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塵埃故事(四)

這一夜昏昏沉沉,四周似乎分外嘈雜,又似乎靜得可怕。

我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只能聽見迷迷糊糊的開門關門聲,循環往複。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又沒有辦法從夢境之中解脫出來。

一會兒是各色的屍體,一會兒又是淩遲幾近絕望的眼神。我想我想念他了,這樣想的時候,耳畔似乎可以聽見他的聲音。

我聽到他在哭:“黎真!黎真,你怎麽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我帶你走,我會治好你的,相信我,相信我黎真!”

可睜開眼,連那張臉也看不清楚,只能憑借抱住我的胸膛的溫度來判斷。這是不是幻覺呢?或許這個人,真的是淩遲。

但是周展楓哪有那樣好心呢?他不會把淩遲送來我身邊的。那是他的驕傲,誰都不會被允許去亵渎。

所以,這只是我的幻覺吧,我想,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我伸出手去摸他的臉,掌心被他抓住輕輕貼在臉上。我其實看不清楚,掌心的觸感也像紗一樣缥缈。

我試圖看着他的眼睛,眼前分明是一片模糊,但,心底就是莫名其妙地安定了。

我聽見自己在撒嬌,卻忍不住把柔弱的一面放大在他眼前:“淩遲,再遲一點,你可能就見不到我了。”

那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別說話,你再撐一撐,我帶你去醫院。”

真實的語氣,真實到連我都要相信這是真的。我抱住他的脖子,緊緊挨過去。似乎什麽都在抖,但我分不清是他在抖還是我在抖。

身體一輕,我似乎被誰抱了起來。

忽然,很想叫他的名字。

我說:“淩遲,不許哭,你是個男人。”

“……傻子,我從來不哭。”可臉上似乎落下了什麽潮濕的東西。他還是哭了。

Advertisement

我擡手輕輕拭去他的眼淚,說:“淩遲,答應我三件事。”

他沉默很久,連聲音都不穩:“你說。”

我說:“淩遲,不許堕落。”

“……好,我答應你。”

我說:“淩遲,換個名字。”

“……你想換成什麽?”

“什麽都好,吉利一點的,就好!”

“好,你要換什麽,就換成什麽。”

我說:“淩遲,忘了我!”

“……”

他再也沒有答應我,正如我當初沒有答應他不離婚一樣。

我抱着他的脖子,什麽話都不想說,也沒有力氣說。我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睡了過去。

即便是虛幻的,這懷抱依然叫人安心,我想,這就是淩遲的魅力。在淩遲的懷裏,我睡了這些年來最安穩的一覺。

******

醒來的時候,不是在醫院,甚至可能連嚴陵也不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或許這對現在的我也沒有那麽重要。

沒有淩遲,沒有周展楓,也沒有萬銘,但我見到一個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人。

“唔,南笙。”我撐了撐,坐起來。

南笙,這個人,我不知道該說是好久不見,還是該說些什麽話來激怒她。不管怎麽說,沒有什麽比看着她不好更叫我感覺好的了。

她的頭發淩亂地披散下來,肚子是扁的,若不是假懷孕,就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流掉了。南笙臉色蒼白,讓人不由覺得這是個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女人。

想想又覺得可笑,她可不就是從墳墓裏剛爬出來麽?

短短幾個月,風華銳減成這樣實在叫人不可思議。但我想到自己,忽然又覺得沒什麽是不可思議的了,畢竟在這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我把自己搞得比她狼狽得多。

南笙的臉上是藏不住的恨意,一手摸着小腹,像是要哭,卻又強扯出滿懷幸災樂禍的笑。

“黎真!我的孩子沒有了!淩遲的孩子沒有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她這樣說,我腦子裏閃過兩個人。

一個是淩遲,他抱着我的肩膀說他想要這個孩子。

一個是周展楓,他背對着我說不會讓這個孩子來到這世上。

我怎麽也猜不到,周展楓竟然會比淩遲更懂我,這叫什麽事呢,呵!

我靠在床角,冷笑着看眼前這個姑娘,她叫南笙。

“被你說中了,我确實高興得很!”臨死前能收到這樣一個禮物,哪有不高興的道理?

