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破碎

黎家的氣氛活像是監獄裏的派對,看上去一派歡喜,實則籠罩在沉悶的壓抑中。

黎訣邀來幾個同學到家裏,三男兩女,圍坐在餐桌旁,桌上擺滿了零食,正中央是一個剛吹了蠟燭的雙層蛋糕。

姚以蕾開了瓶橙汁,想給每個人都倒一杯,一個女生沖她搖搖手:“阿姨,我們不喝這個!”

“那可樂呢?”姚以蕾放下橙汁,另一個男生也擺手了:“我們要喝啤酒。”

“啤酒?”姚以蕾馬上拒絕,“不行,你們太小了。”

“我們就喝啤酒怎麽了?”黎訣蹭地站起來,跑去冰箱那邊把早就藏好的啤酒拎了出來。

姚以蕾縱容慣了這孩子,此刻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利索地給每個同伴都分了罐啤酒。她走到落地窗前看向外面的院子,夜晚的悅歌山莊不會顯得太漆黑,鋪着淺黃色石磚的小道兩邊,每隔三四米就有一個路燈,把前方的路照得分明。

卻始終不見那輛藍色慕尚駛過來。

姚以蕾抱臂坐在沙發上,手邊擱着本雜志,她翻開放在膝上,不時地翻一頁。只有這樣,她才得以坐在這裏,名正言順地參與兒子的生日派對,名正言順地等她的丈夫回來。

“黎訣你輸了!”餐桌那邊突然有人開心地大喊,兩個女生同時摳了坨奶油要往黎訣臉上抹。

“我去,真心話,我選真心話,”黎訣跳開兩三步躲開她們的手,“要問什麽随便問吧。”

“真随便問啊?”其中一個女生笑着問,“你不是有個哥嘛,他給你送什麽禮物了?”

話音剛落,除兩個女生外,其他人都變了臉色,包括姚以蕾。

在場大部分人都知道黎訣和黎诩關系不好,要麽不見面,要麽見了面就得劍拔弩張地吵上一架。

那幾位男同學之前來黎家玩兒時就見識過,當事人可能沒感覺,他們作為旁觀者,總覺得黎诩在面對黎訣時總是隐忍着怒氣,要不是遭殃的肯定會是黎訣。

“問這幹啥呢,”有個胖點兒的男生試圖圓場,“問點有挑戰性的話題呗。”

Advertisement

女生全然沒意識到氣氛不對,她撕着鱿魚絲,笑嘻嘻道:“我就想了解一下兄弟之間會送什麽。”

話音剛落,客廳的偏門就開了,緊接着身高快與上門框平齊的男生就背着把吉他走了進來。

一直盤着尾巴窩在櫃子上的餅幹聽到主人的腳步聲立馬就睜開了眼,撲到黎诩的腳邊喵嗚喵嗚地叫。

黎诩彎腰把它抱起,隔着花紋繁複的屏風朝餐桌上看一眼,轉進來時已經收回了視線。

餐桌上的氣氛從他進來那一刻就變得安靜,胖子湊近了剛才問話的女生,小聲道:“黎訣他哥。”

“我天,跟黎訣長得不像呀。”女生偷瞄着黎诩,再看看黑了臉色的黎訣,“這咋回事啊……”

一時間客廳裏只餘餅幹的叫聲,黎诩揉揉它的肚子,目不斜視地踏上旋梯。

“小诩,”先打破沉默的是姚以蕾,她急切地站起來,“今天……”

“就今天,”黎诩森冷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別喊我名字。”

“你他媽以為自己誰啊!”黎訣抄起盛蛋糕的紙盤沖過去,正要往黎诩的臉上招呼,後者眼疾手快地握着黎訣的手腕一擡,紙盤上沒吃多少的蛋糕兜頭蓋臉地砸向了黎訣。

黎訣躲避不及,姚以蕾親手做的雙層蛋糕在他腦袋上糊成了一層,沾着奶油的水果從他臉上滾了下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氣,姚以蕾更是當場愣在了原地。以往黎訣對黎诩再諸多不滿的時候,黎诩都沒有動過一次手,最狠的也就是言語上刺幾句。

除非黎訣提及白霜,否則黎诩從來都懶得搭理他。

這次當着那麽多人面,還是在黎訣的生日上讓對方難堪,真的是這麽多年來的第一次。

何況他只是還手,論對錯的話黎诩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黎訣,我警告你,別仗着有人寵着就無法無天,”黎诩幾乎要把黎訣的腕骨捏碎,眼神冷得仿佛墓地裏吹過的風,“惹怒了我,我随時能毀掉你擁有的一切。”

黎诩帶着一身戾氣回房,在床上坐了好久都沒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餅幹大概是身體好多了,跳上他的膝蓋,伸長了爪子去撓裝吉他的袋子,那活躍勁兒恢複得跟仿若平時。黎诩将它抓到地上,扔了個毛線球讓它玩兒。

