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
比武過去一段時間之後,夏天到了,貝爾森特請亞瑟帶上他的妻子和騎士們前去赴宴,據說是為了慶祝她的次子離家學習武藝以前的最後一個生日。不過不巧的是亞瑟手頭有些事情要處理,可能得晚些出發,算了算時間,他要趕上貝爾森特說的日子可能還有些緊張。聽到他這麽說,最高興的就是王‖後格尼薇兒:“那正好,”她揮了揮手中卷起的信函,“我就不等你了,明天我就出發,早點到還能跟貝爾森特單獨待些日子。你好好忙,不要着急啊。”
“喂……”亞瑟開了個頭,看着她寫滿了愉悅的神色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最後只能放棄地擺了擺手,“算了,就按你說的吧,我派人護送你過去。”
格尼薇兒哼着歌離開了,轉身時白色的裙擺在地上劃出一個輕快的圓弧。看着一副欲言又止樣子的亞瑟,蘭斯洛特有些好笑地問:“要我去保護她嗎?”
亞瑟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不用,我想讓你留下來給我搭把手,我會派其他人去送她的。”
結果,五天之後,正好是亞瑟辦完了手頭的事情準備出發的前一天,格尼薇兒的随從慌慌張張地跑回來禀報說王‖後被劫持了。
“梅裏亞岡特?”莫德雷德聽說以後滿臉的匪夷所思,“這個人不是早就結婚了嗎,還纏着王‖後幹什麽?”随從當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亞瑟也不會真的去較這個真兒,看了看天色決定立刻出發趕去救她。他點了點卡默洛特的人手,不少都不在城內,最後帶上莫德雷德、蘭斯洛特還有加拉哈德一起出發了。
他們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直在馬不停蹄地往随從指的方向飛馳,錯過了沿途好幾個村莊。天黑以後又打着燈走了好一會兒才碰上一個村子,再走到下一個據點不知道要什麽時候,馬也跑不動了,他們只得決定暫且先在這裏過一夜。晚上燈光昏暗,亞瑟他們又沒有攜帶任何的旗幟和徽标,因此并沒有被村民們認出來;只推說是路過趕路的行人,費了一番口舌之後,有戶人家答應把柴房借給他們住。
柴房裏不能輕易生火,僅有的一盞燈燒幹了燈油,屋子裏一片黑暗,只有莫德雷德回來時推開的門讓一點兒月光洩‖了進來。
“挺奇怪的,”她摸黑在加拉哈德身邊坐下,在一片安靜裏低聲說,“空氣裏還能聞到動物糞便的味道,但他們的牲畜都哪兒去了?”
亞瑟只是說:“不追究了。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不要耽擱。”
屋子裏一時沒人接話。隔了一會兒,加拉哈德聽見她旁邊的人輕手輕腳地起身,提了劍把門推開一條縫,在夜色的掩護下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加拉哈德似乎做了個異常嘈雜的夢,不過片刻之後她清醒過來,手下意識地摸上了盾牌。亞瑟跟蘭斯洛特反應也不比她慢,蘭斯洛特一把推開門,門外一具屍體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不遠處莫德雷德一彎腰險險地閃避過村民揮舞的火把,攔腰一劍砍倒了他。
“好消息是他們輕敵得厲害,第一波只派了兩個人就打算一鍋端了我們,”莫德雷德甩了甩劍上的血,紅紅的火光在她眼裏越來越亮,“壞消息是……”她的話沒機會說完,因為一聽到這邊的騷‖動,整個村莊的男女老少就都聞聲趕了過來。
說是男女老少其實并不準确,因為加拉哈德飛快地掃了一眼,就看出來除了一開始跟他們有些接觸的幾個人看上去像是正常的農民家庭以外,剩下那些房屋裏鑽出來的都是拿着武器的青壯年男子,甚至還披挂着武裝。
“是埋伏,”她飛快地回頭對蘭斯洛特說,“怎麽辦,父親?”
蘭斯洛特的聲音聽起來倒是很鎮定,說話的時候手上也沒閑着:“先把馬搶回來。亞瑟!”
