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缺角地圖
舒願抱起課本,挎着背包往前挪了兩排,低下頭沒再看黎诩。
老師盯着花名冊念其他人的名字,大家很快轉移了觀看對象,沒人知道他心裏狂風過境。
一節課上得甚是煎熬,舒願機械地做着筆記,眼睛控制不住地屢次三番朝黎诩身上瞄,對方一直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課間,舒願東西都沒拿就從後門跑了出去,教學樓後有片林子,他就躲在裏頭的涼亭中,靠坐在石柱上掏出手機,點開黎诩前幾天發給他的短信。
——別給我送了。
他很多次設想過兩人再相見,卻沒想過會像現在一樣形同陌路。
舒願搓了搓自己的紋身,着火的電貝司下那串花體英文仿佛在嘲笑他的一廂情願。搓到手腕間大片皮膚都紅了,舒願才決定周末去把這不屬于它的圖案洗掉,就當深情錯付,也當忘了和黎诩的那段他以為會長久的感情。
踩着上課鈴回教室,舒願坐回自己位置,神情麻木地聽課、寫筆記,左手撐着自己的腦袋,以防一不小心又轉向不該轉的方向。
課後他幹淨利落地收拾東西走人,剛踏出後門,肩膀一沉,他吓一跳,回過頭才發現是蠍子。
“中午吃食堂嗎,還是商業街?”蠍子問。
方國帶了口電熱鍋,說自己買菜回去煮,舒願不想這時間回宿舍,提議跟蠍子到商業街吃。
“你走那麽快幹嘛啊,”蠍子扯住他胳膊,“慢點,樓梯上下那麽多人呢。”
舒願當聽不到,只管按着對方的肩膀一個勁地往樓下沖,努力擺脫粘在背後的異樣目光。
“看什麽?”有人問黎诩。
黎诩擡擡下巴,盯着舒願逃竄的背影問:“他是哪個宿舍的?”
“814吧,”旁邊人回答,“他跟孟智勰走得近,孟智勰就是814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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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不去食堂了,你們去吧。”
商業街人多,他圖方便,直接在宿舍樓下的小賣部買了桶裝面回去,面擱在桌上,他扭頭就去了隔着兩個宿舍的814。
敲了半天沒人開門,黎诩也不急,倚在走廊上摸了手機出來按,在沉迷群裏吱一聲,說找着人了。
施成堇第一個給予支持:“沖!”
“沖個屁,”韓啓昀說,“當然是直接壓床上啊,把人弄得暈頭轉向的說啥不容易?”
“德行!”宋閱年發個敲頭的表情艾特了韓啓昀,“治标不治本。”
814有人掏鑰匙開門,黎诩收起手機,上前跟人打了個招呼,順便朝宿舍裏掃了眼。
方國跟黎诩算不上熟,但他這種人對誰都友好,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也沖對方笑笑:“嗨。”
“舒願是你們宿舍的嗎?”黎诩将手肘搭在門框上。
“對,”方國的床位靠門,他放下袋子,從櫃子裏搬出電熱鍋,“他還沒回來,你要不在這等等?”
“行,”黎诩也不客氣,大搖大擺地進去,掃視一周就看出哪個位置是舒願的,“他怎麽沒去軍訓?”
“轉專業降級過來的不用軍訓啊,”方國解釋,“你不跟他一個宿舍不清楚,他以前讀過一年商務英語的,上學期末才申請轉到法語專業,算起來我們還得喊他學長。”
方國說着說着就笑了,黎诩笑不出來,雙眼直勾勾地看着舒願桌上那個失了光澤的八音盒,很多回憶從心頭澆落,摻和着感動和細密的疼痛,像硫酸一樣把他的五髒六腑吞噬掉。
“他為什麽轉專業?”黎诩問。
他明知道舒願做的事全是因為他,卻還想從別人嘴裏問出些其他原因,仿佛這樣才能把自己的罪惡感降到最低。
“不知道,他沒說,”方國聽到走廊外的腳步聲,探頭一瞧,“他們回來了。”
先踏進來的是蠍子,他搭着舒願的肩膀,大嗓門道:“真的,聽我勸,你這紋身多好看啊,別洗,洗紋身可比紋身疼多了。”
“嗯。”舒願淺淺地應了一聲。
他擡起眼,看到杵在他床位旁的黎诩,先是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第二反應是躲。
書和筆掉了一地,他拔腿就往外跑,黎诩在後面大步追上,大聲喊他的名字:“舒願!”
正是電梯最為爆棚的時候,舒願避開人群沖向樓梯,腳剛踩下一級臺階,手臂就被人拽住了。
“跑什麽?”黎诩把人扯回樓梯間的暗角裏,“不肯見我麽?”
熟悉而具有壓迫性的氣息逼近,舒願将被對方拽住的右手往身後藏,頭低下去不讓黎诩看他的表情,唇緊抿着,怕憋不住的嗚咽闖出嘴邊。
“為什麽轉專業?是不是為了我?”黎诩偏着頭看舒願的臉,剛才還自我降低罪惡感,現在卻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怎麽不看我啊,那你閉上眼,讓我看你好不好?”
