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件事情發生在玄策回到長城後一段時間。
早早起來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飯,估摸着玄策今天任務是中午才開始,現在應該還沒起床,百裏守約先将自己那份快速吃掉,然後端着槍,幾個縱躍便輕巧的攀上了長城。
邊境的天總是亮得很早。現在不過剛到申時,這片無邊無垠的黃沙便已披上一層日光,遠遠看去像是散了一地碎金。橘紅色的太陽懶懶地挂在地平線上,如同過去的每一天,守護着這片荒漠。
“今天的長城也很和平啊。”*
不由自主地感嘆了一聲,百裏守約收回目光,完完全全地無視掉了那個在長城下五百米外某個沙丘後頭,故意冒出在黃沙中堪比聚光燈的一頭白發,滿臉幽怨地盯着自己,一看就知道是想徒弟但是進不來,就打算曲線救國,找自己打聽消息的蘭陵王。
忽略驟然變得寫作愉快讀作幸災樂禍的心情,百裏守約翹起唇角和旁邊執勤的守衛打了聲招呼,誰知道對方跟活見了鬼一樣,連連擺手,示意他趕緊有多遠走多遠,千萬別打擾他們站崗。
百裏守約覺得自己的心髒收到了一萬點暴擊。
不過他知道,這個平時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守衛同僚并不是真的嫌棄自己,只是因為形勢所迫,不敢做出一點和擅離職守沾邊的事情罷了。
而這一切的一切反常,全部都源于一個長安城來的人。
那個人就是——監察使李元芳。
一個雖然自己沒見過,但是聽人說長着一雙大老鼠耳朵,審查要求嚴格到幾乎變态的魔種。
說真的,大家都身為魔種...雖然他是純種我是雜種,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都是在這個人族和魔種比例高于九比一的唐國內部讨生活的,能混口飯吃也不容易。尤其是我們這種守邊境線的,天天都游走在生死邊緣,還沒什麽油水可撈,就指望着那麽點死工資混日子,何必為難呢?
哎。
在心裏嘆了口氣,百裏守約也沒有連累同僚的想法,擺了擺手跳下城牆,輕車熟路的走到了自己巡邏小隊集合的位置,準備到時間便開始全程巡查。
因為最近都沒有清理邊境的外放任務,做的都是一些比較輕松的長城內的活計,體力消耗直線下降,所以醒的都比較早。今天他來的比規定的集合時間要提前了将近一個時辰,滿心以為自己應該是第一個到的,誰知道剛進到長城守衛軍西南駐兵點,就看到十九個小隊隊員已經整整齊齊排成兩排,背靠牆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在休息室內,整體效果看上去和幼兒園那群排排坐吃果果的小朋友有異曲同工之妙。在他進來的一瞬間全都‘刷’的轉過頭,目光爍爍地盯着他看,愣是給他看出了一後背的白毛汗。
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百裏守約眼神複雜地瞅着這群以踩點著名,一直都堅持不到點不集合,就算是最後一秒也要拖延到底,即使前兩年監察使到的時候都依舊我行我素還讓人挑不出刺的幺蛾子們,陷入了十二萬分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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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我這是等人等多了所以夢裏都開始做這種莫名其妙的夢了?
想到這裏,他立馬用左手毫不留情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
蛋定地抹掉疼出來的生理性淚花,确認自己沒有在做夢的百裏守約看向坐在自己右手邊,用一臉看神經病表情盯着自己的副隊長,忍不住問道“你們.....吃錯藥了?”
衆守衛軍齊齊沖他翻了個白眼。
副隊長倒是個溫吞的好人,自打進了長城守衛軍就常年獲得諸如‘能打能守不辭辛苦,任勞任怨從不抱怨’之類的好評,此刻也沒有和大家一樣鄙視他,反而緊張兮兮地左右看了看,見沒人,這才壓低了他那擱平時總是洪鐘一樣,大到讓聽力極佳的他恨不得放棄一雙耳朵保命的嗓門,道“你還不知道嗎?凱和花木蘭昨天已經被評了丙等了。”
百裏守約忍不住說了聲‘卧槽!’