不遠處的亞瑟應了一聲,加拉哈德點了點頭,揮起盾牌接二連三擊倒了好幾個試圖從側面和後方襲‖擊蘭斯洛特的敵人。
拴馬的地方不遠,他們趕到時有兩匹馬已經被砍斷了腿倒在血泊之中,剩下兩匹馬的情緒十分狂躁,紛紛甩着蹄子試圖擊退那些舉着斧頭圍上來的人。蘭斯洛特跟加拉哈德協力清出了一小塊空地,趁着這還沒有人圍上來的一小會兒工夫,蘭斯洛特一把拽過了莫德雷德,把她就近推上了一匹馬。“跟你父王先突出去救王‖後,”他說着重重地打了一下馬,“我們兩個甩掉了追兵随後就來。”
莫德雷德被突然跑起來的馬帶的一個不穩差點掉下去,一聲抗議的“喂!”喊了一半就被噎回了嗓子裏。她一回頭,正好看見加拉哈德用她盾牌邊緣寬大的利刃砍倒了一排好幾個敵人,并且一轉身拔‖出匕‖首刺死了另一個,給亞瑟争取出了幾秒鐘上馬的時間。慘叫聲和火光裏,她平素溫柔的面容覆蓋上了一層同她父親如出一轍的漠然和冷靜,乃至于有些無情。
“嘁……!”莫德雷德一把拽過缰繩調轉馬頭,幾下擊退了圍攏上來的敵人,橫沖直撞地突圍了出去。馬匹跑動的速度是步兵難以比拟的,很快火光和喧嚣就變得不再真切了。
之後的一路上亞瑟和莫德雷德都沒有怎麽說話,全神貫注地留意着四周的動靜。他們同梅裏亞岡特的城堡中間還隔着一片森林,如果繞路過去要多花兩天時間,一般的旅人都會選擇穿越,森林中也存在着許多開辟好的道路。不出意料地,林中同樣埋伏着弓箭手,莫德雷德依靠她敏銳的視覺能精準地找到埋伏在灌木叢中的弓箭手并且殺死他們,而對樹上的那些她和亞瑟都無可奈何。
好不容易依靠護具狼狽地跑出了弓箭手的射程,莫德雷德摘下她的頭盔,恨恨地嘀咕了一句:“這個混‖蛋,我非得砍了他不可!”
亞瑟沒搭腔,他緊鎖着眉頭,沒法掩飾的焦慮不安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傳來。
蘭斯洛特跟加拉哈德因為沒有馬,費勁千辛萬苦才到了城堡。可是他們到的時候發現城門大開,連一個衛兵也沒有,周遭也靜悄悄地沒有一絲動靜。這種死寂讓他們兩個本來就懸着的心更有些發慌起來,加拉哈德持好了盾随時準備抵擋突如其來的襲‖擊,蘭斯洛特也握緊了劍不敢掉以輕心。
他們兩個一路穿過前院和走廊,四下裏都沒見一個人影。蘭斯洛特在走廊裏試探着喊了幾聲亞瑟跟莫德雷德,也沒聽見有人答應。
“怎麽搞的。”加拉哈德有些煩躁地嘀咕了一句,用力撞開了走廊通往中庭的門,“莫……啊,你們在這兒!王‖後陛下沒事嗎?”
她剛一露出臉來,亞瑟跟莫德雷德立刻齊刷刷地站了起來,莫德雷德胳膊上還挂着一只不停掙紮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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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跟你說過,他們都不會有事。”格尼薇兒輕輕放下茶杯,仰起頭瞧着亞瑟,美麗的藍眼睛裏暗藏着一絲不滿,“怎麽,你連我都不相信嗎?”
亞瑟站在她身旁,看着不遠處打來水替加拉哈德清洗傷口的莫德雷德還有在加拉哈德腿邊閉上眼睛假寐的貓,微微搖了搖頭。“我當然相信你,”他低頭看了一眼格尼薇兒,因為逆光的緣故神色有些模糊不清,“只是我不像你,我只是個凡人。”
格尼薇兒從他身上收回了目光,也看向了另外三個人,神情有些莫測。她看見莫德雷德拿幹淨的帕子擦掉加拉哈德手臂上的水,還帶着血的傷口看上去頗有些瘆人,但她知道它們過幾天就會痊愈。不過即便如此,莫德雷德的不高興也在臉上寫得清清楚楚。這孩子總是這樣,她心想,想什麽都寫在臉上,一點也沒有王宮裏長大的樣子。她聽見加拉哈德跟莫德雷德繪聲繪色地描述他們過來時的事情,披着盔甲徒步行軍很辛苦,以致于當一輛用來拉死囚的空板車從視野裏經過時,蘭斯洛特二話不說就拉着她跳了上去。
“當時那個車夫都吓壞了,”加拉哈德想起當時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來,“‘管它什麽車,上吧,陛下等着呢!’我父親一邊這麽說一邊就把我拽上去了,看來是真的很着急啊……”
一旁的蘭斯洛特想解釋又不知道該解釋點什麽,試圖轉移注意力還不巧撞上了亞瑟興趣盎然的眼睛,便咳嗽了兩聲起身表示給女兒去找點傷藥。
“別找了,”一直坐在邊上的王‖後終于發了話,朝加拉哈德招了招手,“過來吧,我幫你,瞧這一個兩個擔心的。”
看着格尼薇兒只需舉手之勞就愈合了加拉哈德的傷口,莫德雷德這才終于放開了她。這時她才想起另一個困擾已久的問題:“所以說,梅裏亞岡特到底為什麽要劫持您?還在對您沒能嫁給他感到耿耿于懷?”
