,除非生老病死,不再來往。”

他話音落下,不大的會面室像被寂靜塵封。

最後是喬芝月背對着他們,痛哭出聲。

“小程,對不起。”

她慌張地抹眼淚,眼淚像泉水噴洩而出,怎樣也擦不幹淨。

“我錯了,我這輩子錯得離譜。”

“這些年我一直過得戰戰兢兢,我從沒想過當時逞嘴頭痛快說出來的話,會活生生害死一個人。”

“你那天罵得好,把我徹底罵醒了。”

“成天吃齋念佛,佛祖也不會饒恕我的罪過,我最應該認錯的,是你啊。”

“可能是報應吧,我安安穩穩,衣食無憂地過了大半輩子,結果現實狠狠甩了我一個耳光。”

“你恨我跟阿言爸爸是應該的,我現在希望,你不要遷怒于他。”

喬芝月猩紅的眼,哀傷地望向許箴言。

“只要你們能幸福,我別無他求。”

因為自己的一意孤行,毀了兒子幸福。她見過那四年裏他無數次形單影只的身影,還有他全國各地大海撈針地找人失望而歸時落寞無助的神情。

她那時就懂了,她所摧毀的,對他而言是多麽重要的東西。

好在,兜兜轉轉,那個笑起來張揚耀眼的許箴言,又回來了。

喬芝月的肩膀不停顫抖,早已淚流滿面。眠眠小心湊過去,用手擦她臉上的淚水。

“奶奶,不哭了。”

她眼淚流得更兇。

“好,奶奶不哭,眠眠不要像奶奶一樣,總做錯事。”

看着玻璃窗外的場景,許默心裏百感交集。

獄警在催他回去,他起身,戴着手铐的手無力垂着,最後,深深望了外面一眼。

像是最悲戚的詠嘆調,他開口,嗓子哽咽得語不成句。

“阿言,對不起。”

“小程,我最對不起你。”

說完,他低下頭,單薄瘦削的背影,佝偻着背,慢慢遠去。

程安好站在原地,擡手一抹,不小心,就抹到了眼淚。

遲來的一句道歉,換不來多年蹉跎,也換不來,她爸的一條命。

但她想要加諸報複的痛苦,她已經盡力。

再計較,抱着恨意生活,像帶刺的刺猬,刺傷喬芝月和許默,同時傷害的,何嘗沒有他和她。

從那天生命危急時刻他風塵仆仆趕來的一個擁抱,她緊緊抱住他起,她心裏已經松動了。

但他,還是帶她來這裏,親自對峙,給她一個最直截了當的道歉。

她記得,那天從陰暗潮濕的監獄圍牆出來,外面日頭正高,陽光刺眼。

他手心有汗,松松手掌後,還是攥緊她的手。

有風,送來短暫清涼,還有他啞聲輕吟的一句—“程安好,對不起。”

***

原本以為,他們很快就要回到C城,程安好在車裏看手機訂機票的時候,橫空伸出一只手,來自駕駛座等紅燈的他,頑劣地把屏幕擋得嚴實。

“別鬧,我搶票呢。”

他笑。

“不急,還有幾天。”

程安好轉頭看她,眼中滿是疑惑,像在問:我們在B市難道還有事嗎?

“你沒收到郵件?B大校慶的校友會邀請函。”

每個學校的學工部,掌握所有入學學生的檔案,也會在畢業後跟蹤學生的職業發展。

校友會收到邀請,對于許箴言這種離經叛道闖出自己事業的人,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他挑眉,頗為得意,剛準備數落她一句:程老師看來不夠出圈。

結果她仔細翻看最新收到的郵件後,極為淡定地“嗯”了聲。

不上班的時候,她沒有看郵件的習慣。

“昨天收到的,你去嗎?”她問。

他輕笑,答得理所當然:“去啊。”

“雖然我的職業跟我大學專業沒太大關系,但我有一個在專業領域極為出色,學成歸來的太太,為什麽不去?”

他這語氣頗為欠揍,程安好白他一眼,不想理他。

***

校慶那天,熟悉的B大校園十分熱鬧。

校友會的負責人在群裏發消息提醒,今年來的校友比較多,希望大家能配合工作,按自己曾經所屬的學院排隊,分散活動。

當然,自成家屬的不算。

恰好,程安好和許箴言大學裏一個宿舍的室友都過來了,許箴言果斷抛棄曾經的兄弟情誼,不管人家在那邊對他翹首以盼,牽着程安好的手,陪她走到藥學院劃定的區域。

她大學裏最要好的三個姐妹,站在樹下,曾經的三朵嬌花,歲月流逝後,依舊自成風景。

大姐生完孩子就胖了,圓圓的臉,看到她眼睛笑成一條縫,愈發慈祥和藹。

“三兒來了!”

