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塵埃故事(三)

又一覺醒來,萬銘說我傷口開裂,睡了三天。

萬銘是周展楓留下的醫生,一臉兇神惡煞,像誰都欠了他一條命似的。但不可否認的是,我當初的命還是他撿回來的。一個毒團的醫生,總得有那麽點本事,只是本事還沒大到可以給我換個心髒。

雖然如此,我依然欠了周展楓很多。

我無所謂地應:“唔!”

他冷着臉瞥我,明顯是不想見到我的模樣:“出去走走!”是命令,不是建議。他說話總是這樣。

我意興闌珊:“不想!”

“呵,BOSS給你輸了70的血,幾天沒能下床,不想倒是救了個不想活的女人。”

最初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待反應過來,已被萬銘話裏的信息震得愣住了神。

周展楓他……

心頭驀地一寒,我并不知道周展楓會做到這個地步。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70的血是可以要了一個人的命的,更何況周展楓瘦得不怎麽像樣。

他不要命了麽?

我不喜歡欠人情,這種東西欠下了便就很難還得清。尤其當對方是你想要分清楚河漢界的那個人時,這種執着愈發讓人顯得無可救藥。

我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良久之後只揚眉挑釁萬銘:“你大概是挺想要我死的吧,殺了我不是更省事?”

殺了我,就什麽事都不用管了。或許就連淩遲,我都有那麽一點不想管了。

誰知他卻怨毒地剜我一眼,顯然被挑釁了,卻一定要反過來挑釁我:“你放心,要是你死了,BOSS出個什麽意外,弟兄們會讓你那小丈夫陪葬的。”

他停了一下,沉黑的眼睛裏透露出一層又一層的兇光:“不要把誰的好都當成理所當然。你聽着,別以為誰都不曉得你和陸良那小子的關系,要不是因為BOSS,老子早一槍崩了你了事,還會留你這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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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嘎的嗓音聽起來像是磨盤磨砺的聲音,若是膽小的,大約還要被他吓得屁滾尿流。呵,這真是個人才輩出的毒團,連個醫生都曉得我的弱點,竟然還把我那點老底摸得這麽透徹。這倒真是不容易。

我摸着腰上的手槍,想哪有什麽理所當然呢?這個世界是講求付出和回報的,對周展楓的做法,說不感動那是假的。但我能回報他的也就只有那麽一丁點的感動罷了。

這世上只會有一個人是我的萬水千山,等閑之人,又怎能翻越萬水千山?

但是感動是不夠的,需要的還有代價。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我欠周展楓的,周展楓欠淩遲的,總有一天都會算清楚。

那時候,我還能這樣想。

******

第九天,嚴陵出人意料地下起了雪。手術的傷口愈合了一半,移動起來依然疼得厲害。盡管沒什麽力氣,但這比最開始的時候好了太多。

幾天前,萬銘以“病人需要遠離輻射”的理由強行沒收了我的手機,以至如今的我,當真是與世隔絕了。

我說:“真不明白你都已經把話挑明了,還要這麽藏着掖着地找借口,不累麽?”

他背對着我,卻說了句古怪的話:“老子不能讓BOSS把兄弟們都散了!”

我說“唔”,并不在意。若是能從這地方活着出去,我再也不可能是個警察了。

這段時間斷了一切聯系,思念像荒草一樣生長開來。很想靠在淩遲的肩膀上,就那樣長長久久地睡過去。

卻總在想到這裏的時候,忽然闖入一張嬰兒的臉,招搖着手硬生生擠進他懷裏,脆生生地喊“爸爸”。淩遲笑得很幸福,幸福得讓我覺得自己多餘。

直到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打鬥聲,我才勉強拉回思緒,心底升起一團疑惑,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呵,敢在人家地盤上公開叫板的,原來不止我一個。這回,大概有好戲看了。

萬銘已經走了,我一步一步擦着牆根挪過去。很少狼狽成這樣,我有些不适應。

指尖下意識摸上腰間的槍膛,莫名的心安從那裏傳過來。我拔出手槍拉開門,幾乎只能依靠門的支撐才能站得穩。

來的是禿鷹的人,似乎是為了一批貨鬧得不愉快。見周展楓不出面,以為龍舟太過高傲,幾句話不合就大打出手了。

唔,倒是小家子氣得很!周展楓都不曉得回沒回來。

這事本來不打算理,誰知轉身時忽然聽到帶頭的怒罵了一句:“你們龍舟傲成這樣,就不怕和戾枭一樣被咱們BOSS吞了?”

