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誰都可以

國慶過後,清禾中學的學生進入了緊張的複習階段。

開學之後的第七周是全校的段考,清禾升學率高,每個學期的兩次段考加上期末考都格外重視,考完後排名和級會一樣都不會少。

舒願用餘光瞧了眼隔壁的位置,第二節 課都快結束了,黎诩還沒回來,恐怕是按時上課對他來說還是太困難了。

這堂英語課老師拖了兩分鐘,一下課,舒願就被崔婵娟叫去了辦公室,表面上是幫她把聽寫本搬過去,實際對方要跟自己說什麽,舒願不用動腦子都能想出來。

不外乎是對學校的适應情況,能學習的跟進能力,亦或是有否和別人産生矛盾……

“舒願,段考過後班裏會重新安排座位,”崔婵娟坐下後從抽屜裏拿出個花名冊,“因為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我想征詢一下你的意見,你有沒有特別想跟誰做同桌?”

竟然猜錯了,舒願捏捏手指頭,說:“誰都可以。”

崔婵娟翻花名冊的手一頓,笑着搖搖頭:“你知道嗎,我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樣的回答。”她的語氣很溫和,并不是指責的意思,“如果換作其他人站在我面前回答我的問題,我敢肯定誰都會說出最要好的同學的名字。”

她握着筆,筆尖在幾十個名字間虛劃了下:“轉學過來一個月了,你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嗎?”

沒有嗎?

舒願問自己。

在第一時間腦海浮現的是黎诩的臉,但他知道這不能稱之為要好,充其量只能算是班裏最熟悉的。

他沒有特別要好的同學,也不願跟誰有過多的交流。他清楚崔婵娟對他的關照,只要他随便說一個名字,她必定能按他所想的那樣安排。

“黎诩吧。”除了黎诩,誰樂意跟他這個悶葫蘆坐啊。

崔婵娟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話似的,驚愕地張開嘴:“你确定嗎?”

“嗯。”舒願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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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出辦公室後預備鈴都打了,舒願回去剛坐下,黎诩就拿着個水杯從後門晃了進來,廣銘森跟在他後頭。

“靠,你都不知道高三那厮多氣人,”廣銘森火氣很大,“搶場子就罷了,還他媽球技渣,我和林康坐着看了半天,他愣是一個球沒進!”

“那用不着你們轟他走啊,跟他一個隊的都得把他攆出去。”黎诩說。

廣銘森狠狠一拍腿:“問題就出在這,他隊裏的人都對他恨得牙癢癢的,可就是得憋着。”

“說重點。”黎诩敲敲課桌。

上課鈴打了,廣銘森長話短說:“那厮轉學來的,聽說以前參與過校園欺淩,把人給打殘了。”

老師在講臺上揚揚剛發下來的習題冊,示意大家拿出來聽評講。舒願紋絲不動,被“校園欺淩”這四個字震得眼前一黑,但也只是一瞬。

心裏的驚駭傳達到了指尖,他五指發麻,急急地握住了手邊的水杯才緩解住自己的不安。

胳膊被人碰了一下,舒願轉過頭去,黎诩指指他桌上的習題冊:“發什麽愣呢,27頁。”

“……哦。”舒願松開水杯,緩緩地拿起紅筆,翻開習題冊27頁。

“在講第二題,”黎诩又提醒,湊過來看了看,“第一題是C……哦你全對。”

舒願放下紅筆,這節課又可以發呆了。

黎诩從抽屜裏找出自己的習題冊,對照着舒願的答案全部抄上去。

“今晚有想聽的曲子麽?”黎诩邊抄邊問,“我去找譜子練練。”

國慶放假那幾天,他每晚睡覺前都會給舒願去一個電話,對方接了以後,他或多或少會跟舒願說些話,比如餅幹今天怎麽樣了,比如今晚的表演精彩嗎,比如沉迷樂隊發生了什麽趣事兒。

很多時候都是他在講,舒願在聽,偶爾他停下來想确認對方的呼吸聲是不是還在耳畔,舒願都會輕聲問:“今天彈什麽?”

“都行。”舒願看着題目說。

連續七天晚上睡眠得到改善,是他這一年裏最意外的事。這七天裏,他沒再碰過抽屜裏的藥,雖然随便停止用藥的做法不恰當,但他确實感覺那種藥已經不是他的必需品了。

取而代之的,他開始離不開黎诩彈的曲子——某天黎诩的電話來晚了,他以為對方沒空打過來,便自食其力地在手機裏下載了幾首純音樂,都是黎诩推薦的曲目。

然而曲子順序播放完了,他也沒能睡得着,睜着眼睛注視着黑暗中的某一點,直至黎诩的電話打過來,他才暗自松了口氣。

他無能為力給予黎诩所需要的,卻一味貪婪地在黎诩身上索取安全感。

像攀附在樹上的害蟲,他自己都厭惡這樣的自己。

“今晚可能會晚點兒,”黎诩抄完答案了,擱下筆趴在桌上看着舒願,“表演……”