程安好在宿舍排行老三,她們一直這麽叫她。

年紀最小的慕子魚,今年剛結婚,據說對象也是相親認識的,看到程安好旁邊的許箴言,瞬間合不攏嘴。

“程安好你行啊?都是相親我怎麽沒找到這麽帥的老公。”

“你跟溫穗倆悶葫蘆,都是憋着氣兒幹大事的啊。上學的時候對戀愛毫無興趣的樣子,一畢業,就挑着燈籠把人群中極品優質的男人都選走了。”

在一邊靜靜笑着的溫穗,聽到小魚兒的話,不服氣地橫了她一眼,親昵挽住程安好的手。

“我們跟你不一樣。”

“我倆是見過一個燈籠,就愛不釋手了,要死要活也只要那一個。”

程安好會心一笑,看到溫穗隆起的小腹,大小差不多有六七個月的樣子,略微驚訝。

“這是快生二胎了啊。”

溫穗爽氣地拍她肩膀,眼神卻是看向許箴言。

“你們要二胎嗎?不如定個娃娃親?”

程安好噎住,倒是她身後的許箴言,眉峰微揚,爽朗地答應了。

“一言為定。”

“我們也會加快速度,一男一女,就定娃娃親。”

其他人大笑,打趣的眼神全落在程安好身上,程安好忍不住擰他腰,勸他閉嘴。

他不惱,低頭,寵溺地在她耳邊埋怨。

“老婆,公共場合,輕點。”

兩人視線交融時快要溢出的默契和甜蜜,羨煞旁人。

多年之後再回到校園,許多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都變成頂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或是穿連衣裙也藏不住腰上贅肉的少婦,但人群中彼此牽手的他們--他一身白T牛仔褲,她簡單的束腰白色連衣裙。鶴立雞群,清隽幹淨如少年,望向彼此的眼神,清澈純粹的愛意,纏綿溫柔,不知不覺成為人群的焦點。

當許箴言昔日的兄弟看到他不同常人的清俊背影後,在人群的推搡中坎坷地找過來,狠狠捶他後背。

“許箴言!計院不去你躲這裏幹嘛……”

後面的話他沒說完,因為他看到他身側禮貌笑着的程安好。

微微點頭致意後,他陷入了沉默。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第一眼看到程安好,他就有種莫名的熟悉。

“師兄好,我是低你兩級的師妹,藥學院藥化專業六年制的程安好。”

她客氣地伸手,他剛想握上去,被許箴言無情地拍開。

“握手就不必了。”

“這人讀書的時候就不愛洗手。”

兄弟面如死灰,并覺得這兄弟沒法做了。

那邊,曾經帶她的研究生導師到了,程安好要去迎接,暫時跟他道別。

兄弟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聽名字沒太大印象,應該不是學校裏轟轟烈烈的風雲人物,但他為什麽總覺得他見過她。

“許箴言,你行啊,相親都能找到師妹,真有緣。”他随意感慨一句。

許箴言沉靜的丹鳳眼淡淡瞥他,手插在口袋,低頭,碎發下,眼角笑出淡淡細紋。

“對,有時候命中注定的緣分,怎樣也繞不開。”

或許是他這句話給他啓發,兄弟拍拍腦袋,醍醐灌頂。

“我記起來了,她那時候來計院找你,挨個人問認不認識許箴言,剛好問到我,我就直說你早就出國了。”

“我說我怎麽一直記得見過她,她那時的表情都快哭出來了,還強忍着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道謝,我一鋼鐵直男都不忍心了。”

“對,就是她,她說話時笑起來酒窩特別好看。”

兄弟扯扯他衣袖。

“許箴言,怎麽回事啊?小師妹不會對你……”

他望着不遠處的背影,情不自禁,眼裏泛着水光,像是夏日燥熱的霧氣,又像某種不明所以卻異常沉重的情緒,嘴角不自覺輕揚。

禮堂坐滿了将近一千名校友。

領導講話結束,接下來是優秀校友代表發言。

所謂優秀校友,就是在各個領域都獨樹一幟的傑出人才。

程安好沒想到,許箴言作為新興産業領軍人物代表,最後一個上臺。

他笑談了學生時代的往事,比如,那年隔壁建環學院嘲笑他們計院的女生都是女恐龍,他們寝室幾個男生花了一個晚上,把建環學院的官網黑了,點開就是404,最後還在教務處被迫寫了檢讨。

有些事,至今留名B大。

他介紹了他一路走來的經歷,從選手到教練,曾經的熱血轉變成對這個行業的大愛,耕耘不辍,只為看到電競被更多人認可。

臺下的學生,有他曾經的粉絲和至今的崇拜者,在提問環節,不經意觸及他的隐私。

“言神,您在帶領Z.W拿下第四個冠軍的時候,公開您已經結婚,請問您的太太,今天也來了嗎?”

