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差(上)
作者有話要說: 虐女主身,虐男主心。兩只鬼差(其實是三只,還有一只助攻~_~)的故事
女主大約是只範二女王,男主大約是只花花公子(?)
目測女追男,HE保證
[楔子]
是夜,梧桐落盡,燈花未眠。
透過稀疏的枝杈望去,天色悶沉得好似窒着一口氣。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獨自游走在空蕩蕩的長安街上,顯得格外清冷蕭條。
守門的宮衛戒備地盯了他良久,回神時霍然意識到他已繞着皇城走了七八圈,可腳下的步子卻恍惚得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
“真是個怪人!”
“盯緊點,當心出事。”
“是!”
“嗯?新來的?”
“回統領,是!”
“嗯,多事之秋,全都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出了半點差池,都給我提頭來見。”
“遵令。”
西風撕得愈發的緊,宮衛們的竊竊私語順風傳進耳朵,道一皺了皺眉心,不語。烈烈狂風順着領口呼啦啦灌進來,每一道都如鋒利的刀刃,深深割入肌理,惹得每一根寒毛都不舒服。
他止不住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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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有人曾對他說過,這樣冷的時候,活着的人都在哆嗦,而不會哆嗦的人,都已經死了。而今,聽的人還在這裏,而說話的人,已經不會哆嗦了。
道一不由緊了緊單薄的道袍,只覺愈發的心神不寧。他想不通這樣的不安從何而來,只知這感覺就好似在喉頭梗着一塊大石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掐着似的難受,讓他怎麽都透不過氣來。
他閉了閉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濁氣。
這本該是個令人暢快的日子。聖旨下達,害死姜丞相一家、逼得小姐走投無路淪落街頭的大奸臣盧明升,明日午時便要被推到長安西市五馬分屍,大仇很快便能得報了。
昨日他求着道一,像一條狗一樣地求着。他求他救救自己,或者在明日午時之前将他殺了。怎麽都好,只要幫他逃過那殘忍的死法——
天牢的獄卒看得太緊,盧明升曾試過越獄,試過撞牆,也試過咬舌自盡。可惜就好似有人暗中盯着他似的,一樣都沒有成功。他不曉得除了找個道士結束性命,還有什麽其他的法子……
盧明升怕死,怕得要命。可比起被五匹馬生生撕裂的痛楚,他寧可提早結束自個兒的性命。
想到這些,道一不由冷笑出聲。他想他也有今天,彼年高高在上的輔政大臣、為所欲為的盧明升也有求他的時候。
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解恨的事了。
所以,無謂了。他既求他殺了自己,那便如他所願,将他的魂魄揪出體外便是。道一可是恨不能将盧明升千刀萬剮的,這樣的夢他從十歲的時候便開始做,而今又豈能太便宜了那惡人?呵,左右盧明升不會想到,做個孤魂野鬼可不如五馬分屍來得暢快。
他從不是一個合格的道士,縱便法術臻至化境,卻從沒有半點向道之心。就連師傅也是知道的,道一所以入道,為的不過報仇二字。
可師傅破天荒地收了他,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當年為何心軟。
是呢,為什麽呢?
道一閉上眼,心頭愈發地不安。
眼前又是小姐的笑,那笑容幹淨得幾近蒼白。每一回閉上眼,他都能見到她死前幹裂的笑和眼中蒼白的心疼,每一回,都能教他哭着醒過來。
道一驀地睜開眼睛。那一瞬,他恍然發現自己已很久不曾合眼了,又或者是不敢。
這十數年來的每一個夜晚都是這樣過來的,他害怕合眼,害怕見到那張充滿同情與憐惜的蒼白面孔從眼前消失,卻又止不住去回憶當初的點點滴滴,止不住讓自己再痛一回。
那大概是,他生命中最暖心,卻也最絕望的一絲溫暖。
揮開那絲揪人的不安,道一唇角勾出一抹喋血笑意,信手一撥在宮牆上劃開一道口子。他長嘆一口氣,邁開步子,緩緩、緩緩地,向天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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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七十二年後。
自十王殿出來,姜韶在三生石前駐足了約摸半刻鐘。夜游神叫住她的時候,她似是恍然回神般随口應了兩句,轉身騰雲去了茗香茶樓。
“诶,十七這麽着急着去哪兒啊?”夜游正待轉頭離開,三生撥了塊小石子攔在他跟前,言笑晏晏地問道。
夜游聳了聳肩,模樣亦是茫然得很:“誰曉得,十七攤上的八成沒好事兒。姑奶奶,您可別瞎摻和。”
三生捏着下巴沉思一番:“你別說,姑姑我倒覺得這是好事兒。”眼神一轉,故作神秘道:“诶小帥,一個姑娘突然來了興致去看個男人的前世之事,這說明什麽呢?”
夜游搖搖頭,忽然頓了頓,恍然大悟似地訝然道:“莫非十七……”
“照我看吶,咱冥司團圓有望喽……诶,小帥你去哪兒?”
夜游憨憨回首,裂開一個看似猙獰的笑:“本帥這就給小公子報信去。”話音未落,人已沒了蹤影。
“嘿,你這孩子!”
[壹]
七月流火,黑雲壓頂城欲催。
我按了按額角,勉強按下今早三生石上所現之景帶來的不适。腦中反複回蕩着崔判的那句話:“他過得很苦。十七,你願救他脫離苦海麽?”
呵,精明的人,能坐到判官這個位置上,他又豈能不精明?我沉沉呼出一口濁氣,不由苦笑。弱點被人知曉就好比命門抵在別人刀刃,縱然不願,又待如何?我無從選擇。
我原是喜歡這樣的刺激的,只是……
“嘿客官,您的茶,請慢用!”
