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想讓我求你嗎?”
街車駛進悅歌山莊,七拐八彎後在一幢歐式別墅的車庫裏停下。
舒願先下車,摘下頭盔後拘束地立在一邊。
悅歌山莊是琩槿市名列前茅的城市別墅區,他只在電視廣告裏看過,沒想到自己今天會親身走進這裏。黎诩家有沒有背景他不清楚,但住得起悅歌山莊,必定是富裕十足的家庭。
“愣着幹嘛?”黎诩拿走舒願抱着的頭盔扣到車上,“進去吧。”
他摸出鑰匙開了設在車庫的偏門,進屋後回頭,舒願還站在那兒沒挪過半步。他以為對方怕見着陌生人,于是安慰道:“家裏只有傭人在。”
舒願搖頭,只想拿了卷子就走人,何況他也沒和黎诩熟絡到要登門造訪的地步。
黎诩看了舒願半晌,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要把他扯進屋,結果舒願忽然發了瘋似的費力掙紮,用另一只手攀着門框不肯進去:“別打我……”
他是帶着哭腔說出這句話的。
黎诩松了力道,舒願泛紅的眼眶讓他詫異。他有感覺舒願是怕他的,但沒想到會怕到這個程度。
家裏負責打掃衛生的吳阿姨聞聲過來,低聲詢問發生了什麽事,黎诩擺擺手:“沒事,他是我同學。”
再次拉舒願的手時,對方比剛剛順從了許多,低着頭走了進來,只是當黎诩的胳膊搭上他肩膀時他還瑟縮了一下,嘴裏嗫嚅了一句“別打我”。
“麻煩喊田嬸做幾道甜點送到我房間吧。”黎诩側頭對吳阿姨說。
他把舒願帶到了自己的卧室,按着他坐到床尾凳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我沒想打你。”
黎诩尋思自己也沒在舒願面前打過架,怎麽就給對方留下了這麽個不堪的印象呢。
“要喝水麽?飲料也有。”他說着就要走開,舒願在後面拉住他的衣服:“卷子。”
舒願正處于一個臨近崩潰的邊緣。在陌生的環境和黎诩獨處令他壓抑,他感覺自己被掌控,偏偏自己還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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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我卷子。”舒願重複道,臉上強裝鎮定,手心卻冒了冷汗。
黎诩冷了臉,抓過寫字臺上的背包,從裏面拿出舒願的物理卷子扔到對方大腿上。
卷子他放進去就沒拿出來過,除了多出幾道不明顯的折痕,此外沒有故意的破壞痕跡。
舒願展開看了一眼,又折了回去放進書包。他什麽都沒說,甚至看都沒看黎诩,站起來就要離開。
碰到門把手時,黎诩在後面冷不丁說了一句:“你當悅歌山莊的安保措施是擺設呢,随随便便就放面生的人出去?”
舒願的手放了下來。
如果再聽不出黎诩的言語裏夾帶威脅的意味,他就真的傻到家了。
他返回來,問:“你想讓我求你嗎?”
黎诩一愣:“不是。”
眼看舒願擡腳又要走,他扯了個借口:“給我講講題吧。”頓了頓,又補充,“就後面那幾個大題,講完我送你回去。”
舒願想了好久,似乎在計算黎诩這句話的可信度。正當黎诩以為舒願又要冒出古古怪怪的話時,舒願卸下了書包,妥協了:“嗯。”
從上初中開始,黎诩就潛意識把讀書這件事擱在了最不看重的位置,或許是把心思花在了別的地方,又或許是跟家裏作對慣了,學校的課他都是能不聽就不聽,能逃就逃,教過他的老師都默契地在催交作業的名單上無視他的名字。
現在他為了能使舒願留下而主動讓對方給他講物理題,要是被那幫哥們兒知道,準得拿他那萬年吊車尾的成績來哄笑一番。
黎诩枕到了自己的胳膊上,舒願筆尖一頓,問他:“不明白嗎?”
舒願為黎诩講題沒有什麽技巧,畢竟不是老師,也沒講題的經驗,他就按着自己的思路,先把題目要用到的公式在草稿紙上列出來,再畫圖講解,最後結合圖和公式以及所知條件步步推導。
兩人伏在寫字臺上,舒願講得很細致,黎诩發覺這是舒願最多話的時候,導致他只顧得上聽舒願清清冷冷的聲線而忽略了講話的內容。
舒願問這句話時微微擡眸,剛好和黎诩炙熱的目光相撞。後者挑了挑眉,不太情願地回答:“明白。”
若不是注意到舒願在講題的過程中不斷瞄電子鐘上的時間,黎诩壓根不想那麽快放人走。
接近十一點時還剩最後一題沒講,舒願看着外面又開始陰沉的天滿臉焦急,有傭人敲門送了幾道甜點進來,黎诩終于寬宏大量道:“吃完就回去吧。”
這相當于解了禁足令,舒願如釋重負,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了很多:“吃不完,只吃那個可以嗎?”他拿調羹指指離得最遠的芒果西米露。
黎诩當即把芒果西米露弄到了他面前:“吃吧。”他喜歡舒願向他抛來問句,有意或無意,謹慎或直接,能讓他确認舒願不是沒有和他對話的欲望。
舒願趕在十一點半點前回了家,街車停在小區外面,舒願沒讓黎诩把他送進去。
佳玺名邸,黎诩迅速記下了小區的名字,他騎着車在附近路段繞了一圈,大致記下了從舒願家到學校的必經路線,然後才加快速度駛回了悅歌山莊。
早上出門做美容的姚以蕾這時候在家,正系着個圍裙在廚房裏忙活。平時十指不沾陽春水,一到周六中午就窩在廚房裏讓田嬸指導着忙活做菜,黎诩知道這代表什麽——姚以蕾的親兒子黎訣要回來了。
黎诩眼底神色沉了沉,把門摔得震天響。
姚以蕾探出頭,看見進來的是他,忙把手套摘下,攏了攏垂在胸前的長發走過來:“小诩先去洗手吧,等小訣回來就能吃飯了。”
裝模作樣的狐貍精。
黎诩在心裏罵了一句。
天邊又裂了口子,雨水傾瀉而下,砸在院子的池塘裏綻開片片漣漪。落地窗外天色暗沉,一如黎诩這會兒糟糕的心情。
他冷冽的目光自姚以蕾那張看不出實際年齡的臉上滑過,而後轉身上了樓。
他換了個大點的包,塞了兩套衣服,扔進常用的必需品,再給自己換了套騎行雨衣。外面陽臺還有位主子,黎诩把貓別墅裏三個月大的獅子貓抱出來放進寵物包,下樓後連招呼都沒打便從偏門走了出去。姚以蕾叫着他的名字追了出來:“外面下着雨呢,去哪啊?”
