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曾經的熾火

烈陽高挂的九月,正是全國學校開學的日子。A大校門拉開紅色橫幅,熱烈歡迎17屆新生加入大家庭。學生會和校青協的幹部着一身幹練的制服在學校各點為新生作指引,目光所及的情形跟舒願去年所見識到的一模一樣。

他不是學生會幹部,也不是校青協的幹部,所以不用穿不透風的制服,但是站在校門最顯眼的位置,想在茫茫人海中捕捉一個眼熟的身影。

徐思野剛給一個新生做完指引,轉頭便跑過來跟舒願搭話:“诶,你怎麽轉專業都不跟我們說一聲啊?”

轉專業成功後舒願被校方調了宿舍,搬出了曾經的D602,調到了屬于大一法語1班的C814,暫且還不清楚會跟誰一個宿舍,他是轉專業來的,連班群都還沒進。

“這不是怕你們舍不得麽。”舒願抿着唇笑,目光還在人群中搜尋。

“魏逾都要氣死了,他說合着他跟你最要好,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徐思野轉了話鋒,“你找誰呢?”

“找個熟人。”舒願熱得腦門挂了層汗,反手一摸後背,衣服也濕了一片。

恰好又有家長帶着新生前來詢問,徐思野忙去了,舒願立在原地找不着人,只能擱置任務,轉身回宿舍休息。

大清早出去時宿舍是空的,就個把小時的工夫,回來時宿舍裏竟已多了倆人。

那兩人一個在鋪床一個在擦桌子,察覺有人進門,都不約而同地擡頭望過來。

擦桌子的長一張國字臉,剃一頭毛寸,扔下抹布朝舒願伸出另一只幹淨的手:“嗨,我叫方國。”

人如其名,舒願禁不住笑,伸了右手和對方輕握:“舒願。”

鋪床那位從床上一骨碌滾下來,盯着舒願右手腕的紋身興奮:“你也紋身!兄弟!”他拽起寬松的褲腿,指着自己小腿肚上的紅色蠍子,“瞧瞧,帥不帥!”

“帥。”舒願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只覺那蠍子逼真,看着蠻瘆人。

最後一位舍友到半下午時才回校,冷着張臉,沒任何人陪伴,将自己的行李箱往門內一踹,又将兩大袋子的東西扔到自己的床位上。

蠍子和方國一道出去弄借記卡了,宿舍裏就舒願一個在看書,好不容易盼到第四個人回來,沒想到不是心裏在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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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沒看他,舒願也沒那心思主動跟人問好,他把書倒扣到桌面,鎖好櫃子抽屜,揣了鑰匙和手機就走出了宿舍。

半途碰見辦完借記卡的蠍子和方國原路返回,方國提議一塊兒去吃個飯,明天好有體力軍訓。

舒願在A大生活了一年,附近地段熟悉得不行,帶他們去吃拌飯,落座後假裝無意地提起另外那個遲來的4號床舍友。

“用不用給他帶飯?” 方國說,“順手的事兒。”

“或許他自己出來吃呢,”蠍子擺擺手,“別管他了。”

方國老媽子心腸,點開班群文件後找那人的聯系方式:“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吧,畢竟一個宿舍的。”

結果電話打通後沒人接,方國聳聳肩,放下手機說:“算了。”

飯菜還沒端上來,舒願指指方國的手機問:“能把我拉進班群嗎?”

“行啊,”三人在上午就已加過好友,方國毫不費勁地将人拉進去,半開玩笑道,“羨慕你啊,不用熬軍訓的苦了。”

屏幕上彈出好多消息,法語1班的學生在群裏聊得挺熱火朝天。舒願第一時間設置成屏蔽群消息,然後把手機塞口袋裏:“以後中午和晚上我可以先幫你們提前點外賣。”

飯後蠍子和方國約好了去逛學校,舒願自個兒先回去,但沒上樓,坐在樓下的石凳上按手機。

他先點開群成員的頭像掃視幾遍,沒有黎诩的,便只能逐一點進成員名片查看。就在快要放棄時,一個熟悉得他都能倒背如流的微信號闖入視野中,舒願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按捺着激動和欣喜正欲申請好友,手指還沒點下去,他先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在樓下坐到蠍子和方國回來,舒願和他們一同乘電梯上去,宿舍裏黑咕隆咚的,另外那位舍友沒在。

這晚舒願難得睡了個好覺,連4號床幾點回宿舍的都沒聽到,迷糊中只感覺三個不同音樂的鬧鐘同時響起,然後是櫃子開合和陽臺外的水流聲響,一睜眼卻已經是九點多。

這個時間點正趕得上新生軍訓,舒願收拾一番,裝模作樣地拿了本能遮臉的書,離開宿舍繞路走去操場,找到法語1班的位置。

壓根不用特意尋找,他一眼就能看到最後一排最靠左的黎诩,個子高身板正,縱使被帽檐遮了上半張臉,也能從下巴的硬朗線條分辨出他的與衆不同。

三百多個日日夜夜的想念化成觸手可及的距離,舒願卻只敢躲在樹後偷偷看他。時間催生出的可不止思念,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還有許久不見的生疏感。

