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雲朵床
這個學期在日漸攀升的氣溫中走向了尾聲。
放學後留在籃球場上打球的人少了很多,除去高考完放假了的高三生,以及正準備沖刺高二最後一場大考的下一屆準高考生,便剩下暫時還沒感受到壓力的高一學弟在籃球場上揮灑汗水。
“後天下午考完得五點半吧,”黎诩握着手機跟韓啓昀聊天,“別訂那麽早的票,得等我散學典禮完了再去吧……不是,人顧往高考完了肯定比我早放假啊,你又不是沒讀過高中。行了,我問問他,回頭再找你。”
校道兩旁的樹上藏着吱吱喳喳的鳥兒,倒顯得黎诩身邊捧着公式本邊走邊看的人格外安靜。
球場上有高一的學弟認出黎诩,當即就揮着手臂高聲道:“诩哥,來打球嗎!”
舒願從公式本中擡起頭來,圈着他脖子的黎诩正對着小學弟擺手:“不了,下次吧。”
“還挺受歡迎。”舒願合上公式本。
“你才知道啊,”黎诩歪着頭磕了磕舒願的腦袋,“有沒有感覺撿到寶了?”
自從那次黎诩在升旗臺做過當衆檢讨後,學校裏大部分學生都對他改了觀,在背後大家還是“校霸校霸”地叫,只是當中貶義的成分成倍地減少了。
舒願推開黎诩的腦袋:“神經病。”
六月末的夕陽目送黎诩載着舒願駛出校門,大街上撲面而來的風都是熱的,混着這個季節所特有的葉香味兒。
“考完試去旅游不?”黎诩開得不快,平穩地行駛在慢車道上,“去仙本那,和我那幾個哥們一道。”
“海灘嗎?”舒願問。
他只去過一次省內的海灘,人很多,海水不幹淨,或許是距離産生美,遠遠看着比走近了更漂亮。馬來西亞的海島他在網站推送的圖片上看過,那藍汪汪的水是清澈通透的,像嵌在地球上的藍寶石。
對于黎诩的建議,他生出幾分期許,黎诩還跟那引誘他:“對,那海水你見過吧,淺海區的小魚都是成群的,你要是敢的話還能潛下水去看珊瑚和海龜。”
舒願沒見過,他只會游泳不會潛水,只見過金魚沒見過成群的小魚。他收緊環在黎诩腰上的雙臂,問:“幾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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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吧,具體看韓啓昀安排,你回去跟家人商量下,就說是班裏的同學發起的活動,”黎诩說,“今晚你上網,我教你怎麽弄電子簽證。”
這所謂的暑期活動自然是遭到了柳綿的反對,她爽利地把飯桌上的杯盤碗筷收拾幹淨,仿佛壓根沒過腦兒子的話:“你到時候升高三不是八月就要開學嗎,還去什麽旅游啊。”
“我們七月去,”舒願跟在她身後進廚房,“在那之前我會先把作業完成。”
“你知道我不是擔心你的作業,”柳綿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說道,“你一出門就是三四天的,出什麽事家人又不在身邊,這不是讓我們擔心麽。”
“不會出事,我跟同學在一塊兒,”舒願升起一股被禁锢的煩躁感,“我會每天給家裏回個電話的。”
“不行,你要買什麽就讓你爸給你買回來,想去哪等你高考完我們再帶你去,”柳綿背對着舒願刷碗,完全閉目塞聽似的,“跟你人身安全挂鈎的都沒得商量,我這是為你着想,知道嗎?”
“我不知道!”舒願剛吼完,在柳綿驚訝的目光下又減弱了聲量,“反正我這次是要去的。”
他跑回了卧室鎖上門,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臉,為自己少有的暴躁而後悔,又為自己的不被理解而難過。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多好,他不會被限制自由,不用做任何事都要向家裏人報備,也不用變成這幅懦弱膽小的鬼樣子。
被單捂在眼前的那片布料濕了一片,舒願扯開被子大口大口地吸進新鮮空氣,爬起來抓過手機給黎诩發消息。
對方很快把電話打進來:“家人同意了?”
“嗯。”舒願不想讓黎诩聽出自己的哭腔,只應了一聲算作回答。
黎诩那邊傳來噼裏啪啦敲鍵盤的聲音:“那行,你開電腦了嗎,我教你弄簽證。”
“嗯。”舒願忙挪位置,坐到書桌旁開電腦,又随手抽了兩張面巾紙摁到濕潤的眼睛上,用力地吸了兩下鼻子。
“怎麽了?”黎诩聽出異樣,“小恐龍你在哭嗎?”
“嗯。”舒願仍是憋着不說話,摁在眼睛上的紙巾濕透了,他又扯了兩張。
“剛送你回家的時候不還好好的麽?”黎诩心急,“是不是你家人不讓去?”
