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深意

大胡子聽了卻一臉若有所思。他從腰間取下沉甸甸的錢袋,塞給那油頭粉面的綠衣青年,在他耳邊咕哝了幾句。

綠衣青年一臉不情願地帶着三兩個随從走了,大胡子又跟姜與倦攀談了幾句,告知自己名叫賴噶若。

“賴嘎若?”

“邊月語中,有太陽的意思,而太陽,則是他們國家的圖騰,”姜與倦輕聲向白妗解釋道,沉吟,“看來此人在邊月的地位不低。”

這樣一來,姜與倦看向大胡子的神色便有些凝重,大胡子卻好似全然不覺,眼睛總是在白妗身上打轉。

不一會兒綠衣青年便回來了,只是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束花,用綢帶紮着,惹眼的大紅色,芳香撲面幾乎刺鼻。

大胡子哈哈一笑,将那束鮮花舉到白妗面前:

“不就是示愛麽,拐彎抹角的,中原人就是麻煩。”

帶露的花瓣幾乎怼到臉上,白妗震驚得暫時失去了言語。

她過了好久才不可思議道。

“你傾慕我?……可是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大胡子仍固執地向她舉花,一臉燦爛,白妗有點無語,咧了咧唇。

“那,你倒說說傾慕哪裏。”

大胡子眼睛一亮:“你的嘴唇你的腰,你的長腿你的馬賽克……”

懂了,饞我身子是吧。

白妗碰了碰花瓣,贊嘆道:

“很香,謝謝。”

大胡子一喜,她卻作勢依偎到姜與倦身邊,擡高下巴。

“可你瞧瞧我家公子,難道不比一捧鮮花奪目嗎。”

直到這一刻,賴噶若好似才正眼去看姜與倦的臉,“喔”了一聲驚嘆道:

“果然是絕品。”

然後馬上搖了搖頭。

“可惜身體太硬,不喜歡。”

“……”

姜與倦蹙眉。

白妗倚靠在姜與倦肩頭,幽幽.道:“我對我家公子情根深種,恐怕只能拂了公子好意了。實在對不住,賴公子。”

賴噶若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打轉。

終于一攤手:“好吧,好吧,你們中原有句話我還是聽過的。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便祝你們男男好合,天長地久了!”

說完豪氣地一揮手,帶着一衆随從揚長而去,一身華服在陽光下金光閃閃,那綠衣青年搖搖晃晃,還幽怨地一步三回頭。

白妗自動與姜與倦拉開距離,讓二人不至于那麽親密,有點咬牙切齒地說:

“少爺,他實在是放肆。”

眯眼,“要不要小人給下面傳個口信,好好整治此人一番?”

她一眯眼,些微冷媚顏色劃過眼角。姜與倦看得心口一動,垂下眼睫,不動聲色地分析:

“不必。你想想他與我的身份,若被有心人拿來作文章,後患無窮。為一己私欲破壞兩國和睦,實非明智之舉。”

“意氣之争,不必理會。”

已經破壞了怎麽辦……

白妗瞧不起他這種退讓,在她眼裏,人若犯我,我必回敬十分。

卻輕笑,作了個不倫不類的揖,說,“少爺大度,小人傾佩。”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還真是一語成谶,在奉常寺的廟裏,白妗又看見這個大胡子了。

只不過他的臉腫成了個豬頭,還是那種吓人的豬肝紫,被随從攙扶着,呲牙咧嘴地指着寺裏方丈破口大罵,周圍香客都被吓退到了門外。

白妗立在門檻外,看得發笑,努力裝作一副驚訝的樣子:

“呀,這不是那個賴噶若嗎,他怎麽變成這樣了,怪吓人的。”

姜與倦皺眉,此人症狀明顯是被人下毒,可看他身邊随從,身形穩健腳步有力,一個個都是不俗的高手,怎會被人近身下毒?還是這種近乎戲弄的毒藥?

賴噶若拍了拍腰包,鼓囊囊好幾個,并且顏色不一。異國商人獨身在外,難免不遭人觊觎,他卻渾然不覺,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有錢,賊有錢,操着一口奇怪口音大聲說:

“老子聽說你們這裏有個大師,擅長醫術,快叫他來給本大爺解毒!你要多少金,盡管開口,本大爺給得起!”

白妗霍地明白了,這就是個憨傻富二代。

方丈只是規勸:“佛門清修之地,施主請勿喧嘩。”

見這禿驢油鹽不進,賴噶若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嚎:“大師,大師你在哪,快來救救本大爺,給本大爺解毒啊!”

方丈一疊聲“阿彌陀佛”,皺眉看他撒潑打滾,“施主中的這是‘夜陀羅’,并不是什麽稀奇的毒藥,等一刻鐘便會自然消退,施主何必如此?”

賴噶若才不聽,捂着滿臉胡子,一直嚷好疼好癢,要死了要死了。白妗卻想,這人禦下倒是有些手段,方才,他的一個随從暗暗對着方丈拔了刀,這賴噶若不過一個眼風,便将人制止。

只這人哭聲着實難聽,既像青蛙呱呱呱又像鴨子嘎嘎嘎。

白妗扭過頭問姜與倦,“少爺,這人雖然可惡,但這樣,看起來也好可憐,我們要不要幫他?”

