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個很忙很忙的夜晚......
白楓的淡出沒有帶來任何變化,每個人都仍在追趕着自己的生活。
蒸汽麥芽插播在影院的廣告反響不錯,接着做了幾次大的活動,碰巧行川的處女作《冥婚》得以未删未改完璧上映,使他鋒芒初露大放異彩,還有不少對題材抱有獵奇心理或被他本人吸引的大衆影迷捧場,連帶整個項目組都站到了聚光燈下。
短短時日,十樓變得門庭若市。
而沈聞樂正忙着畫新電影的分鏡圖腳本。他有最好的資源,也有專業的分鏡師協助,但畫分鏡圖是他最擅長的部分,所以每次都要親自來。這兩年他跟關蓮心學了不少,尤為得益的就是把電影當成建築,在開機前就詳實計劃好所有的拍攝日程和內容,每一個場景,每一個機位和鏡號都安排清楚,盡量避免拍攝期間傷筋動骨地推翻重來,好比一座房子有了篤定不變的設計圖,只需在門窗的選色上做更改。
他習慣手畫,手稿完成時能訂成好幾本,像漫畫書般詳盡,但畢竟沒有關蓮心的功力,拍攝過程中難免需要調整,故掌鏡之餘,總能見到他趴在各種各樣的地方埋頭寫寫畫畫。祁嘉離職後他也沒要新的私人助理,能做的都自己做了,來不及就讓小張跑一跑,不過總有顧不過來的時候,忙起來連水都會忘記喝,渴得直舔嘴唇。
沈聞樂如此投入的工作狀态對岳野來說是陌生而新奇的,是另一個發光的沈聞樂,所以他最喜歡在旁邊陪他,聽他和分鏡師、服裝設計等工作人員熱烈讨論,手舞足蹈地描述他腦中的畫面——順帶幫他倒杯水。
但他注意到,沈聞樂每次畫完的手稿都直接由分鏡師小陳收走,自己身邊卻沒留,他不懂相關的流程,好奇問沈聞樂,沈聞樂卻道,是分鏡師體諒他太辛苦,也考慮到效率,所以畫完草圖就收過去幫他整理和修改了,回頭再把整理好的打印出來使用,原稿留存。
“所以你手上沒有原稿?”
“沒有呀,都在陳哥那裏。”
“以前也是他幫你一起畫?”
“不是啦,他是咱們蒸汽麥芽的李哥推薦的,第一次合作,不過技術很棒,人也很好。”
“老李?”
“是啊。”
岳野沉思了一會兒,沒再問什麽,只是回頭給了沈聞樂一本素描紙和幾只筆,說很适合用來寫畫。
沈聞樂當然高興,雖然看不出什麽特別來,還是立刻換上了手。
沒多久這未命名的新電影開機了,幾個攝影棚同時啓用,後期特效也同步進行,不過原作者小矜說她剛入職場忙着工作,所以很少與沈聞樂聯系,更別說到片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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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來的是岳野,收工時再把沈聞樂送回家。餘崇洲也偶爾現身,只是沒有岳野那麽勤,沈聞樂對他更客氣一點,偶爾也跟他一起離開。
在劇組衆人的眼中他們都是沈導的朋友,喜歡送吃喝甜點,是片場最受歡迎的訪客。
11月氣溫陡降,攝影棚外的大燈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潮濕光暈,沒多時突然下起了大雨,半小時過去一點要停的意思都沒有。
沈聞樂看時間已過9點,當日拍攝任務也完成得差不多,便趕緊喊大家收工回家,自己則坐上了來接他的餘崇洲的車,去往早就約好的地方。
今天是餘崇洲的電影放映活動一周年慶,所以活動辦得比往常更隆重,嘉賓也更多更有名,盡管下着冷雨,影迷和嘉賓都悉數到了場,大量的人員出入引起了影院經理的注意,但被沈聞樂軟磨硬泡地搞定了,大門一關就成了慶祝的小天地。
正熱鬧,餘崇洲的手機顯示有陌生來電,他跟沈聞樂打了個招呼說出去接一下,關門時臉上還是喜氣洋洋的笑,20分鐘過去卻依舊沒有回來。
不過沈聞樂沒有注意到,他正忙着結識身邊的新朋友,享受自己參與的這場意義非凡的歡慶。
突然“哐嘡”一聲巨響,大門被一腳踢開了,所有人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幾個穿制服的公安魚貫而入,身邊跟着影院經理,大概是想攔沒攔住,正滿臉惶恐。
來人是S市文化市場稽查大隊的,接到匿名舉報稱這兒有人非法組織境外電影放映和其他活動,涉及片源和人員甚廣,且是慣犯。他們接到報案後立即奔赴過來,本想先做詢問,但經理神色緊張,職業敏感讓他們立刻找到了影廳。
他們進門的時候,大熒幕上正在無聲播放着一部以反叛精神聞名的國外電影,臺上還有一位國內的先鋒導演在演講,而臺下掌聲雷鳴——好一個直白無誤的“犯罪”現場。
很快文化局、工商局的人也來了。
當然,沈若愚和律師也來了。
岳野從被放行的朋友處聽到了風聲,一邊趕去影院,一邊輸入陌生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被掐了好幾次才接起來,岳野壓着怒氣道:“餘崇洲,你自己惹出的爛攤子,不擋在樂樂前面,倒是躲他背後去了?”