要知道,監察使的職責是給他們這些身處重要邊防地區,但是卻沒有辦法回到長安城做報告的人評估業績的,簡單來說就是駐留十五日,檢查他們平時的工作情況的——有沒有在工作的時候開小差,有沒有貪污行為,有沒有對長城守衛軍造成負面影響等等等等。
而評估的等級非常簡單粗暴的分四種:甲乙丙丁
甲——表現優異,贈送現有俸祿的兩成以示嘉獎。
乙——無功無過,沒有獎勵也沒有懲罰。
丙——态度消極,罰俸三月。
丁——影響惡劣,罰俸一年,酌情開除處理。
他們平常的俸祿大部分都被強制性扣除交夥食費了,只有一小部分可以發到他們手上,用來買一些私人用品。想到木蘭姐和凱那兩個絕對不會有積蓄的月光族竟然被罰俸三月,估計這個月過後只能去考慮啃灌木皮,或者選擇到城牆外頭喝沙子,百裏守約心裏的同情簡直都要泛濫成災了。
可是仔細想想,這兩個人平時都是遵紀守法......好吧,最起碼在別人能看到的地方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士兵,竟然好死不死的都在這種風聲正緊的時候被監察使抓到,怎麽想都不太科學,不由驚訝地追問道“阿凱和木蘭姐都......究竟怎麽了?”
那副隊長一對英挺的濃眉都快擰成疙瘩了,基本沒怎麽給過別人負·面·評價的人都糾結道“這次長安派來的監察史大人實在是...過于嚴格了。不是有規定長城守衛軍不許自己開夥做飯麽?”
“你說這個?”百裏守約詫異道“這不是以前那個女朋友被別的小夥子每天送飯挖走的綠帽王呂布...咳...将軍定的麽?雖然在軍法裏頭寫着,但是基本都沒人遵守...這都要罰?”
“可不是麽。”副隊長眉毛皺的更緊了,眉心紋深得簡直可以夾死蒼蠅,愁苦道“你和你弟弟都愛吃素所以無所謂,但那些愛吃肉的可慘了。出去巡邏的人沒膽子在外頭打野味帶回來加餐,夥房因為查的嚴也不敢給開小竈,最近夥食全的都是一星油水都見不着的清水煮豆子和烙大餅。凱那家夥你也不是不知道,無肉不歡,吃了十三天的豆子,臉都要跟豆子一樣綠了,昨天終于忍不住,在外頭巡邏邊境的時候打了個狼偷偷摸摸烤着吃了,誰知道回來就....”
百裏守約咋舌道“該不會是被這李元芳給聞到了吧?”
“可不是麽。”副隊長感嘆道“這人鼻子忒靈,凱都在外頭溜達到要宵禁了才敢回來,結果剛進城就被逮住了,現在正蹲家裏寫自己玩忽職守的檢讨呢。”
“可憐見的...那木蘭姐呢?”
“花木蘭.....那是純屬倒黴,我聽說你家弟弟玄策的師父是蘭陵王?”
“對。”納悶地撓撓自己後腦勺,百裏守約奇怪道“你怎麽知道的?”
副隊長擺了擺手,道“你當我們都是瞎子麽?看不到那個蘭陵王隔三差五的跑城牆根下頭蹲你?要不是有一次聽到你跟他說玄策的近況,我都要以為你倆......”
“喂喂喂!”百裏守約滿頭黑線地打斷道“我倆清清白白的,你沒事別瞎猜。所以木蘭姐是跟玄策說蘭陵王的事情被聽到了?那玄策為什麽沒事?”
副隊長瞟了他一眼,道“誰跟你說是因為這事了?咱們長城守衛軍和魔種有關系的還少嗎?只要對大唐忠心耿耿誰管你。她被查,是因為她當時手頭有搜查任務,公然停下來聊天而已。”
“.........果然是因為平常執行公務順便聊天的事做多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吧。”
贊同的點了點頭,副隊長再次感嘆道“還是前兩年的狄仁傑監察使好說話啊,這次這個也忒......”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百裏守約拍了拍手,提高聲音道“先不說那個,巡邏時間要到了,都出來列隊準備走了!”