不知不覺就續了下去:“我從沒有喜歡過那個孩子,要不是淩遲想要,打掉孩子的就不會是周展楓而是我。我說過對你,我可以更殘忍一點。”

南笙卻不惱,又或者惱了,卻沒表現出來罷了。其實絕望得深了,确實沒什麽能叫人憤怒的,這點我比誰都清楚。這姑娘還是成熟了那麽一點。

“那時候你沒有對我殘忍,現在這個樣子,還想怎麽對我殘忍?”

她像是瞪着我,但披散的頭發把所有的表情全部遮了去:“你現在在我手裏,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吧黎真,我想要你怎麽死,你就得怎麽死。”她摸着肚子道,說得咬牙切齒,眼角流露出悲傷和興奮交雜的神色:“周展楓說了,它是因你而死的,你用命來還,可好?”

她倒真的是恨透我了。

“不好,要我黎真挂在你手上,面子上怎麽過得去?”

“你現在是個殺人犯,我真是想不到,你這樣的女王,竟然是個毒販子,還是個殺人犯。淩遲知道了得有多傷心?”

她這激将法用得真不夠高明,要是淩遲在意,我還喜歡他做什麽?

“殺了我,你也是個殺人犯了。”

“那又怎麽?周展楓殺了我的孩子,淩遲再也不會喜歡我,我早就不想活了。臨死前拉你做墊背的,值了!”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厚重的土牆,鐵門,大鎖,還有自己所在的處境,想必是沒有辦法逃出去的。

逃不了,就撐!我對自己說。

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把我從墓室裏弄出來的,但如果我見到的真是淩遲,在淩遲不知道的時候将我送到這裏确實不算困難。

但會救我的人多得是,看只看是誰先救我了。

我強撐着想要站起來,忽然腰下一沉,不安襲上心頭的時候,才發現腰部以下沒有半分知覺。

冷眼瞟一眼南笙,我淡淡問:“你幹的?”

她得意洋洋:“我幹的!讓你好好的我可不放心,畢竟……”她頓了頓,笑靥如花,“畢竟你的本事我可沒有,呵呵,打不過你,我可不敢冒險。”

窗外有月光灑進來,有點涼,又有點空洞。

我挑釁一笑:“原來你這麽怕我,我是不是該受寵若驚?”

我以為南笙的定力已然有了很大的進步,卻不想她還是被這一句激怒了。她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釘子粗細的針管沒有半點溫柔地紮進手臂上的血管裏。

我疼得一層一層地冒冷汗,渾身使力才能勉強推開這個瘋子。她想要躲,卻被我反推手肘打中膝蓋,忍不住痛地退到牆角去。

我抽出紮在手臂上的針筒,眼前又暈了暈,才看清針管裏竟是一截空氣。我冷着臉将針管向邊上掼去。

呵,她是真想我死了。

艱難擡眼拼盡力氣才能把笑做得那樣冷:“一個、女人,粗、粗魯得這樣,可、沒有人、會喜歡!”指尖已觸上藏在衣服裏層的手槍。

用了三枚子彈,而今只剩一顆了。淩遲沒有沒收,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蠢得沒有發現。

我對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殘忍,正如陸良說的:“你可以是一把鋼刀,但永遠不會是一個好警察。黎真,你不懂仁慈。”但是仁慈是什麽?仁慈又有什麽用?在這樣的環境裏,我只知道仁慈會要了我的命。

忽然,很想讓她好好吃吃虧了,我悄悄瞄準了她的心髒。

“那又怎麽?我要你償命啊!你有那麽多人想要好好對你的,但我有什麽?我只有一個孩子,現在還被你們殺死了。”

心,忽然顫了一把,手中一偏,子彈擦着她臉側的皮膚劃過去。然後我看見她愣了愣,忽然瘋子一樣沖了過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殺了她而只是毀了她的容貌,但這相當于将最後一線生機放棄了。南笙張牙舞爪沖過來的時候,我拼盡全力才能趁機在她肚子上打上那麽一拳,卻沒有辦法躲開她拼命的一推。

身體沒有一絲力氣,傷口裂得更深了,我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腦袋被砸在床角。

幾乎是同時,耳畔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聲:“黎真——!!”

我吃力地望過去一眼,看得太清楚,心就涼了。

是周展楓,不是淩遲。

再也沒有力量撐開沉重的眼皮,我睡過去,卻不知道後來有沒有醒過來。

-END-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