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桑城(上)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什麽時候寫的,應該用另一個名字在哪裏發過了,大概是為了寫反轉而寫的小故事……
女主出現很晚,應該是個壞蛋
這是一個缺失了人性的世界,生死離殇其實這樣容易扭曲一個人。不論你現在有多麽華麗,又或者多麽淳樸!
——題記
桑城知雨後,我再不曾見過那樣美妙如靈煙的雨絲。
是的,如煙!如同靈堂之上燭香點染緩緩升騰的靈煙。
遠處炊歌袅袅,火燒雲漫過整個西南的天,好似送別即将離去的炎陽,又或者是即将逝去的靈魂。
我更願意相信後者。
然後我想起那個故事——那個其實一點也不感人的故事。
桑城久旱,四歲以下的孩子對下雨這種事多是懵懂。
直到數年前,唯一一朵僥幸飄到這裏還能不被曬化的火雲燒被碘化銀噴撒,桑城落下了這些年來的第一場,也是唯一一場雨。
那是一場真正的大雨。
街角的黴腐氣息被沖散在迷蒙煙霧中,狼狽不堪的人們在路上狂歌曼舞,不一會兒竟是比落湯雞還要水淋淋。但是喜悅,就在那樣酸臭不堪的環境裏彌漫開來。它無孔不入肆無忌憚,張牙舞爪像是瘟疫一樣攫取着每一顆心髒。
龜裂的土地被雨水沖洗過每一條傷痕,然後那些硬邦邦的傷痕被水填滿。很久很久,卻無法滲透半寸土地。可是沒有人在乎!
是的,那些土地早已沒用了。桑城的人,誰還會在意呢?
那時大概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才會在這不合時宜的時候拽住母親的衣角:“阿媽,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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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時被長輩脫下褲子猛揍一頓。他們惡狠狠地咬着牙教育:“呸,城裏好容易下一場雨,回去幹哈!伢雨都不曉得,一個崽娃娃嘛也不學,娃兒他爹給伢交的學費都拿去幹啥子了?都給狼吃了嘞?!叫伢不學好,嘿,叫伢不學好!!”
雷聲掩埋在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再後來,有老者回憶當初,嘆息着将那一場雨命名為——
桑城知雨!
人生四大喜事,第一不過久旱逢甘雨。桑城可命兒地慶祝那來之不易的一場雨,他們甚至将它奉為神的恩賜。
後來我想,或許不論身心,這裏的人,甚至整個桑城都已近乎病态!
實在不應該高興得太早,又或者那人生悲劇之首其實也算不得真正的悲劇。我總是這樣想,如果當初那場雨只下了一滴,桑城還不至于悲慘到那樣的地步。
那時桑城裏有個小姑娘,她的名字和桑城一樣美妙:溫亦!
病态的美妙是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不是?可那時沒有人介懷,方言會把它解釋成一個很好的意喻。
萬裏,鵬程萬裏!
故事裏還有一個男孩,叫什麽呢?你容我想想。哦對了,宋丹辰,他叫宋丹辰。
我從來不喜歡這個名字,或許是因它太好聽,好似是在桑城的黴腐氣息中艱難生長出的豆芽菜。柔弱,嬌嫩,至少看着水靈靈的。
這樣的反差總是叫人反感。
故事真正開始的時候,是大雨過後的第七天。
溫亦的母親病了。
她黑褐色的皮膚上長出一片刺目的紅疙瘩,一撓,很快會連成一片的紅色腫脹。任何種類的刺激都是引子,甚至輕柔的撫摸都會加速紅腫的蔓延。
患者渾身氣弱無力,奄奄一息的仿佛在地獄邊沿垂死掙紮。
這種症狀有點像是辣椒過敏,但又有那麽一點不像。畢竟輕柔的碰觸還不至于使得過敏症狀更為嚴重。
但這足以讓見多識廣的人記起城西白家那個從小過敏的女兒。
白雨,那個怪胎。
至少溫亦的母親——那個叫莫桑的老婦人還記得。
桑城比你所能想象的還要貧瘠得多,因為沒有富饒的土地和經商的條件,醫療想要跟上腳步簡直異想天開。
桑城唯一的醫生宋連生正是宋丹辰的父親,斯文樣貌斯文談吐,誰也不知道他其實是個庸醫,不過城裏人更喜歡尊他一聲“巫醫”。
所以當溫亦跪到他面前含淚苦求的時候,宋連生的鏡片微閃,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若是用白家女兒的血液做成血清,或許你阿媽還有救。不過要是求得到,記得不要把藥方外洩。”
以血為藥呵。
迷茫的時候,我一度以為宋連生是人血饅頭看多了。
但是溫亦大概是走投無路了。她管不了那麽多,只稍稍怔了怔,高高興興就地磕了三個響頭,就徑直奔向城西。
這個世界上有個詞叫作“血的代價”,我想用在這兒,大概有那麽一點……異曲同工。
溫亦是個傻姑娘,走路的時候鼻孔朝天開,所以臨出門前沒看路,給宋家那條方木門檻絆了一跤,摔了一顆大門牙。
彼時宋丹辰正好打外邊回來,見這情形大概是同情心泛濫,上去扶了一把。可惜人家姑娘急得很,剛一站穩就奮力甩開他的手,正眼沒看他就往外沖。
初見,很不美好的初見。
宋丹辰怔然,他遠遠望着門口飛也似的奔出去的身影,腦子裏久久回映着小姑娘滿嘴血污淚眼婆娑、眼中卻滿是堅定不移的模樣。
一秒,兩秒,他仿佛看得癡了。
知道宋連生拍他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喲臭小子,看上人家了?”