她眉心微蹙,一副隐隐擔憂的模樣。

姜與倦轉過臉,看白妗一眼,便取出一個瓷瓶給她。

白妗走向賴噶若,倒出藥丸,卻在手裏捏去了一半。她蹲在賴噶若面前,不無同情地說:

“公子,疼麽?”

他的随從懷疑地盯着她,又要拔刀。賴噶若卻說:“緣分啊,我們又見面了。”

旺盛的毛發掩蓋下皮膚紫腫,完好的地方卻是小麥色,琥珀般的眼珠子中閃爍着光:

“不過你叫什麽名字啊。你是來為我解憂的嗎?”

他要來握她的手,白妗趕緊避開,偷眼看向門口的姜與倦,他卻正走神,不知在想什麽。

白妗便專心應付賴噶若:

“我家公子略通醫術,且為人寬容,不計較你之前的無禮之舉,特給你賜下緩解的藥物,只可惜出門匆匆,只帶了一半。”

她遺憾地嘆了口氣。

随從接過瓷瓶,嗅了嗅,向賴噶若點頭。

“這藥丸不能全解,”白妗接着道,“不過可以輔佐以別的方法……”

她欲言又止。

賴噶若感動地看着她,“是什麽,快說。”

白妗捂住唇,讷讷道:

“需得以大力氣,左扇八耳光,右扇十嘴巴,再倒立一柱香,一柱香後,便可渾身清爽,完全解毒啦。”

她神色很是認真,一副全心全意為賴噶若着想的樣子。

賴噶若愣愣的聽完,然後,有點僵硬呆滞地點了點頭。

喜歡裝,那你就裝到底吧,白妗笑得更溫柔了。

“公子一定要照做啊,否則毒不解,蔓延到全身……到時候滿地打滾,有失你們邊月男人的英俊威武啊。”

“……”

奉常寺多植翠木,高林參天,陽光在綠葉上鍍一層金光,鵝卵石的曲徑通幽。

姜與倦忽然停步。他淡淡道,

“賴噶若的毒是怎麽回事。”

白妗心虛,無辜地眨了眨眼:“小人不知曉啊。”

她将夜陀羅下到花瓣上,這種毒藥極易揮發,卻可以溶解于水,賴噶若距離最近,自然将未溶的粉末全數吸入口鼻之中,一柱香後發作……還敢自稱太陽?夜叉還差不多!

而且她下的劑量很微,若非用特殊手段,根本無法察覺。

白妗可不信,姜與倦知道是她動的手腳,畢竟,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啊。

姜與倦仍不回頭,削肩長身,黑發潑墨一般垂至腰際,水晶白珠冠剔透如冰。

白妗忍不住問,“不過殿下,您看到賴噶若那個樣子,難道不覺得解氣麽?殿下又為何讓妾送去解藥?”

未免也太濫好人了吧?

姜與倦悠悠地舉目,“他口中要找的擅醫之人,正是從前照料孤的僧人。”

所以他讓她去解毒,不過是為了給故人一個清淨。

白妗恍然。

他忽然說,“這世間有可為之事,有不可為之事,過猶不及。白妗,若你再犯,孤決不輕饒。”

他第一次喚她名字,唇齒間咬出的“白妗”,落玉墜珠般的聲音,夾雜一種嘆吟的口吻,令人心顫。

白妗猛地回神,姜與倦已自顧自地往前走去,明顯感覺到他态度疏離淡漠了許多。

僵在原地的白妗卻十分悚然,難道當時,她對賴噶若說的話他全都……

可距離那麽遠,她還故意把聲線壓低,那麽嘈雜的環境,他怎麽聽見的?

她牙齒微微發冷。

毓明太子姜與倦……

這個人,還真是……深不可測。

望着那舒朗挺拔,孑然獨行于林間的背影,白妗心口翻湧。

二人終于停于一間清幽竹屋前,四周翠意盎然,只有掃地的沙沙聲。

一小沙彌正在竹屋前握着掃帚,慢悠悠地掃着碎石落葉。

姜與倦上前,有禮道:

“小師父。善水大師可在?”

沙彌見了二人,先是對二人喊了一聲佛號。

“這個時辰,家師正在瀑布下練功,不知二位可需小僧領路?”

姜與倦道,“無妨,我親去尋他。多謝。”

白妗忙上前:“少爺,我也要同往麽?”

姜與倦暼她,颌首。

路上,白妗有些心神不寧。從那小沙彌只言片語,瀑布,練功,那麽,這個善水大師很有可能是一個武者。

若此人武功高過姜與倦,甚至更為強橫,她還能僞裝自己會武的事麽?況且,她還有任務在身,得想個辦法開溜。

索性一閉眼,拽住身前人的衣角。

“少爺,我有點不舒服。”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來啦~以後十點到十一點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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