驀然被小二上茶的叫喚聲拉回思緒,我點點頭:“多謝!”恍然,有種不知今夕何年的錯落。
忽然想起時今時常稱說,長安茗香茶樓的素香茶舉世無雙,酸甜苦辣鹹,啜一口便能品出人生百味。我曾以為他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好東西必是絕世佳品,不曾想茗茶這種東西,當真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三生姑姑說得對,人總是有私心的,鬼又豈能逃得幹淨?我閑暇時候時常來此喝上一杯,雖說淡而無味,左右還有些許茶香,倒是解渴得很。不過個中存了多少私心,卻是自己也說不清。
今日這杯,卻莫名添了三分苦楚。
這些日子舌頭養得刁,半點苦也吃不得。我勉強喝了一口,棄置一旁再未碰一下。
“你不是不喜歡麽,怎的又來了?”
突如其來的招呼,我不由眉心一跳。不過一瞬,說不清心底是如何的五味雜陳,面上卻已無波瀾。
呵,說曹操曹操到,來得倒挺快!
一柄骨扇驀地在我頭頂一敲,我信手撥向他的肩膀,來人掌風卻極快地轉了個彎,骨扇一展便撈起了我的杯子:“不喜歡喝,也不要浪費了。”
我看了看他的眼睛:“啧!”
他說得三分惋惜,嘴上倒也不客氣,仰頭便喝了個幹淨,喝完啧啧嘆了一句:“真是好茶!給你這不懂茶的喝,實是可惜了。”
我靠在椅背上,權當沒聽見。
他也不在意,頗是自來熟将身子往後一靠,骨扇一展眉眼一彎,微笑道:“在想什麽?阿韶。”
時今那一身素衣白衫明晃晃地耀眼,我聽聞五百年前,他亦是個谪仙般的人物。清心寡欲飄逸出塵,觊觎他的懷春少女不在少數。後來度了一番凡塵劫後再度歸位,卻總好端出個玩世不恭的模樣,一副好皮囊端教他擺成個花花公子樣兒,幾百年也沒個姑娘看上他。
私以為這一副好皮囊給了他,雖說糟蹋,左右不曾為禍人間,倒也算是造福蒼生。
我估摸着沒哪個猜得出,這看似萬花叢中過的公子哥兒,會是冥司第十八層鬼獄的掌邢人。
想到此處,眉心不由微微一跳,我喚上小二添了兩杯茶,好笑道:“不是說回枉死城了麽,怎麽有空出來?”
時今素來炙手可熱,幾位尊上最好将事丢給他,素日裏見的便是将他一個當成十個來使喚,能抽得出空來倒也是奇事。
時今擡眼,嘆道:“這不是好心麽,今早瞧你從十王殿出來便要死不活的,索性跟出來瞧瞧。”他又喝了一口茶,“我也是好奇,你素來性子冷,什麽條目能教你這樣上心?”
言語間,鳳眼微挑,人已看好戲似地湊了過來。那一雙沉黑眸子中看似精明,沉底的卻是深藏不漏的惶然無措。若非私交甚深,我也要給他騙過去。
若是從前,他縱是騙我,我亦心甘情願被蒙在鼓裏。而今,卻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
心如明鏡,話卻不必說絕。
我微微挑眉:“怎麽?不知道?”
有些事我自然是胸有成竹。誰都可以不懂我,獨獨時今不會。我不知這種默契從何而來,它卻如融入骨血般割舍不下。
若說他不知道,我是不信的。時今自來聰慧,凡事要想瞞過他也是艱難。而今他要同我打太極,我倒不介意同他玩個熱鬧。
時今玩世不恭地攤手:“這倒奇了,莫非這條目竟還與我有關?”言罷神色泰然地捉起杯子飲了一口。
他卻不知,自己眼底那抹痛楚太過顯眼,再是無謂的神色也是擋不住的。心底不由一陣翻騰,翻江倒海似的酸澀攪得五髒六腑揪成一團。
有些人,并非看不出疼痛,便是麻木不仁的。前塵過往多能成痂,卻也有人在歲月的磨蝕中潰爛發黴,最後終成大病。
我以為,時今本是前者。
我兀自飲了一口茶,唇齒間的苦澀剎那彌漫開來。我艱難咽下,緩緩說下去:“相府三少蘇訣,今日正午将于西市五馬分屍。閻王說魂魄本要入十八層的,臨時囑意調到十七層。此事……”擡頭盯住他,面上卻再生不出半分坦然,“你竟不知道?”
“蘇訣?”時今執扇的手微微一僵,眼底剎那變換了七八種光彩,卻不過剎那。一瞬過後,他頓了頓,勉強勾出個玩世不恭的笑,若無其事地嘆道,“哦,自然知道。我還道是什麽大事,不過是個尋常條目,你擔心什麽?”
說話間,指尖敲了敲桌案,竟遙遙望了過來。
我沉默。
他長于欺騙,這是每一個冥司掌邢人都會的事情。但是眼睛,騙不過人。
我如是,時今亦然。
時今同我相交數百年,總以為自己将我看的透徹,卻忘了我也同樣了解他的。他要騙過一個人的時候,總會盯住那人的眼睛。
現在,他看着我,一瞬不瞬。
我不曉得他是否記得,這是他第二次有事瞞着我。彼時曾以為不甘受騙,卻不想數百年來,甘之如饴。
當一個人甘心被另一個人欺騙的時候,很多事都已不必解釋。
“不打算告訴我麽?”
他肩頭驀然顫抖了一陣,只是一瞬,眯着眼睛似是探尋地望着我。
“阿韶……”
可是我想知道。
我微微笑了笑,“時候不早,我也該走了。”
“等等!”他突然拉住我。
“等你回來,我什麽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