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沉醉

幽幽琴聲飄來。

白妗席地而坐,在他身旁彈響了古琴,一曲《有所思》在纖細的指下流洩而出。

十年前,東昭一位名滿天下的才子之作,多有訴衷腸,挽留戀人之意。

寂靜的夜如鬼魅,整個府邸、整個盛京都融化在了這寂靜中,連更夫的打更聲,也再聽不見。

蒼老的樹發了新芽,月下灑落點點陰翳,倦鳥歸巢,隐約有翅膀撲棱的聲音。

一條鵝卵石的小徑,通向沉默的樹根。

爆炸後的餘韻未消,吸一口空氣,仿佛還嗅到稀薄的,焚毀後的氣息。

月從薄霧中來,少女朦胧白衣,在樹下盤坐。她撫琴,神色由寡淡,逐漸轉向認真。

青年立于一旁,在延綿的,吞噬一般的陰暗中,俊美的臉龐上神思莫屬。

白妗被樂曲主導了神思,倒是有些走神。

一曲盡了,她還在回想某個音,修長的手臂忽然從身後環了過來,她靠進一個結實的胸膛,發頂被肌膚磨蹭,姜與倦将下颌靠了過來。

他垂下的手,覆蓋了她的手背。

整個人既是禁锢,又是包圍。

白妗努力放松僵硬的脊背,他每一次吐息掃在她發頂,微微癢,聽起來很平穩,沒有一點異樣。可是這種彼此看不見的狀态,讓她不由自主騰升起一絲焦慮。

不安,在擴大。

姜與倦靜靜地環抱着她。

少女的身軀軟而溫暖,伴随着草木清香。

多像一株植物,一只鹿。

如果能夠圈養在身邊……

這個念頭一出,就被輕描淡寫地抹除。他知道,他必須保持清醒。

白妗覺得,姜與倦大約又要玩相同的花招了。與今天在奉常寺一樣,故意展現出親密,不過是想放松她的戒心。

果然,下一句話就讓她渾身緊繃。

“白妗。告訴孤,今日離開奉常寺後,你去了何處?”

低沉的聲音絲絲滲入耳中。

天生能蠱惑感官的聲線,激起栗悸與酥麻。

只是那不能看見的背後,到底是甜蜜還是殺機。

他手帶着薄繭,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觸感不算太糟糕,她卻沒有心思去體會。

白妗心如擂鼓。

第一次感到冷汗從脊柱,緩緩地流下,有些懊惱,不該把後背露給敵人。

“妾……”

吐出一個字便咬緊了牙關。

她動作隐蔽,從袖子裏取出什麽,隐隐一抹尖銳。

時間流逝得極其緩慢。

緊握成拳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

他有點失望地垂眼,感覺到她在他手心裏顫。

姜與倦将她的手擡了起來。

卻看見,那白皙的手心,躺着一根玉簪。

溫潤的白玉,雕成白鶴振翅的樣式。質地算不得極品,卻也是上佳的料子,款式格外素淨。

他看着這根簪子,頓在了那裏。

白妗這才開口。

貓兒一般的呢喃撞入耳廓,似羞澀:

“過幾日,是,是上巳節,也是……殿下的冠禮。妾,妾沒什麽拿的出手的。在街上,看見了這個,就買了下來。想着,應該很襯殿下。”

他用內力壓制着她,她在疼,五指不自然地張開,唇瓣都在發抖。咬字也是,慢慢地一字一頓,努力偏過臉,想要看看他的神情。

姜與倦忽然很想捂住她的眼睛。

仿佛被她看到了,

就無所遁形了一般。

可他沒有。

他撤去了所有力道,沉默地坐于身後的石凳之上,而她放下古琴,起身,微微嘆息着,俯下來摟住他的脖頸。

白妗貼近他,将腦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身體的重力倚靠向姜與倦,像是不經意打個盹,順勢坐進了他的懷中。

簪子握在手裏摩挲。

男子的肩很是寬厚,精細的布料,與臉龐尤為熨帖。能看見分明的竹葉紋。

她側目,打量那修長的頸項,與下巴連結的線條,勾勒一抹幽深的欲色。其間的凸起,又彰顯着男女的不同。

她知道她的這個動作,是很危險的動作,他的手就在她的腰上,她的呼吸掃在他頸側。

于她而言,身邊人随時可能獸性大發。于他,則是脖頸随時會受到致命一擊。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沖動,

就像僵持着了一樣,白妗緩緩舉起玉簪,指尖繞起他散落的長發,細心绾起。

他信她麽?