面前的人乖得很,聽話地閉上眼擡起了頭,嘴卻不饒人:“沒有為了你,我是轉着玩。”
“轉着玩,”黎诩捧着舒願的臉在對方的眉心啄一口,“我怎麽那麽心疼啊。”
去年七月提分手的是他,見着人後逮住不讓走的也是他,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明知對方會為他傷心難過,他還是狠心地在舒願身上貼滿自己的标簽,用親吻告訴對方自己對他的占有欲。
樓梯間沒人,他們在暗角裏肆無忌憚地接吻,在唾液的交換中無聲傾訴對彼此的思念。
舒願的肩膀被黎诩攥得生疼,他掀起眼皮,覆着層水光的雙眼注視着對方英俊的眉眼和鼻梁上狂野的傷疤,微微張開嘴,想讓黎诩輕點。
可黎诩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手掌兜着他的後腦勺,沙漠瀕死者般的在他的口舌中汲取救命的水分。
等舒願實在受不了擡手推他時,黎诩才把人松開,握住舒願的手低聲說:“讓我想想該怎麽把你追回來。”
舒願感覺自己熟悉的那個黎诩又回來了,不是那個被人群包圍的帶着耀眼光環的黎诩,而是牽着自己的手義無反顧走下去的、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犬犬。
“不用追,”舒願的嗓音有點哽,“我一直在等你。”
他從來不覺得他們短暫的分開是出于誰的錯,雙方都在成長,只是各自進步和共同前進的區別而已。
回去時,黎诩注意到舒願手腕的紋身,聯想到孟智勰剛才說的那句話,他抓起舒願的手:“刺的什麽圖案啊,我看看。”
舒願大大方方讓他看:“多看幾眼,洗了就不能看了。”
電貝司周身燃起的那簇火刺痛了黎诩的雙眼,他念着圖案中央的一串英文,Make A Wish,心裏酸酸漲漲的:“這多好看啊,別洗了。”
舒願也就嘴上說說,他受痛程度低,要是黎诩不喜歡他了他還能咬咬牙把它給洗了,但黎诩呵着護着,他就變成了最嬌氣的那個,怎麽還會讓自己無端受罪。
和黎诩在宿舍門口分開,一進門,舒願就受到了方國和蠍子的擔憂注視。他怪不好意思,看着自己書桌上的課本和筆,說:“誰給我撿的東西啊,謝謝了。”
“你跟黎诩結的什麽怨啊?”方國上下打量他,“他沒把你怎麽樣吧?”
舒願心虛,抹了抹自己的嘴,回答道:“沒事。”
這天之後,一切好像回到了從前,兩人一起上課下課,一起看書吃飯,要好得讓所有人都驚訝。
蠍子八卦,晚上在宿舍便瞅着時機問舒願:“你跟黎诩怎麽回事啊,之前也沒見你們走那麽近。”
“我們以前一個高中。”舒願把吉他從袋子裏拿出來。
“你上次不還躲着他嘛,”蠍子沒那麽好打發,“我跟方國都以為你們要打一架。”
舒願扯謊:“我欠他錢。”
“果然,談錢傷感情。”蠍子感慨。
“還清了。”舒願補充道。
他抱着吉他跑去811找黎诩,他們宿舍的人愛鬧,開玩笑地稱舒願是黎诩的小媳婦,此時一見他來,又紛紛起哄:“诶黎诩,你媳婦兒來逮你回家了。”
黎诩從不否認,末了還要摟住舒願的脖子半真半假地添一句:“行,那我跟媳婦兒走了。”
“沒個正經。”舒願觑他。
兩人搭電梯下樓,在宿舍樓底的空地找個臺階坐下,舒願抱着吉他,黎诩在他身側用手臂半環住他的身子:“想學哪首曲子?”
“都行。”舒願說。
“那教你彈《缺角地圖》。”黎诩抓住舒願的手,“調好弦了嗎?”
“你每次都問。”舒願手肘向後頂了頂黎诩的胸膛,後者垂頭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臉:“那開始吧。”
黎诩的聲線哼唱慢悠悠的曲子很好聽,他先哼一句,然後念和弦讓舒願彈,節奏不對時,他就把吉他抱過來示範,再把舒願環在懷裏手把手地教。
舒願享受這種耳鬓厮磨的感覺,他靠在黎诩身上,彈得累了就放下吉他歇一會,任由黎诩捏着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按摩。
“犬犬,”舒願貼着黎诩的耳畔問,“你想念舞臺嗎?”
“什麽意思?”黎诩幫舒願按摩完了,便慢慢撫上了舒願的紋身,借一縷月光看清圖案,用手指輕輕地描繪。
舒願只覺手腕處被黎诩撩撥得癢癢的,那簇火焰像是真的燃燒起來。
“我們組個樂隊吧,參加下個月的文藝彙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