“阿爸,別胡猜。”
“哪兒的話,臉都紅了咯。不喜歡白家那小姑娘,我看這個也還不錯。”
宋丹辰沒有回答,他瞪了父親一眼。
他低頭看了看那顆掉落的大門牙,那是連根掉下來的,牙根上還有隐約的肉絲柔柔弱弱粘着。心口好似被什麽撞了一下,又撞了一下,然後一次比一次跳得快。
幾天以後,宋丹辰豁然開朗,自己大約是情窦初開了。
當然,那是宋丹辰的事。
我想說的是溫亦。
城東和城西的路有點長,她跑了十多分鐘,終于在日落之前用黑漆漆的手扣上了白家的大門。
白家算是富貴人家,至少他們家的門是紅松木做的,還落了兩把鎖。
開門的也是一個小姑娘,個子不高,穿着花色的棉布袍,看起來有點肥大臃腫。
說實話,連溫亦都覺得她醜了吧唧。她下颌有點突出,眼睛還是腫的,像是幾天幾夜沒睡好,只有皮膚比大部分桑城人白一點。
溫亦被震驚得有點說不出話。
小姑娘揉着眼睛,說話有點含糊不清:“你找誰?”
溫亦忽然囧了好一會兒,才打起勇氣:“對不起打擾了。我叫溫亦,那個……請問白雨在不在?我阿媽病了,巫醫大人說她的血能救我阿媽一命。你能不能帶我見見她?”
“啥!!——”胖姑娘像是立刻清醒了一般,就地一跳一個趔趄,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呃,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你剛才說啥?”小姑娘勉強站穩,“白雨她又不是醫生,哪兒有啥能力救你阿媽呀。 我聽他們說,宋叔那些巫術蠱術什麽的全都是假的,我看這回,八成也是那個他在騙你呢吧。”
“我看你是對巫醫大人有什麽誤會吧,咱們整個城的人都是他在治,他的醫術挺高明的!”
胖姑娘扁着嘴嘀咕了一句什麽,又向門邊看了一眼。
小姑娘悄悄撇鼻子:“那都是給人看的,都是治标不治本。哼,明明給他治過的都沒一個活過一年的。”
溫亦人不算大,耳朵卻特別靈,另外脾氣還不一般。
一聽這話,她氣不打一處來:“你瞎說什麽!巫醫大人很靈的,他說白雨的血能救我阿媽那就一定能救。哼,我看就是你沒有同情心,還在這裏诋毀巫醫大人的名聲,我懶得跟你說話。不給我見我就自己去找,你讓開!”
說完她一把推開小姑娘。
那胖姑娘本來不高,誰曉得身體還沒幾分重量,被她一推直接摔在了地上。
屁股摔得疼,她呲着牙直哼哼:“拽什麽拽啊。宋丹辰他沒有腦子,你也沒有腦子!你們都一樣都沒有腦子!”
說到最後簡直撕心裂肺,那聲音像是公鴨子一樣難聽。後來的溫亦總是相信,那是她見過的最醜陋的女孩,沒有之一。
女孩的嘶吼淹沒在溫亦斑斓的淚光中,曲曲折折漸行漸遠,直到最後化為遙遠歷史中的一縷空茫。
然後,追憶中止,時光倒回。
不記得何時何地,曾有人撫摸着我的額頭,眸光點點聲輕如絮——
“不是別人說了什麽,你都要相信。那些叫你傷心的話,何必要勉強自己去相信?但,人的一生總要撕心裂肺地痛那麽幾回,你相信麽?那其實是天神的恩賜呵。痛,證明你還活着!”
痛,只是證明你還活着……
呵!多可笑的笑話。哪個混蛋王八蛋說死了就不會痛的,娘的自己死一個試試看!
抱歉,激動過頭了。
再後來,溫亦找到了白家父母。那雙鬓發斑白的老人言笑晏晏,慈愛得仿佛對整個世界都心存感激。
直到那時,溫亦才愕然發現,那個開門的總是眯着眼睛好似從來睡不醒的胖姑娘,她的名字叫白雨。
了解到這一層,溫亦的吐字都顯得顫抖,好半晌的彎彎繞繞才将來意說明。
白母一聽她的請求,臉色登時刷上一層死灰,所幸白父還算鎮定。
“這個我說了不算,畢竟是要小雨幫忙,況且還是要那種……”他頓了頓,“這種事不論如何也要她自己同意才行。你還是去問問她吧!”
白雨幹着一雙眼睛瞪她一會兒,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溫亦的臉色終于垮了。
似乎一切走到了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