電話裏久久沒有聲音,随後在一聲幾不可聞的“對不起”裏挂斷了。
岳野忍不住罵了幾聲,加大油門往前開去,冰冷的積水濺上底盤,像金屬刮過一般,響徹耳邊。
他到達時該走的都被放走了,立輝的人正在和調查部門交涉,沈若愚則在小會議室盤問沈聞樂,進去時正聽沈若愚罵:“你不懂《電影管理條例》,你腦子長了嗎!就你有理想有追求,一個蒸汽麥芽還不夠折騰?為了讓我們的電影少剪一刀背後要多少努力,現在全被你毀了,是不是想讓整個立輝停業整頓!哭,你還有臉哭,不準哭!”
沈聞樂坐在角落的一個小沙發上,沒有地縫給他鑽,只能縮着頭偷偷擦眼淚,在他哥的呵斥裏心驚膽戰。
岳野看一眼就受不了了,忙道:“沈哥!把樂樂交給我吧,你先去忙。”
沈若愚帶着怒火的雙眼掃過岳野,大概問也問差不多了,後面還有一大堆事等着他處理,便鐵着一張臉摔門出去了。
“樂樂。”
岳野一聲輕喚,沈聞樂起身撲進了他的懷裏,但還使勁癟着嘴,憋着淚,白皙的臉上漲得通紅,要多可憐就多可憐。
岳野接住了他,把他的腦袋按進了自己的胸前,心疼道:“哭吧,你哥走了。”
沈聞樂這才眼睛一眨嘴一松,哇地哭了出來,又不敢哭得太大聲,抽抽噎噎地一邊掉淚一邊悔恨:“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做出這種蠢事……”
“沒事,會解決的。”
為什麽?沈聞樂糊塗,岳野倒是能理解一二。他曾經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只不過生意場的幾年磨煉足以讓他體會到現實,放棄任何不切實際的天真打算,何況餘崇洲能博得所有人的好感,沈聞樂又怎能判別其中好壞,他還想誇他勇敢呢,又怎麽會怪他。
沈聞樂又擡起頭來問他:“餘大哥……餘大哥是騙子嗎?他是不是騙了我?”
岳野忙着給他擦眼淚,笑着回他:“不是,他忙着想別的辦法,沒騙你。”
“真的嗎?”
“真的。”
沈聞樂當然知道不是真的,岳野只是在哄騙他。他早就嘗試過聯系餘崇洲了,根本聯系不到,電話沒人接,群被解散了,微信號也注銷了,如果連這意味着什麽他都不明白的話,那就真是傻到無藥可救了。他只是不願意相信也想不明白,溫柔善良的餘大哥,一個小時前還和他說着笑話的餘大哥,怎麽能就這樣消失了呢。
而岳野,這個從前把他罵到一無是處的人,卻在他真正犯了大錯的時候,為了不讓受傷,連他的愚蠢都要保護。想到這裏他哭得更厲害了。
“好啦,再哭該把你哥哭回來了。”
可沈聞樂根本停不下來,他自己犯了錯卻什麽本事都沒有,又得靠他哥來擦屁股,還不一定解決得了。
岳野無奈道:“再哭我要親你了。”
沈聞樂這才擡起頭來,瞪着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看着他,還真不哭了。
“不哭也是要親的。”但他這模樣太犯規了,岳野說完從他未幹的兩行眼淚開始,羽毛般親了親他的臉,又轉移到了嘴上,慢慢深入,終于嘗到了遐想已久的味道,因混着一點眼淚,是奶鹽味的。
等沈聞樂徹底被安撫,岳野才停了下來,道:“好了,等下出去,想哭的時候就想想這個吻,保證有用。”
“岳先生,”沈聞樂的臉更紅了,不過這次是羞的,抱着岳野的腰甕翁道,“其實我早就拒絕餘大哥了,只是…..只是……”
岳野笑道:“沒關系,這又不是二選一,慢慢來也有慢慢來的美妙,我可以等你。”
“可我不要再等了……”
話沒說完大門又開了,是皺着眉頭的沈若愚,似乎很急,連兩人抱成一團都沒注意,只道:“走,去大會客廳。”
兩人趕緊跟他出去,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三人的腳步聲,但岳野還是感受到了沈若愚不同尋常的焦慮,只見他不停地看手機,又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地問:“找到了嗎……地址馬上發我。”
“沈哥,”見他這樣,岳野道,“你有其他急事,這裏就交給我和律師吧。”
他是有私心的,這種危急時候伸出援手可跟平常不同,至少追起沈聞樂來能少一些反對的聲音。