“當然不是,”格尼薇兒頗感諷刺地笑了一下,“在他中了幻術的那段時間裏我窺探了一下他的內心,發現故事比這精彩多了——他和他的父親謀逆已久,做了不少準備之後打算這一次殺了亞瑟,最好還能你們一網打盡,之後好趁火打劫。”環顧了一圈幾個人凝重下來的臉色,她拍了拍亞瑟的胳膊:“這下回去你可有的忙了,國王陛下。”
亞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知道格薇根本不屑于插手後面的事情——他不知道世界在她眼裏是什麽樣子,但是他很肯定,自從女神的神格在年少的她體內蘇醒,格薇眼中的世界就變得跟他看到的截然不同。他所看重、保護和孜孜以求的許多最重要的東西,在她看來不過如同清晨轉瞬即逝的露珠。
“所以我應該怎麽答謝你呢?”亞瑟問。
格薇想了想,單手支着下巴回答:“卡默洛特太無聊了,我要到貝爾森特那裏住一段,過了新年之後再回來。”
亞瑟有種不好的預感。
“所以,你就在別人問起來的時候,替我編造借口解釋一下你的‘妻子’為什麽總是不露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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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了梅裏亞岡特領地的殘局,亞瑟他們到達洛特的領地時已經比預定的時間延後了好幾天。不過貝爾森特沒有怪‖罪他們,相反,她站在宮殿的屋檐下裏一看見格薇騎着馬從城堡大門進來,立刻就提着裙子快步上前來。她到跟前的時候格薇的腳剛好沾到地面,貝爾森特扶了她一把,被王‖後順勢挽住了胳膊。
“怎麽樣?沒受傷吧?”看見格薇笑着搖頭,貝爾森特就肅起臉來轉向了亞瑟:“你怎麽搞的,居然讓自己的妻子在眼皮底下出這種事?”
亞瑟連連承認是自己大意,又保證說以後不會讓格薇再遇到危險,這才被親姐姐放過。城堡的女主人帶着他們往裏走去,不遠處的拱廊下面站着她那位年長的丈夫和兩個孩子,年紀大一些的阿格規文看見亞瑟已經學會了恭恭敬敬地行禮,還只有齊腰高的加赫裏斯則從哥哥的背後探出頭來,彎起豔藍色的眼睛朝格薇笑。莫德雷德跟在亞瑟的身後從兩個孩子身旁走過,聽見背後傳來一陣熱鬧的歡呼聲,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那兩個男孩見到了久違的長兄。
“這麽一想忽然發現高汶好年輕,”莫德雷德小聲湊到旁邊人身側說道,“他的弟弟今年才剛剛滿12歲。”
加拉哈德瞧了她一眼,揶揄道:“說得好像你比他大很多似的。”
其實沒有,莫德雷德還記得她自己在卡默洛特王宮裏度過的童年,高汶跟她和加拉哈德年紀相仿,是那種時不常會來串個門的玩伴。她忽然覺得一陣恍惚,目光仿佛穿透無比久遠的時空看到某一個夏季的午後,仿佛在某一個房間裏她看見過誰溫柔而孤寂的面容。盡管她對這個場景毫無印象也沒有頭緒,可是望着眼前那片明亮和煦的陽光,她忽然感覺到一種終于得償所願的暢然。
“真是像夢一樣啊。”她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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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蘭斯洛特,我發現你可真的是一個符合人們期望的典型的騎士呢。”幾天之後他們動身離開,回程的路上,亞瑟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蘭斯洛特跟他并排騎着馬,面不改色地接道:“這回您又打算拿我尋什麽開心?”
亞瑟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我之前都不知道,原來你為了救一位身陷險境的女士會這麽急切,這可真是令人敬佩……”
蘭斯洛特嘆了口氣:“聽人說話要聽完,陛下。您難道沒聽到我女兒說,我那麽着急都是因為擔心您嗎?”他看了亞瑟一眼,悠悠地補了一句,“還是說您非要我親口說一遍才滿意?”
亞瑟眼底的笑意更濃了些,感嘆道:“這下好了,不僅有曾經你幫過救過的那些個貴婦小姐,有伊萊恩姑娘,還多了一個格薇對你贊賞有加,被這麽多人喜愛的首席騎士大人……也不知道我這小破騎士團還能不能容下啦。”雖然格薇說的原話其實是“多好的人啊可惜要在你這一棵樹上吊死了”——亞瑟打死也不會告訴別人他聽見這句的時候得意得要命。
蘭斯洛特還真的停頓了一會兒,好像在斟酌怎麽回答合适似的。最後他說:
“我看您就是想聽我說好話。不如晚點時候我挑個大家都不忙的時候到您房裏去,有多少好聽的我都說給您聽。”
加拉哈德告訴莫德雷德不要騎太快,跟前頭兩個人留一段距離,這樣大家都舒服。但即使這樣,前頭的聲音還是能被莫德雷德靈敏的耳朵捕捉到一些片段。
“我是不是聽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她半信半疑地望向加拉哈德,後者篤定地搖了搖頭。
“說起來,”加拉哈德十分自然地話鋒一轉,“你是不是喜歡貓?我回去找一只給你養着玩,你要長毛還是短毛?”
END
作者有話要說: 真HE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