黎诩跨上車,動作利落地發動了街車。
“你爸爸明天就回琩槿市了,今年中秋可以一起過……”她剛要伸手拽住黎诩,黎诩就揮開她的手沖進雨簾中。
駛出山莊時和一輛寶石藍的尊貴型慕尚擦身而過,黎诩悶笑一聲,護鏡下的雙眼藏着諷刺。
中秋?
團圓的節日,沒了白霜,黎文徴這些年真的過得安心嗎?
“你剛從河裏爬上來?”宋閱年開了門,打着呵欠收拾掉桌上的碗碟筷子,“別把我屋子弄髒啊。”
“這兩天又得投靠你了,”黎诩全身濕淋淋的,擱下兩個包在地毯上,踩掉鞋子後光着腳進浴室:“哥,先幫我喂喂餅幹。”
“成。”宋閱年把貓咪從寵物包裏放出來,撓了撓它的下巴,翻出貓糧給它吃。
餅幹是談軒臨送給黎诩的,毛色純白,藍綠色異瞳,粘人得很。黎诩沖完澡出來時,餅幹正窩在宋閱年腿上讓對方揉肚子,小爪子時不時揮動一下。
“還沒吃飯吧?”宋閱年沒等黎诩回答,擡手往廚房一指,“剛給你煮了面,在鍋裏熱着,別嫌棄。”
“謝了啊,改天請你吃飯。”黎诩餓得慌,把鍋裏的面轉到大碗裏端出來,瞥見宋閱年呵欠連連,他捧着碗坐到對方旁邊,“昨晚又熬夜寫歌了?”
“靈感爆發嘛。”宋閱年笑笑,把睡着的餅幹挪到沙發邊上,“我去睡一覺,你吃完記得把鍋碗給洗了。”
黎诩不是第一次在宋閱年家留宿,兄弟幾個就施成堇和宋閱年是自己租房子,前者一個星期總有那麽兩三晚會帶人回家睡,宋閱年則潔身自好得多,黎诩在他那裏安安靜靜的待得挺舒适,逢年過節就往他這老式居民樓裏鑽。
今年的中秋在周一,連着周末共放假三天,黎诩在宋閱年這裏吃好睡好,晚上在酒吧表演完還不用特地掐着點回去面對姚以蕾那張虛情假意的臉,日子過得比家裏還要自在。
中秋晚上“沉溺”有晚會,上臺表演的節目全部由高消費的客人指定。沉迷樂隊在倒數第二個上場,有人花了五萬塊點他們一首唱過無數遍的歌。
“把老子當猴耍呢,砸五萬塊就點這首毫無挑戰性的歌?”施成堇在後臺嘀咕。
“花錢是大爺,管他點啥,錢入袋就行了。”韓啓昀往下扯了扯施成堇的包臀裙,“今晚人多還雜,濕精你小心點兒。”
前面的節目接近尾聲,顧往招手催促落在最後邊打電話的黎诩。黎诩向他比了個OK的手勢,語氣不悅地朝電話那邊的人說:“你要是還記得誰才是我親媽,就別再跟我提過不過節的,我不稀罕。就這樣,挂了。”
臺下氣氛高漲,觀衆“Indulge”和“沉迷”輪換着叫,舞臺周圍堆滿嬌豔欲滴的鮮花。
流轉的燈光游過人們興奮的臉,離舞臺最近的十多張散桌座無虛席,其中一位黑襯衫金絲邊眼鏡的男子微笑着撫掌,桌上放了一大束惹眼的藍色妖姬。
站在舞臺最中間的施成堇暗暗“靠”了一聲。
這場演唱,施成堇罕見地失了水準,高音差點兒沒唱上去。
臺下的人或許沒發覺,但哥們幾個都聽出來了,黎诩偏頭看了施成堇一眼,看見他拿麥的手在輕顫。
表演完畢,臺下觀衆嚷着“再來一個”,施成堇跟其他四人交換了眼神,任憑誰都能看出他的不願意。
“走吧。”宋閱年用唇語道。
沉迷樂隊向臺下彎腰致謝,下臺前卻發生了意外情況。
施成堇走在最後,舞臺周圍忽然發出女人的尖叫聲,他回過頭,視野裏只見一個戴棒球帽的男人飛速躍上臺。
散座那邊黑襯衫的男子神色一凜,起身時因動作太急絆倒了凳子。
棒球帽男人捏着施成堇的胳膊把人掼到了地上,只聽得一聲驚呼,施成堇的一字肩上衣被人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