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徇私
衛章快步跑到了霍宴身邊,逐漸升起的月色在山道上拉出了兩人的影子,一高一矮,仿佛挨在了一起。
書院的山門就在眼前,霍宴突然道,“那天兩筐桃,是你摘的吧。”
霍宴沒用問句,衛章也沒反駁,霍宴停下腳步側過身,衛章也停了下來,擡起頭看她。
霍宴的手落在他的頭頂,拍小狗一樣拍了兩下,“你說,你招惹誰不好偏要來招惹我,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來招,嫌自己命太硬嗎?”
衛章道,“你是霍宴啊。”
霍宴收回了手,她搖了下頭,衛章聽見她發出了一聲低到像是氣音一樣的笑,沒再說什麽,轉身進了書院山門。
過了小暑便入了盛夏,天氣炎熱,眠山書院坐落在眠山的山林之間,山上的氣溫比起縣城其他地方要陰涼一些,但正午前後日頭當空的時候還是熱,書院開始歇夏,倒不是完全放假了,只不過午時前後一天裏頭最熱那幾個時辰都休憩,早上和傍晚天涼快些的時候才有課。
入了夜,越發互相熟悉起來的男孩們會在鎖起了門的小院裏聽着山林間蛙聲蟬鳴納涼聊天,就是山上多蟲蟻,房間裏的床榻上都挂起了紗帳,但這小院裏避不開,雖然燃了艾草熏趕,還是時不時會被叮咬。
宋小小生得個高,看着粗手粗腳,卻十分心靈手巧,針線活尤其好,衛章那放算籌的布袋也是央了他縫制的,這些天歇了夏午後無事,他便做了許多香囊,裏頭放上藿香、紫蘇、薄荷、香茅一類驅趕蚊蟲的藥材,送給小院裏的其他男孩。
這些香囊只是普通的三角香包,主要是用來驅蚊,宋小小又一下子做了這麽多,上頭自然沒有繡什麽漂亮的花樣,但很實用,男孩們大多都樂呵呵地收下并挂了起來,就衛章沒收,因為他天生不招蚊子,大家在一起蚊子就是圍着其他人叮不叮他,拿了沒用所以讓出來給其他人用。
然而這天宋小小去茅房,卻在穢物中發現了一只香囊的一角。
雖然已經髒污,但仍然能辨認出香囊原本的顏色。宋小小做這些香囊大多是花花綠綠大紅大紫的顏色,就一只是很淺的素色,宋小小覺得溫寧向來喜靜,不愛與其他人湊在一起,特地把這一只素色香囊給了他。
宋小小從茅房走出來時看着心情有些低落,正好被也要來上茅房的唐玥看到,便問他怎麽了,宋小小說溫寧把他送的香囊扔了。
唐玥素來心大,無所謂道,“丢便丢了,你垮着臉做什麽,你那天給衛章他不也不要,也沒見你難過。”
宋小小低聲道,“那不一樣。”
但至于怎麽個不一樣法,宋小小不善言辭表達不出來,讓他仔細分辨的話,大概就是衛章是沒有收,而且他不要只是因為香囊對他沒用,而溫寧卻是收下了又看不上,随手丢棄了。
大家本來都是同窗,真要論出身,謝雲瓷是大儒山長之子,不是更高,但他也素來與大家同吃同住待人沒有半分不同,溫寧卻除了謝雲瓷之外不願多與其他人相處交談,總有一種看不上他們其他人的優越感。
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心意被人如此糟踐,換了誰都不會好受,宋小小心思敏感,有一次還無意聽見溫寧用鄉下人指代他們,免不得多想。
宋小小的感覺其實并不是他胡思亂想,溫寧往日在京都也是慣常能見到達官貴女,在到溫司蘭身邊伺候替他按摩緩解頭痛前,他存的都是攀上高枝夫憑女貴的心氣兒。溫家是京都官門大戶,溫司蘭雖然喪了妻主,但仍然有溫家嫡子的身份在,妻家也不敢輕待,哪怕只是在溫司蘭跟前伺候的下人,他對書院裏這些平民男孩,也确實帶着一分高高在上的輕慢。
時間長了,如唐玥那般心大的,或是衛章那般心思都放到別處去的察覺不出來,像謝雲瓷和宋小小這般心細的總會發現一些端倪。
謝雲瓷有次對溫寧說,“在書院,不興人伺候,也不興門戶高下之見,我等均為同窗,先賢聖人有言,有教無類,一視同仁。”溫寧只當謝雲瓷是在回應自己之前對他說有什麽事盡管吩咐的話,卻沒意識到謝雲瓷其實是在委婉提醒他對其他男孩的态度。
謝雲瓷提醒了兩次見溫寧無動于衷,便也随他去了。
衛章對小院裏的暗流全然不知,他正在和他的算籌較勁,程楠教完方田術準備接下來教他們衰分術。程楠給女學生們上算字科,考慮到常科試的偏向,算題更多與賦稅、徭役等內容相關,給男學生們的算題就要生活化多了。
這回,張三終于不種紅薯了,她開始養牲口了。
程楠給他們留了題,說梁人張三養有一牛一馬一驢,每日喂糧十四鬥,若驢食半馬,馬食半牛,問,牛、馬、驢每日各食糧多少?
