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9960726

黎诩睡完午覺下樓時,姚以蕾居然還泡在廚房裏。他倚在廚房門口看了一會,姚以蕾打開了烤箱,捧出一個看似八寸大的戚風蛋糕。

“今晚回來吃飯吧?”姚以蕾摘下手套,“小訣今天生日,他……”

“你成心惡心我是吧?”黎诩諷刺道。他勾住背包,甩着車鑰匙大步離去,偏門被他狠力合上。

白霜選在九月的最後一天死去是明智的,她讓黎文徴在私生子的每個生日上帶着對她的內疚度過,她讓黎文徴永世不得快樂。

黎诩不無惡毒地想,哪怕白霜不在了,他也拒不承認姚以蕾和黎訣是他家裏的一份子,總有一天,他要光明正大地把狐貍精和她的寶貝兒子趕出黎家的大門。

街道的風在街車兩邊呼嘯而過,黎诩拐個彎駛進校門,穩當地在車棚裏停下。

體藝節的緣故,許多學生都暫時放下了學習的重擔,起床鈴響過好一陣了也不見宿舍區那邊有騷動,看來是想趁着這難得的日子補補眠。

黎诩回了班,坐下後往舒願的座位瞄了瞄,桌面上擺放東西的位置和他昨晚走時一模一樣——筆袋下壓着數學習題冊,習題冊下露出卷子的白邊,課桌中央攤開了一個草稿本,本子上畫了個函數圖。

這要麽就是沒回學校,要麽就是回來了但沒動過與學習有關的東西。

黎诩翻了翻舒願的草稿本,本來只想看看對方的字跡,翻到某一頁卻頓住了動作。

在一個被黑色簽字筆随意塗掉的幾何圖裏,黎诩發現了四個小小的字。

——我好難受。

不仔細看的話,這幾個字很容易會被忽略掉,但由于黎诩對舒願那幅全黑的美術作品印象深刻,于是他對每一片舒願留下的黑色區域都格外留意。

還想再翻看其他地方有沒有寫類似這樣的話,前門就有人進來了,舒願的前座全皓朗和班裏的學委。

“童然參加女子組長跑了,三點鐘喊齊班裏的男生給她加油去。”全皓朗說。

學委笑得不懷好意:“就說你喜歡她吧,還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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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你的,我這叫團結意識!”全皓朗拍打了下學委的胳膊,“去不去?”

“去去去,我順便給她寫個霸氣側漏的加油稿,讓廣播站讀出來,行了吧?”

全皓朗做了個OK的手勢,然後在食指和拇指圈出來的圓裏看見了黎诩的臉。他讪讪地放下了手。

黎诩合上舒願的草稿本,坐正了身子。

“诶,”他朝全皓朗擡擡下巴,“今天舒願回來了沒?”

全皓朗和學委對視一眼,學委道:“他請假了,崔老師讓我找時間幫他把國慶作業送過去來着。”

黎诩挑挑眉:“你跟他住得很近?”

“崔老師說我家跟他離得最近,叫什麽……”

“佳玺名邸。”黎诩說。

“哦對,我查查幾站路。”學委說着掏出手機,片刻後擡起頭,“诩哥,你怎麽比我還清楚?”

“誰跟他做同桌?”黎诩不屑地笑笑,“成了,我幫你送吧,你把要做的作業發我手機上。”

順便要到了舒願的聯系方式。

心急如焚要見舒願的黎诩飛車到佳玺名邸外,摸出手機按了幾個數字,想了想又删掉。

***

昏昏欲睡間,舒願手裏握着的手機連連振動,把他從即将潛入夢裏的意識扯了回來。

舒願接起電話:“媽。”

“挂完水了嗎?”柳綿問,“快好了就告訴我,我去接你。”

舒願掀起眼皮看了看輸液袋:“我自個回就行了。”

“你還病着呢,”柳綿不許,“我正幫你熬着中藥,把你接回來剛好能喝上。”

“我精神好很多了,能自己回。”舒願揉揉眼,坐直了陷進單人沙發裏的身子,“你不是還熬着藥嗎,一時半會也走不開。”

說服了柳綿,舒願挂了電話,按鈴喊來了護士拔針。

啧。

黎诩按了挂斷,和誰正在通話中呢,通這麽久。

他換了個姿勢倚着街車,順手點了根煙叼在嘴邊。右肩挎着的背包沉甸甸的,裏面裝的全是舒願的作業,黎诩從來沒往包裏塞過那麽多東西,整得自己跟個學霸似的。

幹等也不是個法子,黎诩點開了沉迷的小群,拍了張街景發上去,發完還欣賞一遍,攝影水平還不賴。

韓啓昀第一個在群裏發聲:“大口奶茶,特快打印,寶姨早餐店,靠,還有個廢品回收站,你在哪呢這是?”

宋閱年分析:“居民區附近吧,這些個小店離居民區越近越賺錢。”

顧往私聊黎诩:“不是說回學校?”