沈若愚更明白這個道理,停下來快速思考了幾秒鐘,卻還是按了按眉心道:“那麻煩你多看着點樂樂,律師會告訴你們怎麽做的,我也已經約了相關部門的人明早談話,我……我不确定什麽時候能回來,但會保持電話暢通,實在不行律師會找我爸。 ”
“好,”岳野也沒廢話,“保持聯系。”
這件事涉及影片販私走私,立輝這麽大的公司知法犯法,若還是慣犯自然罪加一等,何況這個放映組織已經超出了一般的盈利範疇,往大了鬧說不定還會被戴上反動的帽子,沈聞樂被抓到的那一刻還想着怎麽幫餘崇洲開脫,事已至此腦子清楚了,只想保全自己和立輝,便實話實說只提供了場所,主要組織人是餘崇洲。
但餘崇洲做事十分謹慎,從來都是電話溝通,沒有任何紙面的信息留存,現在群也解散了,人也失聯了,一時半會想找他對峙也對峙不了,而匿名舉報人又說沈聞樂才是主要責任人,還在現場發現了好幾部沒有龍标的原片拷貝,怎麽看都對立輝不利。
唯一慶幸的是,被邀請來的嘉賓都是國內新一代的導演和有自己主意的人,既然來了這種活動,也沒有亂說話的,繞來繞去沒給出什麽信息,紛紛表示第一次見到沈聞樂,甚至不認識他。
很快周旋的雙方都累了,立輝也有警局的關系,最後僅僅帶走了繳獲的幾盤電影拷貝,鎖了影廳,人都放回了家,一個跟他們回去的都沒有。
坐上車時已過半夜,雨也停了,岳野問沈聞樂什麽打算,沈聞樂說怕父母擔心要回沈宅,明天一早還要和他哥一起去見人。
岳野便想跟沈若愚打個電話,告訴他一切可控,叫他不必過分擔心。
電話好一會才被接起,是沈若愚那萬年不變的沉穩嗓音:“喂,岳野。”
“沈哥,目前狀況還可以,我先把樂樂送回家……”他說着說着突然聽電話裏的沈若愚一聲悶哼,還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
“……”
岳野不可置信地愣了幾秒,确信自己沒有聽錯,忙說了句“咱們明天再說”,把電話挂了。
沈聞樂困了,打了個哈欠問他:“怎麽了?”
“……沒事,你哥在忙。”
家裏只有老管家留了燈候着,看來父母早早睡了,并沒有被突發的事情打擾,連樂樂都挂着舌頭睡得香甜。沈聞樂灌了幾口祛濕的熱茶,囑咐管家趕緊歇息,第二天早點叫他起床,便輕手輕腳地踩着樓梯往上而去,結果到了樓上才發現鞋底和地板都濕漉漉的,回頭一看,原來是鋪在樓梯的地毯不知為何浸了水,到處都是深色的水漬。
他也沒心思管這些,簡單洗漱完便熟熟睡了過去,這一晚對他而言實在疲累,他感覺剛閉眼就被叫醒了,掙紮着起了床,腦子裏轉着陀螺似的,喝了一大杯咖啡才清醒了一點,摸出前一天就黑屏的手機插上電,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等着他哥。
一會兒沈若愚從樓梯上下來了,也已穿戴整齊,手上挽着件風衣,側頭跟接衣服的管家道:“白先生有點着涼,等會醫生會來看看,他喜歡喝甜粥,但不要讓他吃太多。”
管家道了是,又問:“需要備客房嗎?”
“不用了,等他起來把我房間收拾一下就行。”沈若愚說完見到了沈聞樂,從上到下地看了看他,哼了一聲道:“怎麽,還嫌不夠丢人,要跟着去?”
沈聞樂賣乖道:“哥哥帶上我吧,就算幫不上忙,你至少能把我拎出來罵幾句,給人家消消氣。”
沈若愚不置可否,由他去了。
吃早飯的時候父母竟也起了,說是睡不着。沈聞樂瞧他們精神不好,還以為是自己的事讓兩位老人操心了,結果沈立輝說不是,只敷衍問了兩句,沈夫人更道:“誰關心這些亂七八糟的。”
“那是怎麽了?”沈聞樂疑惑道。
沈夫人唉地一聲嘆了口氣,看了看沈若愚,見他仍頭也不擡地顧自喝粥,自己的勺子放下了。
一大早的,餐桌上愁雲密布,似乎只有沈聞樂滿頭霧水。
他這才想起剛才的事,便問道:“哥哥,家裏有客人嗎,白先生是哪位啊。”
“你嫂嫂。”
“啊?!!!”
不過直到打開手機,沈聞樂才确定他的白姓男嫂嫂是誰。滿屏的娛樂新聞推送裏,寫滿了“白晚風消失數月被爆陽痿,神秘男子冒雨接送”,點進鏈接一看,什麽神秘男子,不就是他哥的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