盡管考上A大法語學是兩人在高三那年的約定,但當黎诩真的信守承諾,舒願卻分辨不出對方是否真的還在乎他。

哨聲穿耳,教官下令原地休息十五分鐘,黎诩摘了帽子,用手背在下巴擦一把汗,擰開水杯蓋子灌下半杯水。

驕陽當空,他被曬得眯起雙眼,側過臉躲開陽光的直射,卻意外地捕捉到不遠處成排的樹下一抹逃離的身影。

中午軍訓完解散,新生一窩蜂地往食堂跑,黎诩摁着手機慢騰騰地走,手機收進一條短信,有個陌生號碼告訴他,他的外賣已經挂到宿舍門把上了。

黎诩只當外賣小哥發錯人了,将手機放回去,上商業街外帶了一份午餐拎回了宿舍。沒想到門把上還真挂了份外賣,打結的塑料袋釘着訂餐小票,上面的聯系人填的确實是他的名字,但電話被塗黑了。

舍友還沒回來,黎诩把外賣從門把上拿下來,拎回桌上打開看一眼,全是他愛吃的菜式。

黎诩只覺喉頭被堵死了,難受得要命。

有人回來了,見了他就吐槽食堂人多,飯都打不上,只能回來吃面包。黎诩沒怎麽聽,将自己外帶的午餐遞過去:“你吃吧,我買了兩份。”

連續半個月,無論中午晚上都出現了同樣的情況,黎诩猜到是誰,但不敢肯定,編輯了條短信發過去:“別給我送了。”

軍訓結束後放了兩天假,新生的課在周一正式開啓。半個月的時間裏黎诩和班上的人混了個半熟,往教室随便哪個位置一坐,四周的座位就被男的女的圍滿。

“我們班的黎诩可真夠受歡迎,”蠍子不屬于和黎诩半熟的範圍,他從後門進去,扯着舒願和方國坐最後一排,“長得帥的人就是不一樣,女生都愛往他身邊貼。”

黎诩坐在前面第三排,被男男女女簇擁着,就算舒願有心靠近也被人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去路。

方國捧着書想往前坐:“第一堂課肯定要點名,咱們坐前排吧,給老師留個好印象。”

蠍子表示沒意見,舒願卻心頭一緊,擺擺手道:“你們過去吧,我就坐這。”

“你別是要等4號床吧,他神出鬼沒,來不來上課還不知道呢。”蠍子說。

舒願搖頭:“不是,我以前坐慣最後了。”

新生上第一堂課大都積極主動,上課鈴打響前,全班四十五個同學早已到齊,前排被盡數坐滿,舒願一個人坐在最後,倒顯得孤零零的。

他像個小變态,藏在立起的課本後探出一雙躲閃的目光偷看別人,看對方和周邊同學笑啊鬧,看女生笑彎了眼佯裝無意地用肩膀碰上他的手臂,看他側身跟後面的人說話,手肘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舒願急忙低下頭,用書将自己的臉遮住。

他覺得難過,黎诩說的“擁有你很幸福”是假的,沒有他,黎诩照樣是受歡迎的太陽,不用當什麽黑夜裏的星星去照亮自己這種無趣的人。

舒願摳着桌沿兒,想逃課,又怕讓老師點名。

到真正開始點名的時候,舒願才意識到什麽才是最糟糕的,被點名的學生要站起來幾秒鐘讓老師認臉,起立的同時全班的目光都會自覺地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

“黎诩。”

高大的男生站了起來,半個月的軍訓讓他的皮膚曬黑了一些,反而讓他顯得陽光而帥氣。舒願在後排看不見黎诩的表情,但從前面回頭的女生臉上的神情看,對方一定是勾着嘴角漫不經心的笑,因為他知道黎诩那樣的表情最迷人。

短短的幾秒鐘飛快溜走,後面又叫了幾個名字,舒願沒注意聽,此時已慌得腦子一片空白——

“舒願。”

他的名字從老師口中以一種輕盈而清晰的語調念出來時,他感覺自己喪失了思考能力。

他撐着桌面站起來,視線木然地膠着在黑板的某個點上不敢亂看,四周竊竊私語彙成巨浪,他知道很多人在議論軍訓期間沒露過面的他,但這些他都不關心。

在他默數了三個數字後心想該可以坐下時,老師問:“怎麽坐那麽後呢,往前一點吧?”

舒願無措且習慣性地将臉轉向黎诩的方向,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他的全部安全感,他的依靠,都在黎诩身上。

兩人的目光在鬧騰的空氣中碰撞,隔着分別一年的距離,雙方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錯愕和慌亂。

也許還有些道不清的情愫,只是不知還能否燃燒成曾經的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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