“回過了,”黎诩發語音,“舒願請假了。”

“那你這是……?”

“在他家附近,他電話占線呢,沒打通。”黎诩把夾在指間的煙放到嘴邊吸了一口,唇間吐出缭繞的煙霧。

顧往那邊正在輸入中,黎诩退出聊天框,切換到撥號界面再次撥出了號碼。

這次好歹是通了,但沒多久對方就直接挂斷了,黎诩撚滅了煙,兩手飛速地編輯着短信。

我把國慶作業給你帶……

“回來了”三個字還沒打完,黎诩就看見兩個鞋尖停在了他視野裏。

順着鞋子往上,掠過兩條褲腿和白色T恤,是舒願的臉。

“找我?”舒願問。

黎诩比舒願高,對方站在他面前要微仰着頭,然而他一貫的氣勢總會在舒願出現時減到最弱,向來淩厲的眼神都會變得柔和。

“對,”黎诩摘下包,“你今天怎麽沒上學?”

“病了,”舒願皺皺眉,“剛給我打電話的是你?”

“是我,”黎诩說,“生什麽病了?”

“你怎麽知道我的聯系方式?”舒願近乎是不悅地問。

兩人的對話壓根不在同個頻道,黎诩停止發問,把自己的包遞過去:“崔老師讓我幫你把國慶作業送過來,聯系方式是她給的。”

舒願半信半疑地接過包扯開拉鏈看了眼,的确都是自己的課本和習題。

“為什麽喊你送?”舒願問。

黎诩笑了笑:“因為我有車,方便。”

舒願沒說話,想把包裏的東西轉到自己手上,但挂過水的那只手沒什麽力氣,抓了幾本書就力不從心。

偏偏黎诩還塞了那麽多書。

“不用那麽麻煩,”黎诩看不下去了,把書又塞了回去,拉好拉鏈,抓着舒願的手把背包肩帶穿過他的手臂,給他挎到肩上,“包借給你,放完假還給我就行。”

他瞥到舒願左手手背的醫用膠布,幾不可聞地低嘆一聲:“挂水去了?”

“嗯。”舒願把另一邊也穿上,“謝謝。”

“要不……”黎诩遲疑,最後還是把加個好友的建議咽了回去。他跨上街車,戴好頭盔,“作業我回去發給你,你記得看短信。”

“嗯。”舒願轉過身走了兩步,揉揉鼻子,再回頭看了眼。

路口處已不見了黎诩的身影,來往的車輛似乎帶走了那人騎着黑色街車風馳雲走的畫面。

連他無意中捕捉到的一絲很淡很淡的香火味都被微風卷走了。

回到家嗅到滿屋子的中藥味,舒願便徹底忘了那香火味了。

柳綿盛了滿滿當當的一碗中藥端過來,舒願登時捏住了鼻子。休學的一年裏柳綿常常以調理身子為理由熬各種中藥給他喝,導致他聞到這個味就生出抵觸感。

他含了個冰糖片,在柳綿的監督下忍着惡心把中藥喝光了,抱起背包就沖進房間關上了門。

黎诩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真的不會收拾作業,仿佛把他整個書桌都帶了回來,主科的課本和習題冊一本沒落下。

舒願幹脆把包倒過來,将裏面的書全抖到床上,噼裏啪啦鋪了一床。背包陡然一輕,最後竟掉了個身份證出來,從成山的書堆上滑到了舒願的膝蓋旁。

——黎诩。

——1996年7月26日。

比他還小一歲啊……

身份證上的照片和本人一樣張狂,但沒有給顏值減分。臉的底子是好的,不用刻意修飾就能很好看。

書堆下傳出手機振動的聲音,舒願擱**份證,撥開書本按亮了手機。

是黎诩發來了短信,大概是有字數限制,他分了兩條發過來,第一條是語數英,第二條是理綜。除此之外并沒多餘的話,仿佛拿到他的聯系方式真的只是為了執行班主任委托的任務。

對方這麽做反而讓舒願自責,他總以為黎诩對他的各種行為是居心叵測,現實是自己多慮了。

他攏了攏書堆,把身份證塞到背包的暗格裏。

“你的身份證落在包裏了。”他回了個短信。

那邊遲遲沒回複。

***

“我好難受,”黎诩從宋閱年的五線譜本撕下一張紙,寫完這幾個字又用筆重重劃去,“我好難受?”

“難受什麽?”施成堇湊過來問。

“想問題呢,邊兒去。”黎诩轉了轉筆,如果這句話包含着舒願的心事,寫出來的作用是什麽?他換位思考,在紙上寫了句話:我恨她。

施成堇又要湊過來了,黎诩忙把這句話塗掉。

他明白了,覆蓋在一片黑色區域下的是不想讓人發現的秘密。

寫出來是為了發洩。

——我好難受。

因為太難受了,所以想找辦法發洩出來。

因為不想讓人發現,所以用沉默掩蓋了自己的萬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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