“砰——”

腦子都來不及理清他話裏的意思,我腳下一個趔趄,一回頭手槍扳機已扣下,子彈已擦着他的臉側“嗖”地一聲就劃了過去。

槍聲響起的時候,似乎所有人都愣了,直直看着他臉側的血液緩緩淌下來。

血淌了一地時我才理過思緒,卻敵不住胸腔裏漫出來的憤怒,冷冷笑了出來。眼睛一定是紅的,誰都不會明白我的憤怒。這就像忽然聽說你的親人都在一天之中全部死去一樣,可不久前,黑子還給我提供周展楓的消息。

我終于明白上頭不準我插手這件事的原因是什麽。戾枭覆亡,難保我不會感情用事。而事實上,我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所以那天陸良緊急聯系我,所以他叫我逃。他一早料到我會知道這件事,他知道我不夠冷靜一定會忍不住開槍。

他說的不是違背頭兒的命令,而是從這裏出去後,黎真再也不是警察,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殺人犯!

悲哀的是他們瞞得這樣好,龍舟瞞着我,情報局瞞着我,連戾枭也在瞞着我。我怎能不憤怒?怎麽能?!

縱然對立,但那裏有多年來出生入死的弟兄!有些感情是真的,付出了就回不來了。

我一字一頓地問,卻似乎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到,只有亂七八糟的轟鳴:“戾枭的事,你們誰參與了,給我一個個站出來。誰殺過人,我他媽一個都不會放過!”

耳畔似乎是萬銘在吼:“你他娘的給老子滾回去!”他試圖過來搶我的手槍,但好歹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禿鷹哪裏會如他所願,三四個人圍上去将他拖住脫不開身。

我站的地方又是角落,稍稍一攔,出路就被斷了。但是有什麽所謂呢,從聯系周展楓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沒想過要離開。

那領頭的臉上盤據着一片黑褐色的傷疤,笑起來倒是有幾分威懾力:“喲,沒想到戾枭竟然還有活口。哼哼哼哼,老子就告訴你,咱們兄弟幾個都上了!一槍一個的滋味……”

“砰——”手起槍聲落,一枚子彈直直貫穿他的心髒。槍口的硝煙依然未下,我收回手,冷笑着吹了一口,餘光裏瞥見他倒下去的眼神裏流出的不可置信。

槍聲響的時候,他其實是偏了開的,卻不知我開槍時槍口移動,子彈的路線自然也是偏開一點的。

他永遠不會知道這把手槍我有多麽運用自如,盡管反沖力将我壓在門板上的那一刻,傷口開裂的疼幾乎讓人維持不住冷靜。

四周停止了打鬥,萬銘愣了,似乎有人在倒抽涼氣,似乎有人吓得瑟瑟發抖。

我瞄準了第二個人,他眼裏的驚懼讓我忽然想我竟然不是作為一個特工死去的,這叫什麽事呢?

這念頭一閃而過,我覺得這樣瞧不起他:“怕了?當初殺人的時候,你怎麽就忘了要怕呢?”

手指扣上扳機,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但如果連萬銘都能震驚了,應該是不怎麽好看的。

第三顆子彈正要射出,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扣住我的手腕,我下意識擡起手肘捅過去,卻因沒有力氣被他輕輕一折,霎時疼得冷汗直冒。

眉心皺起來,我沒什麽表情地看這個人:“你可真是我的瘟神!”

真是瘟神,千呼萬喚始出來,一出來就礙事。

周展楓正把玩着我的槍,卻是靜靜地看着我。我這樣咒他,他卻不惱;我笑得諷刺,他卻一定要笑得溫暖:“你就這麽和自己過不去?”

實在想不到一個暴戾的毒頭子,竟然可以容忍到這一步。更何況他的容忍,其實半點意義都沒有。

我沒有理他。

周展楓走了過來,穿着一身西裝,舉止依然優雅,現在看來卻叫人嫌惡。

我躲開,他卻換了個方向又抱了過來,愣是隔了我的後路。我沒有辦法,只能任由他迎面抱住我。周展楓靠在耳側,氣息叫人很不舒服。

其實,很想揍得他滿地找牙的,可現在的我太清醒。局勢在他的把握,我只有吃虧的份。

更何況,我沒有能力揍他。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他把手槍插回了我的腰間。這舉動似乎誰都沒有想到,卻又在情理之中。

我古怪地看着他,發現自己愈發看不懂這個人。

養虎為患,他給自己找茬嗎?

“我不收你的槍,是想你碰到事情還能自保,沒想到你倒用來惹事。”他用哄小孩的口氣道,“我幫你收拾,你回去乖乖躺着,好不好?”

我被他這口氣說得愣了神,餘光瞥見角落裏蠢蠢欲動地撥動手槍的小喽啰。幾乎沒有一絲猶豫,我抽出手槍便崩了過去。

後坐力太大,我向後仰去,卻在那一瞬被周展楓死死壓在懷裏。或許是他的條件反射,但這一壓直接壓得傷口開了線。感受到我心口滲出的血液,他慌忙松開,似乎是愣了的,又或許沒有。

我勉強才能将手槍插回去,擡頭瞪他的那一眼大概格外蒼白無力:“……節操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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