吉他是新買的,很普通的棕褐色木吉他,在琴行的一衆貼着花哨圖案的吉他裏面映襯得極不起眼,但黎诩還是一眼相中它,想在某天閑來無事時給兌現承諾,為舒願彈唱一首歌。

想起舒願時黎诩的心情才會奇跡般地平靜下來,他放好吉他,給自動關機多時的手機充上電,拿上毛巾進了浴室。

“嘩——”

舒願打了個冷顫,驀地睜開眼。他正趴在書桌上,手臂下壓着張練習卷,筆掉在了手邊。

興許是剛吃的西藥有使人困乏的副作用,他竟在做作業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被人往臉上潑冷水的場景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夢中遭遇了,舒願從開始的膽戰心驚到如今的坦然接受,但夢醒時那一瞬的恐懼還是未能避免。

他活動了一下被壓得麻木的手臂,拿過呼吸燈閃個不停的手機看了看,黎诩在二十分鐘前終于回了他的消息。

“沒事,我不急用。”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語氣,讓舒願不禁反思自己下午對黎诩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不然以黎诩的性子怎麽着也得把他喊出來見一面。

“臨時要用的話可以問我拿。”舒願回了個短信。

剛要放下手機上床睡覺,黎诩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舒願沒料到他還來這一出,手指在紅色和綠色倆按鍵間來回徘徊,不知怎麽的就滑到了綠色那邊。

要挂掉已經來不及,舒願手忙腳亂地險些摔了手機,黎诩慵懶的嗓音就傳出聽筒鑽到了他耳蝸裏:“接得這麽急啊。”

放屁,舒願在心裏罵了一句,然後不帶情緒地說:“沒事就挂了。”

舒願在電話裏的聲音給黎诩的感覺跟現實中的不一樣,他會有種舒願附在他耳邊輕聲說話的錯覺,像用羽毛輕輕掃着他的耳廓,很……舒服。

“有事,”黎诩一手握着手機一手擦洗着濕漉漉的頭發,“你燒退了沒?”

舒願關臺燈的手一頓:“你怎麽知道?”

電話那邊傳來很輕的笑聲:“今天碰到你的手了,燙的。”

舒願不由地擡起空出來的手讓嘴唇碰了碰手臂,不燙,應該是退燒了。他再看看自己的手背,然後是手心,手腕……今天黎诩碰的是哪裏來着?

“退了,”他讷讷地說,“不燙。”

“那就好,”黎诩說,“餅幹也病好了。”

舒願爬上床,将自己卷進被子裏。他聽到黎诩那邊有貓叫聲,或許黎诩正在逗它玩兒。

“它怎麽了?”舒願問,在被子裏探出腦袋看了看四周。他沒開燈,只靠窗外黯淡的月光看清卧室裏的環境。以往他非要開着壁燈才能睡着,借以此來避開黑暗中窺視着他的眼睛,但今天他想試試突破這層難關。

“新的貓糧它吃不慣,造成腸胃不舒服,”黎诩驚喜地發覺舒願有和他聊下去的打算,他扯了扯餅幹的尾巴,換來小家夥“喵”的一聲叫,“你想不想來看看它?”

那聲可愛的貓叫宛如引誘着舒願答應黎诩的邀請,想起餅幹脖子上的貓鈴铛,舒願硬下心來:“不了。”

“行吧,”黎诩笑笑,沒再逼迫他,“我今天買了把新吉他,彈給你聽聽吧?”

舒願裹緊被子,半張臉埋在枕頭裏,聲音悶悶的:“不是貝斯嗎?”

“吉他也會,”電話那邊窸窸窣窣的,黎诩的聲音遠了點兒,似乎是放下手機拿東西去了,“等會兒。”

舒願試着閉上了眼,手機緊貼在耳邊。

“來了,”黎诩說,“彈一首我最熟悉的。”

簡單地彈奏了幾個音符後,連貫的音樂響起來了,是舒願耳熟能詳的《天空之城》。他的睫毛顫了顫,卻沒睜開眼。

他回想起一年前自願放棄摯愛的舞蹈時,那個被他用力摔爛在地上的八音盒。八音盒和昨天在跳蚤市場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上面有兩個相摟着跳拉丁舞的小人兒,一上發條,就能聽到扣人心弦的純音樂。

曾經舒願一直覺得這首曲子幹淨而純粹,心情不好時抱着八音盒聽一個小時就能讓自己舒緩下來,哪會想到十八歲的自己聽了第一個音符就想落淚。

“小願,”八歲的舒願面臨人生中第一個舞臺,柳綿在臺後鼓勵緊張的他,“媽媽為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無論什麽時候都能如願以償。舞臺是你的,願望也是你的,能不能實現,都靠你自己來把握。”

後來,他能站上的舞臺越來越大,得到的獎項也越來越多,當他以為離夢想越來越近時——

嘭啷。

十八歲的冬天,他的願望破碎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