老師邊評講邊晃了過來,黎诩立刻閉上眼裝睡,總不能連累舒願被誤會上課開小差。

老師晃到另一邊了,黎诩從抽屜裏摸了個本子,随便翻開一頁寫道:“在酒吧的表演被排到了後面才出場,回到家得十二點了。”

本子從桌底下穿了過去,輕輕碰了碰舒願的腿。

這種為了躲避老師視線的幼稚舉動舒願太久沒經歷過了,小學的時候做這種事還挺游刃有餘,長大了反而覺得心虛。

他一把奪過本子,掃了兩眼就在底下回複:“沒關系。”筆尖頓了頓,又添道,“你一晚的演出費有多少?”

本子傳回了黎诩手上,他寫得很快,字大得要占兩行的位置:“看人氣,通常一百多,月結不少于三千五。”

舒願列式子算了算,認真地提了個建議:“我按照費用結算給你。”

“靠。”看到這行字,黎诩沒忍住在課堂上罵了一聲。

班上八卦的人都看了過來,老師出聲斥責:“黎诩,別擾亂課堂紀律。”

“成吧,我出去站着。”黎诩心情不太好地一推桌子,扔下手中的本子從後門拐了出去。

舒願偷偷扯過本子瞅了眼,自認寫的那句話沒有任何問題,都是聽衆,他願意給錢,怎麽還惹對方生氣了?

下課後專門趴到窗臺往外看,走廊上哪有黎诩的身影,那人來去無蹤,誰都摸不透他的去向。

中午在食堂吃飯時撞見了顧往,對方一屁股就在他面前的空位坐下了:“黎诩人呢,怎麽沒黏着你?”

“不知道。”舒願扒了口飯。

顧往笑了笑,彼此不算太熟,還沒到能邊吃飯邊唠嗑的地步。任撩不在身邊,顧往吃得很快,他吃完後舒願還在慢騰騰地夾青菜吃。

他有意等對方吃完,于是掏出手機找人聊天消磨時間。

“人呢,今天沒上學?”他給黎诩發。

“任撩撩,檢讨寫完沒?”發完黎诩發任撩,任撩今天在級長的課上睡着了,被勒令放學後寫一千字檢讨。

任撩沒回,估計還在寫。

黎诩倒是第一時間回了:“在雜物室。”

“等我啊,待會過去找你。”顧往回道。

一擡頭,顧往就跟舒願撞上了目光,後者很坦誠:“有話要跟我說嗎?”

顧往有點能理解黎诩為什麽能往舒願身上栽了,舒願這人有股自帶的傲氣,不像黎诩之前交往過的男孩兒,總得在對方面前忌憚着什麽話該不該說什麽事該不該做。

脫離掌控的事物總能挑起人的挑戰欲,人也一樣。

“你把黎诩當朋友嗎?”顧往問。

舒願愣住了:“不知道。”

“朋友”二字對他來說太陌生了,從小到大,他的人生除了學習就是練舞,沒試過有人陪着他回家,沒試過每天睡前一個電話,沒試過享用別人幫他帶的奶茶和章魚燒……

很多事看上去理所當然,怎料它們早就偏離了生活的軌跡。

黎诩算是朋友嗎?

顧往擰了擰眉,舒願難得着急地辯解:“真的不知道。”

“好吧,”顧往起身,“我只想告訴你,不管你是否帶着目的,請不要利用黎诩。”

“目的?”黎诩靠在椅背上,指關節在眉心處刮了刮,“上課睡覺的目的在于,能更好地養足精神聽課。”

“有道理,”任撩頂了個大拇指,埋頭繼續寫檢讨書。

“你別聽黎诩瞎說!”顧往從門外殺進來,捧着個熱乎乎的飯盒。

任撩當即放下紙筆,把飯盒搶過來揭開蓋子:“可餓死我了……”

“我的呢?”黎诩問。

“你誰啊你,你又不是我對象。”顧往把小賣部買來的桶裝方便面擱黎诩面前,“吶,仁至義盡了。”

黎诩配合地抱了抱拳:“我謝謝您了。”

嫌棄歸嫌棄,饑腸辘辘時方便面都是山珍海味。黎诩出去沖了熱水回來,拿過任撩的飯盒蓋子壓上去等面泡開。

“除了強子,高三今年有別的轉校生不?”黎诩開門見山道。

顧往就知道他這副深思熟慮的表情肯定又在計劃着什麽。

“沒有,”顧往扭頭向任撩确認,“沒有吧?”

“沒有,”任撩搖搖手指,“就強子一個。”

“不能吧,”黎诩胸口沒來由地一陣鈍痛,舒願挂着淚的臉在他腦海裏模糊又清晰,“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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