“嗯。”舒願這一聲終于讓黎诩聽到了嗚咽。
他嘆了聲,扔下鼠标:“要不就不去了,以後機會多着呢,等高考完我再帶你去,就咱倆,怎麽樣?”
不被人理解時黎诩的安慰便成了依靠,舒願像抓住了任性的資本,吸着鼻子說:“就這個暑假去,你教我弄簽證吧。”
也幸好和柳綿的争執沒有影響接下來兩天的考試,又或許是黎诩和自己在同一個考場起了安定性的作用,舒願這次考試依舊順利。最後一場英語考完,在四周終于得到解放的學生歡騰的歡呼中,他被坐在後兩排的黎诩快步上來從身後抱住,帶點男生之間的玩鬧性質擁着他往前走:“解放了。”
“嗯。”舒願卻體會不到黎诩語氣裏的興奮,他趴在走廊護欄上,下巴尖枕着自己的手臂。
“還沒說服你家人嗎?”黎诩放開他,背靠着護欄說,“他們是出于什麽原因不批準你去旅游?”
“主要是我媽。”舒願只回答了前面的問題。
黎诩便明白了,他捏捏舒願的後頸: “我會保護你的。”
出發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中下旬,一行人浩浩蕩蕩集中在了機場,顧往和任撩是最後到的,兩人拉着行李箱跑過來,顧往氣還沒喘勻就指着任撩撇清責任:“他!他賴床!”
“怪我,怪我,”任撩撫着顧往的背給他順氣,“歇歇,別說了。”
一行人裏只有阿一和喬绮兩個是女生,倆人挽着手,瞅見什麽都舉起手機拍一通,最後更是把鏡頭怼向了隊友。
“舒願,笑笑啊。”喬绮的手機鏡頭掃向了舒願這邊,他不自然地別過頭,朝黎诩身邊貼近了一點。
喬绮是所有人當中最了解他過去的,他做不到在對方面前裝得像沒事人一樣,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他害怕她不經意地把那些被塵封的往事翻出來,引起其他人或憐憫或瞧不起的目光。
舒願低下頭,摸出手機給柳綿發短信:“媽,我快登機了。”
是舒紹空幫忙說服柳綿的,直到今天出發前才開口跟他說話的母親默默地幫他檢查了一遍行李箱,又往他的卡裏打了幾千塊:“登機前和下了機記得給家裏發個短信。”
“登機了。”黎诩捏捏舒願的肩膀。
韓啓昀統一訂的下午一點的航班,大家都補足了眠過來的,倒也不覺得困,拍照的拍照,唠嗑的唠嗑,只有舒願趴在窗邊,看着眼底下一望無際的雲海發呆。
“困嗎?”黎诩抓過舒願的手握着,“困就睡一會,到了叫你。”
舒願搖頭,轉過臉來指着外面的雲景對黎诩說:“雲朵好軟。”
“之前沒看過嗎?”黎诩問,他記得舒願是參加過國際拉丁舞大賽的,沒道理沒坐過飛機。
舒願又轉頭去看:“我只坐過晚上的航班,當時沒那麽厚那麽白的雲層。”
“那我下次給你造個雲朵床,讓你躺上面睡覺,”黎诩在舒願的手心撓了撓,“你可以安心地浮在軟綿綿的雲層上,幻想月亮星星和太陽在你身上輪流爬過。”
“什麽什麽床?”任撩扒着他們的椅背問,“什麽身上爬過?”
舒願騰地紅了臉,黎诩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任撩:“你是不是睡飽了沒事幹?”
“這不是閑着沒事幹跟你們聊天麽,”任撩拍開顧往抽他屁股的手,“喂,你們倆沖進重點班沒?”
黎诩笑呵呵的:“說出來怕你嫉妒。”
“靠,我嫉妒個屁,”任撩說,“我和往往都被C大同一專業錄取了,該嫉妒的是你。”
“行行,知道你倆厲害,”黎诩拍拍任撩的臉,“快坐好,你伴兒瞪你了。”
後半段路程舒願開始有了倦意,黎诩拿出U型枕給他箍到脖子上,然後重新覆上了他的手背。
何其有幸,他一直認為他能帶着叛逆心理當個徹頭徹尾的學習廢物,舒願的出現逆轉了他的思想,讓他醒悟自己也有該争取的東西。
他追逐着舒願的腳步,履行着要和他一同進步的承諾,遵守着高三要坐進重點班的約定,在這次的期末排名裏堪堪攀上了重點班的船尾。
喜歡的人被自己握在手裏是說不出的踏實感,無異于國王寶貴的權杖。舒願在他身邊發出綿長又輕淺的呼吸聲,他貪婪地用自己的目光描摹着對方被陽光鍍上金邊的臉龐。
再等等我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