聽足了八卦的隊員們如今已是人人自危,都不希望下一個扣俸祿的是自己,這次甚至不需要他催,一個個麻溜的跑出去列隊站好,精神抖擻的比他還先一步出門了。
巡城的任務還真沒什麽技術含量,尤其是最近外派人員全部回歸,長城內和平的連一點波瀾都沒有(敢于冒頭的或者有冒頭企圖的勇士已經全被帶到局子裏蹲着了),他們的工作基本就約等于散步,無聊到讓人手頭發癢。
從城南巡到城西,又從城西巡到城東,接替了這裏站崗的弟兄後,百裏守約總算是忍不住,暗搓搓的坐到崗哨休息室的桌子旁,掏出了口袋裏雕了一半的玄策木雕·少年版,準備繼續他的藝術大業。
打門口路過的一個相熟的守衛軍看到了,驚訝道“你不要俸祿了?!就不怕監察使過來啊?!!”
正在埋頭苦刻的百裏守約擺擺手,自信道“放心吧,剛在城西的時候我聽大叔說他找城南那邊的負責人了,一時半會還過不來。再說了,以我的眼力和耳力,只要有陌生的腳步過來,我就一定會發現!”
守衛軍想到了他除了剛來第一次業務不熟練翻了車,後來偷懶十次裏有十次都不會被抓到的傲人戰績,羨慕的看了一眼那對雖然有賣萌嫌疑,但實用價值非常高的狼耳,道“那你小心着點,我先去站崗了。”
“加油!”收下了對方的心意,百裏守約更是伸長了一對耳朵,一邊用出比平常高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警戒,一邊分了些心繼續雕刻。
可誰知沒等到查崗的李元芳,倒是等到了幾聲刀刃破空之聲,和一股明顯是城牆外頭那群魔種身上散發的魔氣。
不知道我們最近工作考核麽?!!這個時候跑長城裏頭鬧事,這是打算用生命扣我們工資??
太陰險了!!
冷笑一聲,百裏守約随手把刻到一半的木雕和小刻刀放到桌子上,端起槍就沖了出去,打算給這個不長眼的魔種一點簡單的比如一槍爆頭之類的教訓。
然而抱着這個想法的并不止一個人,雖然發現的早,但是奈何地理位置不占優勢。等他好不容易趕到案發地點的時候,那個可憐的犯了衆怒的魔種,已經被以扣了仨月工資,近期心情極度不爽,基本屬于一點就炸的花木蘭和凱為首的長城守衛軍打到血肉模糊,完全分辨不出物種了。
雖然知道這玩意完全不值得同情,但百裏守約還是象征性可憐了一秒,帶着沒搶到人頭的遺憾轉身,一步兩回頭地回了自己負責的駐點,打算接着完成自己的弟控藝術品。
可是桌面上什麽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進錯了門,于是後退一步跨了出去,看了眼門口的牌子。
————城東崗哨三號休息室。
沒錯啊!我剛剛就是在這裏偷懶...進行藝術創作的啊!
那我的東西呢?!!我雕到一半的玄策的木牌呢?!!
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在軍團內部遭了賊,尤其是對方偷什麽不好,竟然敢偷自己可愛的弟弟的木雕,百裏守約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站在原地吹了一會幹燥中還帶着沙子氣味的風冷靜了一會,他随手攔住了一個路過的人,磨着後槽牙問道“這位兄弟,你見到剛剛我不在的時候,有誰進了這個休息室麽?”
被攔住的少年楞了一下,一雙大大的老鼠耳朵抖了抖,想了半天,遲疑道“是有一個人進去過來着....你是丢了什麽東西?”
