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在噩夢中醒來
一連好幾天,黎诩都在半夢半醒間聽到舒願起床翻衣櫃的聲音。起初他以為是幻覺,但連續幾天都出現同一種幻覺又未免太匪夷所思,于是周五晚上他特地塞着耳機聽有聲小說,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即将聽完一部網友力薦的中長篇懸疑小說時,耳機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響鑽了進來。黎诩把耳機摘掉,翻身背對着牆,下面的聲音立馬停了,好一會才繼續響動起來。
開衣櫃,翻東西,開紙盒,擠藥片。
舒願剛把藥混着涼白開咽下,黎诩就踩着爬梯跳下來了,他吓得不輕,一口水嗆在了喉嚨,捂着嘴劇烈地咳着。
“怎麽了啊,”黎诩拍拍他的背,“吓着你了?”
“沒……”舒願慶幸這是在夜裏,燈沒開,好讓他用身體遮住放在桌面的藥盒,“你沒睡着嗎?”
黎诩聽得出他語氣的慌亂,他沒說破,幫舒願把櫃門關上:“我上廁所,睡前水喝太多了。”
“嗯。”舒願仍站在那不動。
無聲的對峙仿佛在醞釀着将要破解的疑惑,黎诩并不心急,傾身過去把舒願抱住:“在擋什麽?”
舒願搖搖頭,摸到身後桌面上的藥盒捏在手裏。
深夜兩三點的宿舍大樓寂靜一片,兩人之間任意一個小動靜都像河面被擲入小石子而濺起的水花。
黎诩上前一步,把人卡在自己和書桌的中間,一手撐着桌面,一手從舒願的後背轉移到對方的手腕上:“讓我知道,好嗎?”
他用着商量的口吻,态度卻不容人拒絕。
舒願快要把藥盒給捏皺時,黎诩低頭親了親他的唇,指尖順着他的手腕而下,強硬地把藥盒搶了過來。
在黎诩還沒把藥盒放到眼低下瞧清楚前,舒願就小聲開口:“地西泮片……這是地西泮片。”
別人聽起來陌生的藥物名稱,對于黎诩來說卻是極為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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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霜也曾長時間地服用過這個藥。
小時候還沒和母親分房睡,他看見她吃這個藥就好奇,問“媽媽你是不是在吃糖”。
那會兒白霜擔心他偷吃,就會告訴他:“這是很苦很苦的藥,媽媽總是肚子疼,吃這個藥才能好。”
後來再長大點懂上網了,他查了藥物名稱才知曉了它的功效。
“我總是會做噩夢……”像那晚在海灘的木屋裏,舒願放軟了身子靠在他身上,“很害怕,手腳都是冰涼的,”他把手貼在黎诩的臉上,“吃這個藥的話,能控制情緒,也會睡得舒服一點。”
黎诩慢慢地把藥盒放了回去。
他說不清自己現在什麽心情,想走進舒願的夢裏保護他,但也知道自己沒這個能力。舒願活得太辛苦了,沒了尊嚴本還能茍且偷生,卻還要為噩夢提心吊膽。
“我知道了,”黎诩攬了攬舒願,“我知道了。”
他把舒願哄回床上,随後自己也爬了上去,像以往躺在一起那樣把人按在懷裏:“帶着我進你的夢裏吧,我會比你的藥更管用。”
周六中午,那份從去年拿到手開始就沒打開過的報道被黎诩翻了出來,他摩挲着密封線,撥通了沈昭時的號碼。
姚以蕾和黎訣在家吃中午飯,黎诩背着包下樓時連眼神都沒向餐桌那邊抛一個。但世上總有那麽些人愛惹是生非,他那讨人厭的弟弟就是其中之一。
“怎麽剛回來又出去啊,是不是認清自己不屬于這個家,所以不敢在這屋呆下去了?”黎訣揮開姚以蕾要捂他嘴的手道。
黎诩麻利地換好鞋,直起身後抛了抛手中的車匙:“哥哥出去給你找個合适的垃圾場當栖身之所。”
他覺得他爸真是閑出屁來了,三年前給清禾中學投資換了一批新的電子教學設備,借此把他安排進了這學校,三年後又把差一分能考上來的黎訣弄進高一重點班,全然沒考慮過他的感受——也罷,他那爹連救過他命的妻子都能辜負,又怎麽會為他這廢物兒子着想。
黎诩開得很快,背包裏的檔案袋壓得他難以喘氣。若不是存着一絲為舒願讨回公道的決心,他想就這樣讓自己躺進車流裏放任生死。但是不行,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攀在懸崖邊等他,他決不能撲滅舒願眼裏的最後一點星火。
在約定好的餐廳包間裏,沈昭時點好了菜等他,黎诩坐下後先喝光了杯子裏的水,喘勻了氣才道:“沒打擾你工作吧?”