程安好身邊的姐妹,開始不懷好意地推搡。

許箴言坦蕩點頭,嘴唇彎成最漂亮的弧度。

“嗯,她也是B大畢業,今天有幸跟我一起到現場。”

“但遺憾的是,即使在同一所學校,大學期間,我們并沒有交集。”

他話音落下,臺下同學激動地開始熱議,像聽到了最激動人心的八卦。

許箴言視力很好,他花五秒時間,鎖定了程安好的位置。

憑直覺對上她的目光,聲音,娓娓道來卻擲地有聲。

“我們之間,我遲來了很多年,但我以後會加倍愛你。”

“一輩子不長,許太太,一起到老吧。”

臺下的女生開始尖叫。一個如山泉般清冽,少年般朗眉星目又不失風度與成熟的男子,對你深情如故,的确,讓人動心。

四目相對,千人的禮堂,隔着漫長的空氣,他們之間,好像只剩下彼此。

***

從B大出來,程安好心情不差,時不時偷看他兩眼,低頭淺笑。

他按按她的掌心。

“程安好,帶你去個地方。”

她沒來及反應,許箴言把車開到離B大不遠的四中,從後備箱拿出一個紙袋,紙袋裏裝着兩件成色略舊的四中校服外套。

外面剛好開始陰天,起了風,穿外套也不會太熱。

“是我高中的衣服,你穿可能有點大。”

他邊說,邊把外套給她套上。

“今天他們放假,我跟門衛爺爺很熟,進去看看?”

看到縮在外套裏小小一團的她,他的外套都能給她當裙子了,他忍俊不禁。

程安好木然地點頭,一時驚詫,反應不過來。

四中大理石砌成的招牌,“第四中學”幾個燙金大字筆鋒古樸氣派。程安好站在校門口,一時恍然。

對這裏,她只有短暫的幾個月的記憶,但這些記憶,卻霸道地在她腦海裏張牙舞爪許多年。

是屬于她一個人,晦澀灰暗的青春。

她掌心濕了,是緊張的表現,他牽得更緊,義無反顧邁進校園。

門衛大爺看到他,熟稔地跟他招手打招呼,把他要的鑰匙,塞他手心。

“快去快回。”

他點頭道謝,拉着她,激動地跑進校園。

天空窸窸窣窣下起小雨,香樟濃綠的枝葉被風吹得肆意舞動,他牽着她,像是跑進那段回不去的年少時光裏,教學樓,宣傳欄,操場,屋檐,還有身側表情微懵的女同學。

他笑了,白牙晃晃,溫暖的大手落在她頭頂,使勁揉揉。

“走,我們去五樓。”

程安好不太記得他為什麽非要去五樓,等他打開教室的門,記憶深處的東西才開始往外冒。

五樓樓角的教室,是當年,他們競賽班上課的教室。

也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許箴言走在前面,在第三排落座,他拍拍他身後的桌子,示意她坐下。

“這是我之前的課桌,我來确認過,上面有我用圓規堅持不懈刻出來的許箴言三個字。”

他指給她看,果然,刻痕清晰。

“你是不是都不記得你以前的桌子了。”

程安好無奈地搖頭。

當時借讀的機會難得,她唯唯諾諾地珍惜,哪會做破壞公物的事。

程安好坐下後,他突然從桌肚膛裏掏出一張紙,一筆一畫,寫下漂亮的“許箴言”三個字。

寫完後,他轉身,面對她茫然的小臉,伸手,大方地把紙遞給她。

“你是程安好是嗎?從H市遠道而來的借讀生。”

“我叫許箴言,名言警句那個箴言。”

換上校服,他回到了從前恣意張揚的少年模樣。目光深邃,像是沉浸在角色扮演中,但神情分明的認真。

“不懂的可以直接問我,不要偷偷藏着別人的化學書,卻不敢當面跟他說一句話。”

“你很好,不要不自信,也不要害怕,以後的程安好,會更好。”

她嘴唇微張,剛想說什麽,他修長的指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靠近,不由分說地吻住她的唇。

只是淺嘗辄止的輕碰,青澀,幹淨。

額頭相抵,他垂眸,緩緩吐字:“還有一件事。”

“程安好同學,我愛你。”

說完,他閉眼,繼續深吻。

不知不覺,程安好開始流淚。

窗外暴雨将至,空氣悶熱濕躁。

而在這間熟悉的教室,兩人間濕濡糾纏的氣氛蔓延,卻像晴空萬裏,鮮花盛放。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即使時光回不去,但他還是他,她還是她,那就縱情圓一場,青春時酸澀遺憾的美夢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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