“我雕了一半的弟弟的木雕被人偷走了!!”悲憤的握拳,百裏守約看向這個以前雖然沒見過,光看身高估計比玄策還要小一些的少年,總覺得有些詭異的熟悉感。
但現在什麽事情都比不上眼下抓賊的事情重要!
上前一步,他急切地追問道“那個人長什麽樣?往哪個方向跑了??”
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指了一個方向,道“我記得那個人是紅頭發,穿着長城守衛軍的制服。”
百裏守約馬不停蹄地就竄出去了。
結果沒跑多少步,就看到了百米外,正在和隊長作報告的百裏玄策,和他手上拿着的看起來異常熟悉的木雕。
........竟然是自家人作案嗎?!
滿腔怒火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百裏守約松了口氣,捏了捏眉心,然後滿臉無奈的看着已經發現他,并小跑過來的玄策,笑道“你怎麽把我的木雕拿走了?”
百裏玄策眨了眨一雙琉璃般灼紅透亮的眼睛,嘿嘿笑道“我還以為是哥哥忘在那裏的,正打算晚上給你呢!”
“你啊...”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百裏守約接過對方遞來的木雕,也忍俊不禁的笑道“剛剛可急死我了,還以為是咱們守衛軍內部遭了賊。”
百裏玄策聞言,撇嘴道“那這個賊可真夠沒品味的。”
早就已經弟控晚期的百裏守約當然不會計較這麽一點沒有惡意的吐槽,笑道“哈哈,行了,既然沒事我就繼續回去站崗了,我還得去謝謝那個給我指路的小兄弟,咱們晚上見吧!”
知道最近抓得嚴,百裏玄策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揮揮手道“哥哥加油!”
“你也是!”
找到了木雕又和弟弟說了幾句話,百裏守約心滿意足的往回走,快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剛剛那個還沒弟弟高的少年還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自己回來,頓時開心的迎上去,感謝道“謝了小兄弟!多虧了你,我的木雕找到了!”
少年一雙大大的老鼠耳朵又抖了抖,随手抛了一把比自己還高的護身飛刀,又敏捷的接住,稚嫩的臉上帶着真誠地笑容道“沒關系,我最喜歡幫助人了!啊對了,看在我們有緣的份上,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常年奮戰在第一線的警報忽然開始嘀嘀作響,但這并沒有引起除了狙擊以外粗神經慣了的人的注意,百裏守約仍舊一臉天然道“我是百裏守約,長城護衛隊的成員!你呢?”
從口袋中掏出一個手掌大的小本本,少年一邊刷刷刷的寫下些什麽東西,一邊狡黠的歪了歪頭,笑道“我啊,我叫李元芳。”
百裏守約瞬間僵硬了。
媽呀!!!!!
他終于想起來了,怪不得自己會覺得這麽熟悉!!特麽的這雙老鼠耳朵,不就是傳說中那個監察使的特征嗎?!!!
萬萬沒想到,我沒有栽在警戒上,可是特麽的竟然就這麽沒心眼的自己送上去了!!!
陰溝裏翻船!陰溝裏翻船啊!!!
忽略面前變成化石的一坨東西,李元芳把小本本合上,裝回上衣內側的口袋中,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繼續道“百裏守約,工作期間玩忽職守,評價為丙,你應該沒有異議吧?”
百裏守約:.........
“啊,對了。”像是想起來了什麽,剛轉身準備走的李元芳又回過頭來,加了一句“記得寫一份三千字的檢讨,在明早我離開前交過來,否則你的評價就要變成丁等了呦~”
百裏守約:........
悲憤的看着那個比侏儒高不了多少,看起來格外可憎的背影,這一瞬間,百裏守約想了很多很多...
比如同樣被自家弟弟坑了的木蘭姐,比如耐不住沒有肉的日子的阿凱.....還有已經堅持了十四天,卻在最後一天功虧一篑的自己....
今晚還是去找阿凱一起熬夜寫檢讨吧...
順便讨論一下,哪裏的灌木比較好吃好了...
百裏守約欲語淚先流。
作者有話要說: 帶*的句子是游戲中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