“今天周六。”沈昭時提醒道。
“啧,你瞧我,”黎诩無奈地笑笑,“上高三後就沒分清過周幾是周幾。”
“我以前也這樣,”沈昭時給他添了水,“但是過得很充實,到現在要奔三了還是挺懷念那段日子的。”
兩人默契地沒再吃飯時談論正事,等飯後服務生進來把杯盤狼藉收拾幹淨了,黎诩才從包裏把檔案袋拿了出來。
“還沒拆封呢?”沈昭時驚異地問。
“嗯,”黎诩将檔案袋推過去,“很多次我都動過要看的念頭,但還是不敢,覺得自己沒有勇氣面對語言直白的報道……還是你來吧。”
“行。”沈昭時挺文雅一人,用起随身攜帶的瑞士軍刀來動作利落,唰的一下就在密封貼上劃開了筆直的開口。
黎诩別過了頭,掏出手機撥拉幾下,點開跟舒願的聊天界面沒話找話:“海灘的照片看了嗎?”
對方好一會才回複:“在看。”
“好看嗎?”黎诩問。
“好看。”舒願回答。
“有多好看?”黎诩又問。
舒願不回複了,黎诩沒了能轉移視線的事物,在安靜的包間裏聽着沈昭時翻紙張的聲音都感到不安。
“怎麽樣?”黎诩向沈昭時抛了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實際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麽怎麽樣。
沈昭時把最後兩段文字浏覽完,然後才擡頭問:“這起事件發生後,舒願的家人沒有起訴對方嗎?”
“沒有,”黎诩說,“我讓我爸查過了,當時他們家人想起訴,但是百江二中不作為,甚至把這件事壓下來了,只為了保施暴者,可以說舒願和他家人是吃了啞巴虧。”
“這則報道雖然詳細,但是字裏行間能提供的也只是片面信息,”沈昭時拿出筆,把時間地點和事件過程圈了出來,“這些信息是從受害者角度出發的,而關于施暴者,除了簡單闡明他施暴的目的,其它都沒有提供到。”
“唉,”黎诩扒拉了一下頭發,“那個鄭某勇,他爸在百江市是經營地下錢莊的,人脈很廣,百江二中的領導也不敢跟他作對。”
“地下錢莊?這是在犯罪啊,”沈昭時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如果這件事是由于他家的背景而被壓下來,何不妨逆向而行,在解決這事的同時順便打掉這個地下錢莊?”
逆向而行?
黎诩坐直了身子:“我們需要怎麽做?”
“盡量搜集證據,例如監控、目擊者和撰寫報道的原作者,對方是通過哪種方式了解的實情全過程,另外還有受害者的傷情檢查報告單,”沈昭時蓋上筆帽,把報道塞回密封袋,“當然這些我都可以協助幫忙,而黎诩你最重要的是說服舒願的家人,讓他們同意起訴施暴方。”
空氣沉默片刻,黎诩看沈昭時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道:“沈律師,有什麽你不妨直說。”
沈昭時拍拍黎诩的肩膀:“是這樣,小施跟我提過你跟你爸爸的關系不是很好,但我覺得這案件事關施暴者方的背景還是挺棘手的,必要時刻還是得請你爸爸出手。”
從餐廳出來,黎诩跨坐在街車上看着川流不息的大街發了會呆。
找黎文徴介入這個案件等同于向對方公開說明他和舒願的關系,所産生的後果他全都要承擔。
而他手上只有一件可以交換的籌碼,他不怕把籌碼交出去,只怕這件東西在黎文徴眼裏沒有價值。
褲兜裏的手機振了一下,黎诩掏出來看,舒願給他發了消息:“對不起,我剛剛吃飯去了。”
“沒事,我也才剛吃完飯。”黎诩回複道。
緊跟着舒願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黎诩趕緊接了:“小恐龍現在還學會給我打電話了?”
“我把照片和錄像都看完了,”舒願靠在床上聽着黎诩那端的汽車鳴笛聲,“你在外面?”
“嗯,家裏有兩個垃圾人,不想看見他們的臭嘴臉。”黎诩半抱怨半開玩笑道,“最喜歡哪張照片啊?”
舒願捧着手提電腦臉紅:“你怎麽把親嘴的也拍下來了?”
“哦,你最喜歡這張啊,”黎诩伏在街車上笑,“這個畫面蠻有紀念意義的,幸虧咱倆都上鏡,随手一拍就是完美。”
“神經病。”舒願說。
“除了這仨字兒你還會罵什麽?”黎诩問。
“傻狗子。”舒願立馬換了個詞。
“我認了。”黎诩應道。
對話突然中斷,舒願沒有接話,而黎诩捏着沈昭時的名片躊躇着要不要開口。
不管怎樣,對舒願提起當年的欺淩事件無異于是給對方的二次傷害,但是這事兒一天不解決,就永遠是舒願心裏一個解不開的結。
“小恐龍,”黎诩低聲喊道,“我陪你在噩夢中醒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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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說好甜,可是後面會有分手戲碼的,先打個預防針,可以猜猜是誰甩誰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