題還沒算出來,這天上午的小課後,葉晗把他還有謝雲瓷、溫寧、唐玥幾人叫了過去,葉晗看起來心情很好,“你們謝山長,居然低頭來問我借人了。”
算算時候,差不多又該進行這一季的情境演練了,上一次是騎射對抗,這一次謝光一直在想用是什麽形式來考查,前陣子她同另一董派書院的山長修書往來,聽了對方最近用的形式,覺得不錯,打算借鑒一二。
這形式說起來也簡單,就是弄一個假公堂,讓這些女學生輪流當斷案官,來處理謝光事先安排好的案子。有案子自然要有苦主,有犯事的人,若是讓女學生自己來扮就怕她們互通有無,失了演練意義,于是謝光這天突然想到了葉晗那邊的男學生。
葉晗帶着人去見了謝光,衛章幾人對這種演練感到十分新奇,對他們來說,就是扮好謝光給他們安排的身份,背好謝光給的與身份有關的內容,以應對演練時女學生的問話。
案子共有三個,謝雲瓷是第一個,他扮了一個隐瞞家中人口的農戶,這一案需要用到算字科和法字科的內容,算出這戶人家這些年隐瞞人口而少繳的稅賦,再根據律疏判罰。
常科試是一科一科分開考試,考試時互相之間并無關聯,傳統書院也都是分而習之,也就只有董派書院才會出現這種将多個科目結合起來的考查。
衛章和溫寧則是第三個案子,分別是兩個互相指摘的鄰人,一人養雞一人養牛,養牛的每天從雞窩順走一枚蛋,養雞的每天從牛圈偷偷擠走一碗奶。
葉晗聽完這三個案子,問謝光,“頭兩個我大概知道如何來斷,但這第三個鄰裏糾紛,可大可小,你看如何斷算是對?”
謝光道,“無所謂對錯,只要說出理來都可,我正好想看看她們每個人的行事風格。”
幾天後,書院的女學生們開始一個個依次進行這一季的情境演練,謝光在旁觀看全程,衛章也一次次以他所扮的身份被帶上“公堂”。
這第三個案子,如謝光所說,斷法不一,有說遠親不如近鄰還是以和為貴讓兩人握手言和的,有問了兩人順手牽羊的日子按雞蛋和奶的市價算了價值,低價一方賠償另一方的,也有不少人,包括顧允書,是不偏不倚将兩人都判罰了的。總之,都能說出個理來。
直到衛章再一次被帶上“公堂”,遇到霍宴。
霍宴聽完兩人陳述,不由分說,“養雞的打二十個板子,養牛的…無罪開釋。”
養牛的衛章擡起頭,看見果然連旁邊的謝光都震驚了,完全不明白霍宴這算是個什麽操作?
謝光問霍宴,“如何解釋?”
霍宴回了她兩字,“徇私。”
作者有話要說: 謝光:這令人頭禿的操作。
快過年放假了,我要進入7*24小時無縫隙帶娃模式,提前請個假,更新會進入不定期不定時不定量模式(主要看她給我留多少血條),假期結束恢複。