不,他絲毫不信。

和尚測骨之能,無人能及。她身懷武功,那個“是”字言猶在耳。她千真萬确,就是那夜那個不擇手段、狠毒狡詐的女子。

而且,極有可能與東府起火、與亂.黨餘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最正确的做法,不是殺死她,更不是放過她。

而是将她投入刑部大牢,用無人能忍受的刑罰,逼問出她真正的企圖。

可當那柔軟的手捧起他的臉,與那雙小鹿一般的,滿含柔情的眼睛對視。

她雙頰紅暈、強忍着羞赧,連身體也因為靠近在微微顫抖,每一次呼吸都似帶着甜香。

他又為什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問:“殿下可知,民間的夫妻是怎樣的?”

“……夫妻?”他喉嚨幹澀。

“對殿下來說,是很陌生的詞吧,”

白妗愛憐地看着他,就像這世上每個陷入情網的少女,控制不住泛濫的情思。

與此同時,她的意識又被抽離,冷冰冰地飄在半空,聽“自己”吐出那些溫情的話語。

“妾的爹娘,是民間一對普通的夫妻,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我很小的時候,總會看見爹爹為娘親描眉。每當這個時候,娘親就很是開心,她會朝爹爹笑,那笑容像桃花一樣明媚。然後,她會為爹爹束發。”

“一直以來,妾很羨慕。”

假的,都是假的。

她生下來就沒見過父母。在青衣教長大,摸滾打爬,八歲以前,過的是弱肉強食的生活。學會讨好、乞憐,也學會陰謀、利用。

若沒有師父,她到如今也不辨是非,只因從無人教她。

爹娘這兩個字眼,于她沒有任何意義。

只是當作攻心的手段:

“妾的娘親告訴妾,”

姜與倦的發濃而長,撩在手裏,滑如絲,真是養的一身好皮肉,她在心裏輕嘆,摟住青年的脖頸,在他耳邊說:

“夫君的發,只能由他的妻子親自梳理。”

微熱的氣息撩過,姜與倦有點失神。

少女忽然将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與他對視,眸裏星光般的笑意,唇邊梨渦淺淺,

“殿下喜歡妾送的禮物麽?”

他高挺的鼻梁,幾乎與她的長睫相碰。

這距離太近了,近到他為了不丢臉地盯着她的臉走神,必須分散出一些注意力。

他不由自主地,去想她問的問題。

喜歡?不喜歡?

換作以前,毓明太子絕對會覺得這樣的問題,十分沒有意義。

是手上待處理的卷宗不夠多,還是演武場的弓箭不趁手,為什麽要浪費光陰思考這些事呢?

可是少女的眼睛裏像有一個巨大漩渦,凝聚着星光,又像幽深不見底的洞穴,藏匿着無數神秘。紅唇翹着,看着他目不轉睛,她是如此渴望一個答案,

就像渴望着他的心意。

青年的呼吸重了一些,不由自主地握緊白妗的手,直到她的手心漸漸暖了起來,不再像之前那麽冰冷。掃了一眼她的袖口,會不會太過單薄?他蹙起眉,将她抱得離自己緊了一點,伸手解下外袍,順勢披在她的身上,白妗卻擋在身前,不讓他動手,幽怨道:

“殿下,你怎麽不理一理妾。”

姜與倦不語,拿開她的手,為她細心地攏好外袍。

淡淡的梅花香氣籠罩住她。

外衣是深色,罩住她整個肩頭,體溫的熱度傳來,臉龐回複了血色,也顯得嬌嫩許多。

周圍全是男子的氣息,無孔不入,甚至有種強烈的侵略性,白妗不自在地扭了扭,誰知他輕咳一聲,手虛虛地掌住她的腰:

“別亂動。”

白妗依言,索性攀住他的肩膀,懶懶在他懷裏趴了一會兒。有點困,她壓下睡意,強撐着打架的眼皮,依舊執着:

“殿下,到底喜不喜歡嘛。”

姜與倦垂下眼睑,看着懷裏的人兒。

他每一年生辰,都能收到許多東西,盡數放在東宮的庫房之中。

每一樣拿出來,都價值連城。

發間這根玉簪,絕對是再平凡不過的物件。

卻也許,是一個小小的奴婢,傾其所有,才能付出的東西。

就在這一個輾轉間,

姜與倦默認了她“奴婢”的身份,

他竟是要将錯就錯下去。

青年的眼瞳深不見底,神色慢慢轉變得柔和。

白妗覺得多半是感動了,嗯,感動了就好,也省得她再添油加醋。這下多半是安撫成功了。

不過她決定再添一把火,誰讓他半夜跑到她床前來吓她。

“哎,”向那玉白的耳廓裏吹氣,她故意壓低嗓子說,

姜與倦的臉色忽然發紅,一直紅,紅到了脖子根,他猛地轉過臉瞪向她,眼角也是一片绮色,豔得驚心。

白妗早已忍着笑溜了。

修長的五指在腿邊,緊握成了拳。

他額上青筋一根根出現,君子之态再也維持不住,臉色如同從沸水中撈出,

放肆。簡直放肆!

作者有話要說:  哎,聽說小h文練文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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